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
并非怕森,更无必要对他千依百顺,我是自由的,没人可以命令我做什么。
但这次我妥协了,因为自从一起生活开始,森处处为我着想,凡事以我为重,难道真为了上学这点小事而离家出走?
当然不会。
所以劳工日过后的大清早,我背着书包来到北高门前。
北方高中是一间历史悠久的混合中学,虽是公立但受教育局重视,经费丰厚,因此有条件在常规课程外设特殊教育——聋哑学部既其中之一。
校园比我在西雅图读的私校大很多,聋哑学部在南楼,有自己的校门课室及食堂,不必跟普通学生交涉,但学校无规定聋哑学生不可同普通学生来往,教师办公室,礼堂,体育馆等等都是大家共用。
根据珊娜身份证的年龄,我该上十二年级,但考虑到我一直跟着家教读书,学校把我安排在十一年级——那是我十岁时读过的课程。
办完手续步出校长室,会手语的女秘书带我熟悉校楼。
还有半小时才开课,大堂休息厅坐着一堆歪着倒着,叽叽喳喳的青少年。女秘书用手语告诉我——“这圆形大厅昵称ThePit,是学生们自修,社交,休息的胜地。”
也就是一堆蠢蛋聚在一起聊无营养的话题的地方。
无聊。
以前西雅图的高中也如此,可见愚蠢是国际的。
我跟在秘书身后,路过一群人时听见一个声音道:“看,又有新弱智来。”随之一阵捂嘴的呵呵笑。
我没有反应,当然不能有,但秘书小姐不是聋子,她止住脚步冲那几个人说:“请注意言辞,不然校长室见。”
我这才抬头。
外貌出众的五个人;两男三女,坐一起画风似TommyHilfiger广告。男生一个金发,一个棕发,都穿着校队夹克,方才发言人应该是金发那位,此时顽皮地望着我们眨眼耸肩。
原来他们这种人也是国际性的,每个学校都少不了。
走了一圈,秘书把我带到DeafandHardofHearingDepartment。
聋哑学部不大,九至十二年级加在一起不到一百人,学生很友善,主动上前跟我聊天。
可惜友善不是我想要的,我不需要朋友。
死活挨到下课,铃声一响马上收拾课本,险些被老师看出端倪。
一天要在这地方待七个小时简直是浪费生命,我臭着脸步出校门,抬头发现森在外面等候。
白衬衫,深色牛仔裤,双手插兜的他站在开始转红的枫树下成一道风景,即使墨镜遮掩,路过的人们还是忍不住回头多看他几眼。
是,一早承认安森英俊,他的英俊不单只来自相貌,还有男性的气概,出众的身形,他的英俊需要道具来掩饰。
他似有感应般抬起头,看到我,露出一抹浅笑。
蓦然发觉,哪天必须随刘宇翔离开时,我会想念这个微笑。
“第一天上学怎么样?没欺负同学吧?”
我皱眉——“为何是我欺负同学?一般受欺负的不都是新生吗?”
他但笑不语。
刚要转身离开,注意到几米外有一个可疑人在凝视我——是早上说我弱智那个金发男的……朋友。
棕发男生一看被我发现,低头匆匆离去,森也看见,似笑非笑地调侃——“才一天而已,已引狂蜂浪蝶了?”
“不知你说什么。”我翻白眼。
“那男生是新朋友?”
“不,他是失散多年的青梅竹马,今日北高历史性的重逢,现已私定终身。”
森被我逗笑,拨一拨我的头发——“走吧,今天在外吃晚饭。”
方娅童如愿考入哈佛去了波士顿以后,我与森恢复二人世界,森很节省,但能力范围内总会带我吃些好的。
我们步行去餐厅。
午后阳光充足,晃得我眯起眼要用手遮挡,森意识到了,把墨镜除下,戴在我脸上。我们静静地走着,我的内心荡起陌生的波澜。
从小到大,接我放学的只有司机。
爸爸没来过,伊丽丝没来过,刘宇翔也没来过……虽然同学们也都有司机保姆,但父母偶尔也会出现,只有我,一次也没有。
原来,有人接的感觉是这样的。
太阳下的森似有金光围绕,我在夜的世界见过各种男子,像安森这样的倒也少有。
“我脸上有东西吗?你一直盯着我?”
我笑着摇头,握住他的手。
方娅童正一步一步地朝着梦想前进,而他却不分昼夜地困在一个无前途可言的小公司里,他为何肯如此牺牲?
是责任心?同情心?还是……私心?
他究竟想什么?
我想知道。
那天晚上,冷不防地闯入他睡房,一跃跳到床上,盘腿坐在他面前问——“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他正在床上看书,第一时间挪开他被褥下的腿,避免隔着被单的身体接触。
“安先生,请回答,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乔伊小姐的?”
“……我不懂你说什么。”
“一开始你极力反对安医生收养我,什么时候开始接受我?”
明白我的意思后他似乎松了口气。“领养儿童不可感情用事,是要负责到底的决定。”
“所以你是替父母为我负责?”
“我是为了妹妹负责。”
“但你我都清楚我并不是你妹妹。”
“乔……”他静了片刻后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没想说什么,”我笑嘻嘻,“就这个。”
他不出声。
我戏剧性地叹一口气,飞快地在他额头落下一吻——“算了,那下次再说吧,晚安哥哥。”
真是个胆小鬼,我在心里笑着关上门。
日子反正得过,添点娱乐性不好吗?
日子反正都是过。
学校按时上,作业按时交,家里雜事处理妥当,夜间还有夜间的任务。
今年的暖秋使旺区增加客流量,我的运气与战绩一直不错。
直到今晚……
冤家路窄。
路过一家露天啤酒园,突然被一女人伸手截住。我对相貌过目不忘,没想到她也有这样的本领。
今夜她没穿银狐大衣,不过那黑色紧身超短裙,网袜,高跟鞋……显然是她。
“你!终于让我又碰见你!”女人嘴上噙着笑意道。
“认错人。”我试着想摆脱她,怎料她竟如此大力。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欠我那九百块,打算什么时候还?”
“神经病,你再不放手我要喊了。”
周围已有人观望,她空口无凭奈何不了我,我理直气壮地瞪着她。
她眼中倒也没有怒意,不知这女人玩什么花样。
此时一辆车在我们身旁的马路边停下,一个年轻男人从驾驶位跳出来,大声质问:“你们干什么?”三两步冲到我们身边。
“帮帮我!这个女流氓抓着我不放。”刚开口求救,看清他的脸时我愣住了。
开什么玩笑,怎么会是他?
这位青年……不,应该说我的这位‘同学’看见我的面孔也好几秒无反应,我们三个人你瞪我,我瞪你,古怪地僵持了半晌,最终由他打破沉默:“怎么是你?”
“连恩,你们认识?”银狐女一脸疑惑。
他们认识?
“她是我同学。”男子答。
“同学?”
“她刚转校来不久……可是……”
可是……聋哑女同学怎么突然开口说话了?
太太糟糕。
银狐女放开我说:“让我弟弟载你一程吧,那件事就一笔勾销。”
“你有完没完?”我大力抽开手,“不必!”
想尽快离开是非之地,但又一想,原来常在学校偷看我的人是她弟弟,我走了他们一定会讨论我,万一告到学校,被森知道我的秘密就不妥了。
我止住脚步,转身望向他们,“车我是不会上的,喝杯咖啡倒是可以。”
于是我们来到24小时营业的连锁咖啡屋,银狐女指使弟弟去买咖啡,妩媚地笑着问我:“你们学校有小偷这项课外活动?”
“你到底想怎样?”
“我喜欢你,想交个朋友,钱的事我不追究。”
“你喜欢我?”我冷笑。
“信不信由你。”
“怎么算朋友?一起逛街吃饭看电影吗?”
“不,偶尔打个电话聊聊天也可以。”
好一个古怪的女人…….但以现在的情况看来,似乎也必须跟她做朋友。
“为什么是我?”
“我也不知道,”她懒懒地用血红色的长指甲敲打桌面,“你有一张让人忘不掉的面孔,美丽得邪恶,可能就这个原因吧,人都喜欢搜集漂亮的东西。”
我盯着她依旧浓妆艳抹的脸,姐弟俩有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只是她的被大量眼影掩盖,我在学校遇见连恩时没联想到。
她的眼睛不像在说谎,沉思了半晌后我答:“好吧。”
“我叫莉迪亚,”她从名贵手袋里取出一张名片,“欢迎你随时联络我。”
哈!这年头脱衣舞娘也印名片,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她们也有最低工资保障,替政府纳税,退休时有老人基金?
“是我的真名。”她向我眨眨眼。
此时连恩端着三杯咖啡过来,我老实不客气地说:“加糖,加奶,大量的糖,大量的奶。”
不喜吃甜食,但咖啡一定不能苦。
连恩顺从地回去添加,莉迪亚大笑:“你太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