“我观先生妙语连珠,在治国之策上见解独道,想知先生如何看待贫人困人之难题?在革新时,这些贫人困人,又如何可以被妥善地带动?”李娟雅总是会问。
然而回答她的先生,要么是沉吟许久,语焉不详。
要么呵呵笑道,反怪李娟雅格局太小,在国面前,总是斤斤计较,看不见更高更宏远的目标。
面对前者,李娟雅也不会再追问,三言两语便辞去。
面对后者,李娟雅会反问,何为格局大?何为格局小?何为斤斤计较?何为更高更宏远的目标?
此类教授回答,不论言辞如何,大多离不开大义二字。
听得多了,李娟雅自己也乏了。
李娟雅总是会想起刘蝉抛给她的问题。
她说她妄想救苍生。
刘蝉便问她,那歹毒的苍生该如何救?
她回答不上来。
那些教授学者说要振兴中华。
她就去问他们,那些苍生该如何救?
那些教授也回答不上来。
李娟雅发现,她就像这些教授学者一样。她说的“救苍生”其中却并没有歹毒之辈,那些教授学者说的“振兴中华”,其中也并没有苍生二字。
这其中有怎样的微妙,怎样的相似,李娟雅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不过说不太出来。
直到有一次偶然,李娟雅看见一位女同学,她上午为文章中那些颠沛流离、苦不堪言的人物角色而涕泗横流,与周围朋友交流中,言语不乏对这世道的不平之意。可到了下午,李娟雅却观那位女同学对街上那些乞讨的孤儿寡母,目不斜视,满脸漠然地走开。
最终,李娟雅顿悟了。
原来这世上这么多人,甚至包括以前的她,都是心中满怀大义,口中全是主义,可是他们却并不在意生命。
李娟雅把这样的感受记在自己的随笔中,她边写边想道,难怪刘蝉看不上她了。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看明白了她的问题。
李娟雅把手中的书合上。
自她上次发几篇文章,学院里就传她说是才女,说她是才气逼人,也不知其中有多少是吹捧,有多少是真心。
不过都无所谓,李娟雅懒得管这些东西。说来也有趣,若是以前,若是自己的文章能被这般远扬夸赞,她心底决计肯定全都是蜜意旁人赞她一句,她都能羞红脸,羞好几天。
可现在,她只感到无聊。
在南国大学里待得越久,李娟雅反而越感念起刘蝉来。有的时候,李娟雅觉得,比之刘蝉的诡秘刻薄、阴晴不定又总是一针见血的真实,这些大学里的什么读书人,都虚伪得可怕。
他们倒是不坏,大多也都心怀良善,自持有抱负,可是他们绝大多数都目下无尘。
——他们大多抬头看着头顶浩瀚的天,却没有踏着脚下的地。
李娟雅每每看见这大学里的人,都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变成这番模样。
这样的想法,令她在南国大学里,自然没交到什么朋友,也没结识到什么志同道合的人,她思考的问题,并非主流,少有人愿意与她探讨。
如此,李娟雅只能自己待在图书馆中,一边查字典,一边去翻阅那些艰涩难懂的文章。
图书馆里,离李娟雅不远处几个女孩坐了没多久,又站起来相携着往外走。
李娟雅听她们叽喳:
“听说市政厅的立先生这次也被请来听那个讲座!”一个短发的女生颇为兴奋。
她旁边的女生跟着频频点头,“走走走,我们快去占个位!我听说那立先生仪表堂堂,他做过一个讲座,才学渊博,不少学姐都倾心于他哩!”
另外一边的女生有些不信,“真的吗?那立先生真有这么好?又在市政厅有高位、又有学问,还年轻相貌好?这世上真有这般厉害的人物?”
短发的女生拍了拍她,眨眨眼,“哎呀,骗你做什么,你且去去不就知道了吗?”
三个女生笑闹推搡着走出图书馆。
李娟雅把她们的话尽收耳底。
她当然知道那个“立先生”是谁。
那天在府里长廊,她无意间瞥见的高瘦男子,可不就是那立先生?这南国里,也就这么一个立先生。
李娟雅没什么表情地从一边拿出一本书,继续看。
她现在已经对学校里这些许多讲座不感兴趣了。
太多时候,这些讲座的学者,也不过是照本宣科,拿着一篇西方的文章就在那里夸夸其谈,说得云里雾里,只叫人不明觉厉。
她早些时候还懵懂,以为是自己学识不够,这才听不懂这些讲座。
直到后面有一次,那邀请过来的学者说的恰好是李娟雅一边翻字典一边读懂的一篇洋文诗歌,李娟雅听着他连说错七八个词汇,强行圆场,才明白,原来并不是她的问题。
至于今日,那位要出席讲座的立先生。
李娟雅回想上次的匆匆一望——他很高,很瘦,相貌俊朗,看起来很可靠。在细雨朦胧里,那位立先生的确是让人心动的男子。
不过也就是个男子罢了。
李娟雅翻过一页书,姣好的脸庞上全是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