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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节

  可是……

  他声音放得极低,听不清是叹了口气还是旁的,“丞烜如今……”

  司寇延休眸中顿然间复杂得厉害,他从前曾不止一回劝过,让他试着敞开心扉,不要将自己全身上下都用淡漠的壳裹起来,若是能寻一个心悦的姑娘自然更是再好不过。

  可后来他却发现,姒琹赟不是抗拒不愿,而是心境变了,情绪一点点变淡,似乎能让他为之所动的事,在这世上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那时甫一察觉的司寇延休哑然,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愧疚,疼惜,哀戚,悲恸……后来他便不再劝了。

  可如今这个他自小看大的孩子早早到了而立之年,寻到了人生至宝,终于将坚不可摧的外壳卸下,只将那最最柔软的芯子全然信任地曝露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时,司寇延休才发觉,事情已然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

  姒琹赟自小便聪慧,如今的他无疑更是城府深不可测,称得上一句智多近妖算无遗策,司寇延休有自知之明,自是不敢跟他相较,可令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是,姒琹赟最引以为豪的警觉,却偏偏会面对一个女人毫无防备地丢盔卸甲。

  他丝毫不怀疑她,甚至连那么半分猜忌也没有,哪怕…哪怕甯和郡主如今正是最有嫌疑的人之一。

  司寇延休这才略微恐慌了起来,他想起一年前的秋猎,当日在皇家狩猎会时,他便不该随口一问便将那事抛之脑后,那时的丞烜,便已然开始偏袒地护她了。

  如此一来……

  司寇延休脸色晦涩不明,低低喃道,“丞烜,你如今竟有了个最大的软肋…却还不自知啊……”

  忈王府,含甯阁。

  “甯儿。”姒琹赟对着作揖的珠忆宝念抬了抬手,三步并两步绕过屏风,温声细语道,“方才你去书房找我了?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丞烜?”女子和婉的声传来,尾音扬了个调,似是惊讶得厉害。

  锦甯从贵妃榻上微微支起身子,却在姒琹赟轻柔压着她肩不让起身的动作下又靠了回去,“你怎么来了?”

  姒琹赟抬手理了理她的碎发,缓声问,“我方才同延休正议事,没顾上你,可是身子不大舒服?”

  锦甯微抿了抿嘴笑,轻轻地摇头,“无事,没什么大碍的。”

  姒琹赟蹙了蹙眉,柔声道,“你身子骨弱,还是让郎中来给看看,我瞧你今日面色确实是不大好的。”

  锦甯怔了怔,不自觉直起身,抬手摸了摸脸,纤细的指轻触在白得近乎透出光来的面皮上,姒琹赟也瞧得愣了下,伸手将她的手裹住,一摸,又是凉极了的,便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锦甯的手脚向来冰凉,到了秋冬更甚,平日里有暖炉温着还好,一旦丢了暖炉便冰冷得厉害。

  原本入了秋后虽说还不到烧地龙的时候,但锦甯殿中却是配足了手炉银碳的,去年寒气来得早,今年却是晚些的,按理说便是炭盆都夸张了些,可再如何锦甯都是手炉不离手的,可今儿个也不知如何,偏生便没揣上。

  姒琹赟自然也没想那么多,只觉锦甯是身子不适,他心生得本便比平常男子细,自是也记得锦甯若是身子不大舒服了手脚便会凉得厉害。

  “你身子平素便娇弱……”他说着又叹了口气,将薄毯往她身上拢了拢,将她揽得更紧些。

  锦甯的身子究竟娇不娇弱也只有她自己知晓得明明白白了,可于男子而言,心爱之人自然便是这世上最娇弱的女子。

  “王爷,殿下。”白嬷嬷推门作揖,“魏郎中来了。”

  外头隐约有嘈杂的声响,却在几瞬后便安静下来了,锦甯依稀听见了胜芳嘱咐的声音,他自是进不得内室。

  姒琹赟微微颔首,“请进来罢。”

  “丞烜。”锦甯似是无奈,轻摇了摇头,“我当真是无事的。”

  姒琹赟抚了抚她的背脊,低声哄道,“无论有无大碍还是要让郎中来瞧瞧的,左右图个安心。”

  锦甯拗不过他,只得点头道好。

  郎中被请进来后眼睛也不敢瞎瞄,老老实实隔着帕子给殿下把完脉后心下舒了口气,带着笑意道,“回禀王爷,殿下的身子并无大碍。”他顿了顿,为了稳妥还是添上一句,“殿下只是身子骨颇弱,想必是心虑造成。”

  姒琹赟这才安下心来,温声唤他下去。

  只待郎中出了门才握了握锦甯的手,“可是出了什么事?”

  锦甯这才面色微变,神色也倏而黯下几分,迟疑地张了张口,“我……”

  姒琹赟轻拍了拍她的手,“甯儿,你无需顾忌。”他嘴角浅浅一弯,眉目间满是包容,“你我是夫妻,夫妻本为一体。”

  锦甯抿了抿嘴,这才略微牵了牵嘴角,“丞烜。”她紧紧握着姒琹赟的手,握得很用力,“锦瑟…我三妹妹她,要被崔府休弃了。”

  锦甯在姒琹赟微讶的目光下缓缓垂首,半露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说是合离,可也只是说得好听。”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颤,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他们这是…这分明……他们是要将三妹妹推入绝路啊!”

  感受到自己的手忽然被重重握了一下,紧得厉害,用力到他的骨头都有些疼,可姒琹赟却面色不变,空下的手轻抚她的背脊,轻声安抚道,“甯儿,你先莫急。”

  “我怎能不急?!”锦甯语气忽然激烈了起来,她虚虚喘了口气,紧咬着唇,难掩焦急神色,“丞烜,他们怎能这般?分明是崔府有错在先……”她真情实感地在为禾锦瑟难过,替她感到委屈极了,“锦瑟不过是…她不过是被逼急了……”

  “我知道。”姒琹赟仍安抚地拍着她的背,“我知道,甯儿,我都知晓的。”

  他的甯儿是世间如何矜贵的女子,若不是这世上女子生来便比男子可惜可叹,她又分明会有更高更广的路。

  可她从来不觉自己低人一等,她端正大方,她明净宽和,她的眼界极高,因而所看所见所闻的,也具是些她眼中的美好。

  但她如今却悲痛极了,为她那可怜的庶妹,为这世道的不公,为这可悲可叹的既定轨迹。分明是崔家理亏,可他们却可以冠冕堂皇轻而易举地便将禾锦瑟推入死路。

  其实这很奇怪。

  姒琹赟也意识到这很奇怪,往常男子是绝不会如他这般所想的,男子便是天,何必在意这些于他们而言毫无意义,毫无弊端之事?只是当他一步步欢喜上她时,才会渐渐地,不知不觉便会为她想,以她的身份去看待事物。

  姒琹赟将唇贴在锦甯的发顶上,语气平和温柔,“我们不去想了好不好。”他仿佛在哄孩童一般,话说出口才忽而怔松,又不禁无声笑了起来,难免又想起他的甯儿确实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丞烜……?”锦甯抬眸望他,流水般□□的眼带着几分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