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云杉树下,两人相对而立。
秦子渊宫涟涟用目光博弈,结果还是以宫涟涟的失败告终。她转移开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厚实的外袍上。
不知是什么料子裁缝出的,料子带着细小的短绒,摸起来滑滑的,又带着华贵的质感。
前世十七岁的宫涟涟可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她那时每逢冬季只有一个破旧的袄。棉袄里的棉花早就发干发硬,不再蓬松。
她小时又是个烧热水、扫院子和烧地龙的粗使丫鬟。是以,那件不合身的棉袄的袖口也总是湿湿的。在冬日里发冷,也让少时的宫涟涟吃了不少苦头,她手腕总是因为湿袖口而皲裂。在大寒天里又痒又疼,一挠就挠出一条血痕。
这布料也是秦子渊之前送她的。她给珑儿做了几身京中正是时兴的款式,剩下几匹都被她留下了,唯独这身她留给了做了件袍子过冬穿。
宫涟涟凝视着外袍,在其上滞留许久后,她又看向秦子渊。
虽然是王爷,可秦子渊一身衣袍半旧不新。尽管布料华贵,看得出来是皇室才能用的,但是宫涟涟还是一眼就瞧出来了——
小王爷这身恐怕也是去年的旧衣。况且大冷天里,小王爷怎么只穿单衣就跑出来了。哪有仗着年轻就可劲儿作践自己身体的。
宫涟涟偷偷叹气。
堂堂二皇子能混成今朝这样也是可怜。但能因为爹娘不爱就肆意杀人?
宫涟涟的回答是不能。
她褪下外袍,费力踮脚,触到了秦子渊肩膀。宫涟涟把自己的长袍搭在秦子渊肩上。露儿本来就给她捂得厚实,多这个袍子少这个袍子也无所谓。
小王爷比自己更需要它。
宫涟涟不能原谅秦子渊手上血腥,却也没理由上来便对秦子渊冷脸相向。她不够格。
身披宫涟涟衣服的秦子渊,心中微暖。他会错了意。他告诉自己宫涟涟心里有他。所以尽管披着小姑娘的衣服有辱他的威风,他还是忍了。
宫涟涟一路牵着秦子渊回了他的寝殿。两人默默行进,却俱是不同的心思。秦子渊想着如何让这条路走得更慢一点,宫涟涟想着如何教化身前这个嗜杀成性的小魔头小暴君。
等到了钧佑殿殿前,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不约而同地停住了。四目相望,宫涟涟欲言又止。
她想说些规劝小王爷的话,毕竟她活了这么久,又年事已高,虽然外人不知道她的隐情,可宫涟涟心里清楚,小王爷如何再与她痴缠下去都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秦子渊也想随便再说些什么,哪怕身披单衣喝涟涟的小袍子,他竟然也不觉得冷了。许是……涟涟在他身边儿的缘故。但他又想,是他骗了涟涟他生病了,他问心有愧。
纵是再多相思,涌到了舌尖儿也成了无言。
“冷风刺骨,王爷要是真的寒气入体就不好了。”
秦子渊听出宫涟涟话中的揶揄之意,又或许是他多想。
可宫涟涟哪句话,他不曾多想过?
“嗯。”
涟涟的小袍子搭在他的肩上,垂到膝盖以上,秦子渊没打算将袍子还给涟涟。既然她亲手给他披上了,这袍子就意义非凡起来。
给了他的,他就不准备再还。他要狠狠地据为己有。
宫涟涟看着秦子渊进殿的背影,那高大的背影披着一身细绒袍子,有些滑稽。
像个小孩子。
老太妃转身原路回了荟云殿,王府的路她也走了两辈子了,就是不用人擎着灯笼,她都能自个儿摸回去。
刀割样的寒冷冻得宫涟涟耳膜发痛。她缓缓走着,计算着……
“宫涟涟——”
宫涟涟回头,看见了气喘吁吁的秦子渊。她脚步一顿,等着他说些什么。
“腊月二十八那日是本王生辰,本王要你操办。”
黑夜遮住小王爷耳梢上蔓延的绯红,寒风盖住小王爷砰砰乱跳的心脏跳动声。
他留下这一句不容拒绝的指令后,便一甩身上绒绒的小袍子,气势汹汹地阔步离去。
宫涟涟缓过神来,几十年前有关王爷生辰的久远记忆从她脑中缓缓地拼凑起来。王爷前世并未办过生辰宴。
因为偌大的楚淮王府中,其实没一个知道王爷的生辰。
王爷不说,王府上下就没有人敢问起王爷的生辰是哪日。
宫涟涟是知道的,可是就连她如果不是今晚王爷的提醒,她恐怕也要忘到脑后去了。在上一世的时候,她给当时已经登基为皇上的秦子渊下过一碗面。
清汤寡水的面,上面只漂浮着两片青菜叶,一白一青,单调至极。身为一国之主的秦子渊却端着碗吃得津津有味。连面碗中寡淡的汤汁都被他喝的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