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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Night 16

 他拿到钱没说什么,然而一个周后又来敲我窗户,张口便要五百。
 我主动给他一千。
 杰拆开信封十分惊讶。
 我在睡房窗边用手语告诉他——“这是家教半个月的薪水。我告诉安医生,阿米娜忘记交学费,安医生二话没说就开了张支票,我偷偷把现金换出来,当然,这种伎俩只能使一次。”
 “……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还清你欠我的。”
 “但现在你最需要的是这个不是吗?去吃点有营养的,买几件新衣服,天逐渐暖和了,继续穿同一件衣服,味道会把人熏死。”
 他把钱揣起来便消失于黑夜,再出现时倒还真让人颇刮目相看——须根剃得干干净净,头发剪短,一套简单的军事夹克牛仔裤十分帅气。
 可他永远无法恢复昔日风采,他脸上的沧桑并非营养不良所导致,有某种嗜好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晚跟他出去,首次听到珊娜意外的经过。
 “第一次远远看见她时真以为她是你,她戴着帽子,跟父亲在药房买完东西上车。我胳膊中弹躲在油站附近的树林,看见她时以为眼花,也试着说服自己不是,但命运始终是要把你这个贱人送回我身边。”杰顿了片刻继续道,“我寒冷饥饿,为躲警察不得不往树林深处走,无意找到一个公共浴室,热水器旁较温暖,便一直藏在那附近。几天后她果然又出现了,这次看清不是你,可出乎意料的是她见我开后窗竟一点也没吃惊,还用手语说五天前就见过我,很想跟我聊一聊,我随她走到湖边,没多久冰突然裂开……”
 本以为是多么伟大的跟踪计划,原来不过是当时我和他都受了伤,留在同一个地方。
 “打捞尸体时我也在附近,远远望见你夹在人群中,当时太多警察在场无法接近,我抄下你们的车牌号,徒步走到公路截顺风车到小镇,再在网上查到Trois-Rivieres,之后一直在这里……直觉告诉我你迟早会出现。”
 他卷起袖子给我看胳膊上那粉嫩粉嫩的,噁心的疤痕。
 “在无止疼药的情况下自己挖出弹头,你知什么滋味吗?”
 我伸手触摸那处凹凸不平的肌肤,“杰,你真恨我的话就戒了吧,那样才能健健康康长长久久地向我讨债。”
 “但是好疼,疼得无法忍受,要如何是好?”
 我知他指的非皮肉之疼,我没有答案。
 我无法理解人的心为何会疼;这在生物的生存食物链里有何意义?
 很久以前父亲也露出过这种沉痛的眼神——那疯女人背叛他离开他的时候。
 目睹刘宇翔和那女人在一起时我也震惊,甚至觉得反胃,但心没有疼,我的心脏只做它该做的事——提供我的身体氧气。
 这次之后杰许久都没再出现,我倒并不在意,一千块不是一亿,花完了他自然会再来敲我窗户,令我在意的是,天寒地冻的小城春暖花开,就在这个时候,森放暑假回到Trois-Rivieres。
 半年没见,他还是那副安静但实际上气势凌人的死样子。然而,这段期间我长高了两公分,达到正常体重,头发长至耳垂,阿米娜给我剪了个齐齐的浏海,再无男孩子的影子。
 他见到我愣了一下,不知是否想起珊娜。
 “呆着干嘛,跟妹妹打招呼啊!”阿米娜在一旁提醒。
 森牵牵嘴角。
 母亲却不满意,当面教训儿子:“一点兄长风度都没有,她可从昨晚就一直盼着你回来。”
 “欢迎回家!”我笑,“累了吧,我帮你提箱子。”把他连人带箱子推上楼梯。
 自他离开就再无涉足的房间,似家里的异度空间,我将箱子放在他床边,毫不客气地在床上坐下。
 “爸妈说你的论文得了全省结出青年奖,恭喜。”
 “谢谢。”
 “什么题材?”
 “内脏捐赠市场的规则及法律管理。”
 本是没话找话问的问题,听他这么一说倒真来了点兴趣——“你学习成绩很好?”
 “过得去。”
 “爸妈说你拿奖学金。”
 “统共有两百名学生拿奖学金,我只是其中之一。”
 多么讨厌的说法,可他脸上无一丝虚假,让人恨不起来。
 “将来想从事什么专业?”
 “犯罪司法。”
 “那毕业后还得读法校?”
 “如果可以考入的话。”
 “主修哪一种法律?”
 “刑法。”
 幸好他还有一年才大学毕业,外加三年法校和一年资格考试……趋时我已十九岁,应早离开他们家,我暗中计算。
 他深邃的目光一直锁在我身上。
 “乔伊,这阵子住得还习惯吗?”
 “......很习惯。”
 “嗯,气色比上次见面好。”
 我被凝视得有点不自在,垂下头。他向我伸出一只手似要触摸我的脸,我一惊,却发现他只是去够我背后的背囊。
 “那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看看妈妈需不需要帮忙。”
 晚饭在父母一片欢笑中度过,虽然‘听不见’,可他们的欢乐是真的,人很难不被愉悦的气氛感染。
 那晚,第一次感受到热闹过后突然静下来,竟有种莫名的寂寞。以前从不会在夜里出现这种感觉。
 父亲死后,刘宇翔成为监护人,头七年我们住在一起,可他每一天,每一天,无论工作多累,下了班都一定先去西洲精神病院,只有月亮出现时才能见到他。
 医院的访客最晚可留到九点,从那开车回家要两个多小时,很多时候他累得直接在沙发上睡着,一句话都说不上,可他的睡脸那么好看,轮廓有棱有角,像图书里的王子。八岁前最喜欢用彩笔在他脸上涂鸦,长大后则只是静静观看,直至目涩。
 白天有什么好?循规蹈矩地上学,放学,见心理医生……白天又见不到刘宇翔。
 我打开窗户,让清凉的夜风吹入房间,夜空中月色澄净,我看着看着,突然似感应到什么,猛地往下望。
 杰双手交叉,正靠在树干看着我。
 森肯定还没睡,我有丝紧张,连忙用手语问——“你终于又出现了,这次要多少?”
 “再给我一千。”
 “好,你给我一点时间,过几天来拿。”
 “不,我现在就要。”
 “你当我是提款机?随时随地按个数目就能取出现金?”
 “我跟丹尼联络上了。”他改用口语说。
 我一惊,连忙从抽屉中取出我的全副家当——安东尼奥身上的所有现金,塞进信封扔下去,对着楼下比——“你疯了?让这家人听见,把我赶出去,你以后一分钱也得不到!”
 他面无表情地数着钱,数完答:“我给你三天时间把其余的凑好。”说完消失在夜幕中。
 杰似枚□□,倒数着要毁掉我安逸的生活。
 习惯性地伸手摸裤兜里的军刀。
 情况有点糟糕。
 还有安森……如今他回来了,是否意味着我真的该离开了?
 我将军刀放在书桌上,浸着月光,回顾早前的交谈。
 森好像说了什么让我耿耿于怀,呵对,他问我‘住得还习惯吗’时有刘宇翔的影子。三年前,刘宇翔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就在他离开西雅图,跟那女人远走纽约之后……
 一股邪风突然从窗外吹入,刮倒桌上的相框;那是一张美丽温馨的家庭合照,我平静地把它重新立起,对照片中唯一没有笑容的珊娜轻轻道:“你是在警告我吗?嘿别担心,我不会伤害这个家的任何人,只要……你哥哥不主动伤害我。”
 ——
 翌日安医生休息,六月风和日丽,正适合一家人一起出游。
 我在离开西雅图之后首次穿上裙子,配顶花边草帽,涂些透明护唇膏,走出来已让安夫妇目瞪口呆。
 “谁家的女儿?活脱脱一个洋娃娃!”阿米娜眯起眼睛。
 安医生点头表示赞同。
 我笑得腼腆,心想谁他妈的要做洋娃娃,洋娃娃没有灵魂,美丽的外壳要有智慧在里面操纵才是武器。
 眼偷偷瞄向森——他双手插兜,靠着墙凝视我,一双眼眸如黑潭般深不可测。
 他没说什么赞美之话,我也不期待,我长得多漂亮我自己自然有数,不用他来告诉我。
 我们一家四口提着野餐篮子蠢蠢出动。
 天气晴朗,公园里有好些家庭野餐烧烤,还好安医生不算古板,篮子里藏着葡萄酒,倒在塑料杯里偷偷饮用。
 他问我想不想尝一口,我笑嘻嘻点头,可酒未碰到唇边便被森夺走。
 “她还没到可以喝酒的年龄。”森用口语对父亲说。
 安医生向我使了一个遗憾的眼神,转身去帮阿米娜烤肉。
 这个森,黑是黑,白是白,公园里也不准带酒精饮品,他怎么不去数落父母?真可恶。
 我赌气地独自走到对面一套儿童组合滑梯,坐在旁边秋千上看几个孩子滑滑梯。
 他们应该是亲戚,两个四五岁的男孩和两个七八岁的女孩疯狂追逐欢笑,他们的家长在隔壁餐桌吃汉堡聊天。
 如果没有发生那场大火,现在带着我野餐的应该是爸爸和那个女人吧……
 我会有兄弟姐妹吗?我们可会是一个幸福的家庭?
 我想很难比得上安家。
 他们虽也有他们的苦衷,但他们平凡,可以无旁鹫地相亲相爱。
 正在我沉醉在自己的思想里,一条金毛寻回犬不知从何处冒出,咬住我的裙角猛地摇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