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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Night 20

 “缝了四针,很疼吧。”
 我摇摇头。
 “麻醉药还有效?”
 点头
 “肚子饿吗?”
 再摇头。
 他说完想说的,拉起我没缠纱布的手,一起走在热闹的街道上。
 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让我想起刘宇翔。
 十岁前牵我手的是他,外出时总会有陌生人问:“哇,你妹妹长得简直逆天,世上怎会有长得这么漂亮的小女孩?”刘宇翔则一贯笑容和煦地答,“谢谢,不过她不是妹妹,是我女儿。”
 人们张大嘴巴的样子十分白痴,但也不能怪他们,刘宇翔不到三十岁,我已一米三五。
 后来杰也牵过我的手,可他的掌心薄又多汗,极之令人讨厌。安森的手干爽,厚度跟刘宇翔很像,于他十指相扣有种奇妙的感觉,如果是这个人,我倒不介意把手给他牵。
 可是,现在出现个方娅童,她在此扮演什么角色……似乎有必要试探一下。
 连续好几天,无论森问什么,都只用点头或摇头回答,并以伤势为借口,把自己闷在房里。
 开始他由得我,因为他也忙,既要找工作又要收拾新家,睁只眼闭只眼当不知道。可一周过去了,情况还无好转,终于,他在晚饭时问我——“你生我的气?”
 我缓缓放下刀叉,没回答。
 “那天我反应过度,刚在一起生活就发生这种不愉快的事,是我不好,我道歉。”
 冷峻又严肃的安森竟会如此低声下气,我在心里窃喜,用一早想好的话反问——“你觉得我是笨蛋吧?”
 “不,你不是笨蛋,笨蛋的是失态的我。”
 “如果是珊娜,你也会那样反应?”
 他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我。
 “还是看到任何人受伤,你都会紧张?”
 “你们是我的家人,不一样。”
 “我是你的家人吗?我知道当初你并不欢迎我。”
 森是有点智慧的人,面不改色,也不忙着为自己辩解。
 “乔伊,我的家人现在只有你,意外接二连三,我太紧张了。”
 我挤出大量委屈的泪——“我不是生你的气,我避着你是怕惹你不高兴,怕本就不喜欢我的你后悔把我带来多伦多,遗弃我……毕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又是个残废,日后你有自己的家庭,我会扯你后腿。”
 “你怎会有这种想法?”
 “我明白珊娜以前的顾虑了。”
 “听好!”森把我拉到沙发上表情凝重地盯着我,“不可以有珊娜那样的观念,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无血缘关系我也是你哥哥,会照顾你,永不改变。”
 “你有了喜欢的人也不?”
 “不。”
 “你总是要结婚生孩子的。”
 “我没考虑过这些,即使将来有,也不会改变我们的任何。”
 “你保证?”
 “我保证。”
 我倒在他怀里,稀里哗啦地哭了一阵子,然后索性枕着他的大腿闭上眼睛。
 过一会儿,他伸手触了一下我的侧脸,用口语轻轻说:“真是个孩子。”
 嘿嘿,孩子……他这样认为就对了。
 翌日中午,方娅童找上门来,见到森的刹那仿佛要哭出来一样,煽情得不得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何不马上联系我?”
 “进来坐吧。”森倒很冷静。
 方娅童看见我,愣了一下,半信半疑地问:“天啊,这是……珊娜?”
 连珊娜去世都不知道,看来也并非什么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我冲她笑了笑。
 意外的是,森竟没有解释,只用手语对我说——“这是我中小学同学,方娅童。”
 打过招呼后我假装帮他们泡茶,跑到厨房偷听他们对话。
 这个方娅童算有点内涵,没一见我走开便问东问西,她诚恳地对森说:“这么多年的朋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请一定不要客气。”
 “谢谢你,娅童。”
 “大学的事真就这么算了?不是还差一年就毕业了吗?”
 “累计学分,任何时候回去都可继续,不必非要今年完成。”
 “可你成绩那么好……”
 “娅童,我有我的考量,现在对我最重要的是生活,书以后还有机会。”
 “那,工作有眉目了吗?”
 “目前还没有。”
 “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实习时认识一些律师……”
 森坦率地答:“不用了,没有本科文凭的在律师行不过端茶递水复印文件,我需要劳累的工作,那样薪水才能比较可观。”
 “如果只是钱的问题,很多政府机构,甚至是我父母都会愿意支援……”
 “好意我心领了,我已决定休学。”
 她仍不死心地劝道:“可教授们都称你为十年难见的人才……不止是律师,将来司法部的最高行政官你也做的到,我们约好毕业后一起读哈佛法校的,我真不愿看你放弃大好前途,太不值了!”
 “去哈佛的约定不能履行了,世事无常,我预测不到父母会突然相继离世。”
 方娅童沉默片刻,“是为了她吧……”
 “……”
 “你是为了妹妹才做此牺牲的吧,政府有许多福利补助给残障儿童,你可以申请啊,为何你一辈子都要为她牺牲?”
 森斩钉截铁地否决:“娅童,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那个女人必是受伤了,接下来好长一段肃静,终于,森叹了口气说:“聊聊你吧,在鼎鼎有名的德里律师事务所实习得怎么样?”
 “……那本是你的机会。”
 “我推荐我认为最有资格的人而已。”
 “爸妈让我好好谢谢你。”
 “伯父母可好?”
 “十分健康,吵架声音依旧洪亮,离婚闹了十多年还未成功,也是独特的相处之道。”
 森轻笑。
 “小时候……我最羡慕你的家庭,那般恩爱的父母实在令人妒忌。”
 “……”
 “安叔叔安阿姨那样的感情,一生能遇到一次也是福气。”
 “……”
 “森……真没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吗?”
 “做为我的朋友,已是为我做的最好的事。”
 “我一直以为我们不仅仅是朋友……”
 森打断她,“现在对你而言最重要的该是学业和事业,然后成为一名出色的法官。”
 方娅童不出声。
 “对了,茶怎么泡这么久,我去看看。”
 听到这里,我不慌不忙地从厨房走出来,放下茶杯比道——“找了好久才找到茶包,对不起,久等了。”
 森为方娅童翻译我的手语。
 意识到她在仔细打量我,我也不客气地端详起她来——无可置疑是个漂亮的亚洲女孩,眉清目秀瓜子脸,五官不算突出,可组合在一起倒挺秀丽,给人优雅的感觉。
 她的一双眼睛充满智慧,站在男子气十足的森旁边,如古典画中的金童玉女。
 如果我没出现的话,他们应该可以走到一起……
 若我没出现的话。
 真是遗憾。
 “手……怎么了?”方娅童留意到我手上缝线的疤痕问。
 “森抚了一下我的头:“这孩子冒冒失失,打碎盘子割伤。”
 “我不是孩子,我马上就十五岁了!”我纠正他。
 森笑了,“她抗议说她不是孩子。”
 “她能听见了?”方娅童不解。
 “她能听见一点点声音,也会读一些唇语。”
 她看了看森,又看看我,表情有些不自然。然而,她是个自尊心强的女人,终究没再问什么。
 临走时她在门口对森说:“找到工作告诉我一声,菲力他们也很担心你。”
 森点头。
 送走不速之客后,他在沙发上坐下,不知在想什么。我凑到他身边——“那个姐姐气质真好,看得出她很喜欢你。”
 “你是心理专家?这都看得出?”
 “你也喜欢她吗?”
 “专家不是你吗?你说呢?”他用修长的手指捏我鼻子。
 我认真地望着他镜框后的眼眸——“你似乎对她也有些好感。”
 森牵牵嘴角想笑,可我接着比道——“不过,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现在你不喜欢她了,对她有点愧疚。”
 森的笑容消失了。
 “我说得对吗?”
 “还真当自己是心理学家?”他避开我的目光,起身把茶杯收到厨房。
 我可以追问下去,但我没有,在刘宇翔那里学会凡事适可而止,咄咄逼人就不可爱了。
 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捉弄安森。
 反倒是刘宇翔……此刻在做什么呢?
 我已失踪一年五个月,他有无派人天罗地网地寻找我?有无一点点后悔没好好看着我?
 当初不是没想过他十天半个月就能找到我,恍然觉悟他爱我,带我回西雅图。若真如此,现在我該在哈佛过着跟杰,珊娜,安医生,阿米娜,森毫不相干,平行的人生。
 可是他没有——刘宇翔没有找到我……结果好多人死了。
 下午又做了木屋大火的梦,可这次梦没有在房子爆炸后就结束,我清楚看见躺在身边的爸爸,还有拖着我们两逃离火海的疯女人。然后,刘宇翔也出现了,他那样年轻,是很多年前的他。我处在他们三人之间,茫然不知所措。
 醒来发现枕头湿了一片。
 我哭了?
 还好森不在家。
 森要快到晚饭时才回来,一脸倦态,面试或许不太顺利,饭后他告诉我,律师跟他联络,杰恢复了意识。
 我比想像中平静,心里似乎预料到这一天会来。
 “律师说犯人十分虚弱,记忆混乱,不记得案发当时的情况。”
 “……”
 “乔伊,你还好吗?”
 我咬了咬嘴唇。
 “听着,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所以不用害怕,知道吗?”
 “我不怕他伤害我,我是……不舍得跟你分开。”我望向森。
 他也看着我,目光有些茫然。
 “如被警方召见,他们会查出我的身份,会把我递解出境。”
 森是聪明人,马上明白到我的意思——“乔伊……你不是加国人?”
 “我从美国偷渡来的。”
 他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看来在这段急难的日子里,已当我是相依为命的伙伴,也舍不得我呢。
 “你想回去吗?”他终于谨慎地问。
 “当然不想,如能忍受那个家的人,当初怎会离家出走,怎会冒着生命危险偷渡?”我歇斯底里起来。
 森像哄孩子似地拥我入怀,轻轻比划——“别着急,只要你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们就不会分开,我会想办法。”
 他的怀抱很温暖,有一股淡淡的肥皂香,我差点不想离开,但他是目击证人,必须去协助调查,而我,我是罪孽之子。
 第二天,森赶回Trois-Rivieres见律师,我提笔写了封信,按网络上的地址寄到警区医院便回家睡午觉了。
 不,我不紧张,人不是我杀的,杰没那么容易拖我下水,何况,他们如何找一个不存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