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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娄语没发现已被悄悄上锁的房车门,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桌上的袋子。
 做足了心理建设后,她竭力保持镇静地伸出手,一把打开。
 ——里面是一杯再普通不过的咖啡。
 娄语愕然地愣了几秒,不知不觉松了口气,从刚才起就紧绷的指尖因为突然的脱力微颤着,若无其事地拿出了咖啡。
 “一杯咖啡值得……”
 说到一半,她收住声,看见了因为咖啡被取走而垫在
 再眼熟不过的,她的手术单。
 房车里无比沉闷,谁都没有出声。就好像他们都站在一截冰面上,谁先开口说话,底下的暗涌就会翻滚着冲破冰面,将他们卷入其中。
 最终,娄语放下咖啡,恍然地平静发问:“去看房的客户是你?”
 “算是吧。”他盯着她不肯转过来的背影,“我拜托丁文山去的。”
 “那他这样的行为可不好。不问自取就是偷。”
 “嗯,我教育过他了,所以现在来物归原主。”
 娄语将那张手术单拿出来,随意揉成一团塞进口袋。
 她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转移话题道:“谢谢闻老师的咖啡,你自便吧,我也得去拍摄了。”
 她走到门边按下把手,意识到门被锁的刹那,闻雪时从身后迫近。
 他按住了门锁的位置。
 “我还没听见你的助理叫你,应该还没到拍摄时间吧?”
 娄语缩回手,立刻往后退两步,拉开和他的距离。
 “所以呢?我不能走吗?”
 闻雪时笑着问:“机会难得,我们聊聊?”
 空气里开始聚拢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粘稠氛围,娄语心头一紧,故意调侃着试图稀释不安分的因子。
 “我们好像没什么好聊的。”
 “我们到现在还没好好叙过旧。”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没什么叙的必要吧。”
 闻雪时不再和她兜圈,他开门见山地问:“为什么会是那个时间做的手术?你不是说为了争取角色吗?”
 娄语听后发笑。
 “你在自作多情什么?这个问题有什么好问的?就是为了争取角色啊。”
 闻雪时深深地吸气,一针见血:“你虽然容易吃胖,但身材管理一直都还不错,为什么会需要通过那样的手段?”
 娄语手伸进口袋里,抓紧了纸团。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沉默后干脆转移话题反问他:“我很奇怪,为什么会是你去看那套房子?”
 他说:“我回答你,你会认真回答我吗?”
 “……”娄语表情僵硬,“我不在乎你为什么想去看那个房子,你也别来问我,我的身体是我自己的,我享有支配它的权利。我想在什么时候做手术就什么时候做,ok?没有原因。”
 他们对峙谈话的过程中,房车外,栗子突然过来,伸手敲了敲。
 “姐,下一场准备走位了。”
 隔着一门,声音近在咫尺。
 娄语不由得精神紧绷,含糊地回她一句马上就去,她旁边,压着门锁的人突然张口也要跟着说话。她注意到他的动势,立刻条件反射地去扑上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
 门外栗子却还没走开,又说了一句:“对了姐,今天的午餐你想吃剧组餐还是另订?”
 闻雪时被她捂着嘴,却没放弃出声,模糊地泄露出听不清的发音,娄语心头一紧,将他捂得更狠了
 ,恼怒地发出嘘声让他别说话。
 但更靠近的距离,他嘴唇的气息贴满了她的掌心。温热,麻氧,唇瓣轻微的鼓动,像一万只蚂蚁在上面爬。
 那蚂蚁甚至顺着手心爬满了她全身。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她撇开视线,后背灼热,胡乱地回答栗子:“……剧组餐吧。”
 “好的哈。”
 栗子这才蹦跳着下了房车,门外重归安静。
 娄语这才甩着手松开,手心沁着一片热气铺开的潮意。
 她往后倒退一大步:“你也听到了,我得去拍摄了。”
 闻雪时嗯了一声,终于松开一直摁在门锁上的手:“不着急,我还有时间,等你不忙了。”
 她头皮一麻,想也不想:“我没时间,晚上还想约黄茵花,之前在船上答应过她要约的,失陪了。”
 说完她扭头打开了房车门。
 车外的气流冲向面颊的瞬间,娄语大呼了一口气,从车子的阶梯上跳了下来。
 对这场出乎意料的探班,娄语没能很好地招架。
 她不明白,事到如今,各自都走出这么远了,他要追问这份痛苦有什么意义,明明他身边已经有了新人。就像她同样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现在还想买下那栋老房子。
 这些问题盘踞着,绞杀着每一根大脑神经,她隐隐感觉到自己想错了什么。
 但随着摄像机开转,娄语迅速把“娄语”这一部分藏起来,这些问题暂时不去思考。虽说状态没能转换地那么完美,但好歹也算顺利拍完。
 下戏后娄语回到已经无人的房车,那杯咖啡已经冷却,她坐在桌边茫然地盯着许久,回过神,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手术单展平。
 当年她把所有东西从房子里清空时,在撕那张的墙上的海报时犹豫了。
 这是他们不为人知的第一张合照。
 除了拍摄的工作人员,所有人都以为那是男女主角。海报释出时两位大咖的粉丝在网上吹着各种彩虹屁,说这两人多么多么有张力,氛围多么多么暧昧。
 甚至于,后来《昨日之诗》的正式海报拍完,男女主角的真身正脸映在上面,居然还是很多人觉得不如那张只有背影的概念海报。
 娄语挨个把夸概念海报更好的评论都赞了一遍。
 那张海报当时火爆到什么程度呢,电影定档后线下的地广宣传,物料都直接用的那一张。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公交车站的广告牌,地下铁流动的电子屏,商厦外的巨幅版面,城市角落随处可以看见他们,可没人能认出那是他们。
 但娄语不贪心,她很快就会看到电影上映,到时她的脸能出现在大屏幕上,哪怕就那几秒,也比铺天盖地冒充别人的背影值得期待。
 首映当天的凌晨,她和闻雪时第一时间溜进电影院看了。前半段她一直心神不宁,惦记着自己的出场。
 她知道自己那段是剧本的后半,得等女主角出国。当剧情线越来越靠近这部分时,她极其不安又兴奋地坐直,心如擂鼓,像回到学生时代坐在课桌边,听着老师在讲台上一个一个地念考试成绩,就快念到她,然后——被跳过去了。
 娄语呆呆地盯着屏幕,意识到女主角在街上问路那一段被整个剪掉了。
 哪怕没有正脸也好,侧脸、后脑勺……无论怎样,自己跟了六个月换来的小龙套,在进入影院前,她多么希望能够看到那一幕。
 可是她被非常干脆地剪掉了。
 也许是自己演得不够好,也许是这段剧情不那么
 必要,总之被剪掉了,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预料的事情。
 娄语在黑暗中寂寞地垂下头,手心却不知觉间被旁边伸过来的手握住。
 闻雪时什么都没说,握着她的手看完了下半场。
 灯光亮起,电影结束了。
 字幕还在滚动,其他的观众都在亮灯的第一时间起身离场。他们俩却还在原位没动。
 一是两人对看电影的仪式有共识,学校里的老师教过他们,要到字幕全部滚完再离场。字幕中包含的全是共同创造电影生命的人,看完字幕是对他们的尊重。
 二自然是他们也成为了字幕中的一部分,更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
 整个影厅走空了,他们的名字才从屏幕最下方姗姗来迟地滚上来。夹在一堆庞杂的跟组演员名单中,她在第二排左数第三,他在第四排右数的第二。当时他报上字幕的名字用的不是闻雪时,而是阿龙。用他的话说,既然是替身,那么就用无足轻重的名字写上去吧。
 她看着那两个字名字,隔了很远。
 但没关系,娄语一扫刚才的落寞,摇晃着他牵住自己的手,兴致勃勃地说:“你快看!”
 他笑着看她:“看到了。”
 凌晨1点40分,他们牵着手从空荡荡的影院出来,《昨日之诗》的大幅海报依然挂在最显眼的位置,这次用的是正式海报,但旁边还不忘张贴上一张小版的概念海报。
 闻雪时路过它时,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她疑惑地跟着他停下,他没吭声,突然松开牵着她的手,一把揭下那张概念海报。
 “跑——!”
 他大喝一声,重新拉起她的手往前飞奔。
 街灯如夜晚航行的海面上升起的浮标,平静的水泥大海今晚正在深度睡眠,察觉不到两个作乱的家伙在稀少的车流里疯跑。
 娄语跑得气喘吁吁,剧烈的呼吸被口罩盖住,雾气从缝隙里窜出去模糊视线。她逐渐看不清前方,但她知道,跟着他就对了。
 不问为什么要跑,也不必问什么要揭走那张海报,如果有可能,她甚至还想发疯地边跑边大声地喊叫——该死的导演既然不剪进去为什么要拍?自己像个傻逼似的给她爸她妈发了微信说记得去看《昨日之诗》,会有惊喜。
 真的很傻逼。
 爬得不算高,可重重摔下依旧会疼的。
 视线逐渐模糊,又逐渐清晰。他们跑到精疲力才停下,期待和委屈的眼泪都挥发成了汗水。
 她一头抵上他汗湿的后背,笑着咕哝:“明天会不会被警察找上门呢?”
 “那就继续跑。”他跟着笑,后背轻轻发震,“做一对亡命鸳鸯。”
 他们的口袋里一无所有,她伸进他的空口袋里,和他双手紧牵。
 那天晚上回去已经很晚了,离天亮不剩多少时间,她还要早起去面试,但那么短的时间她还是做了个梦。
 她回味地把脑袋埋进闻雪时的胸膛,他还睡着,却半梦半醒地揽住她,惺忪地问:“怎么了?”
 “没怎么,刚刚做了个梦。”
 他将她抱得更紧了。
 “噩梦?”
 她摇头:“应该是好梦,但我不记得了。”她也抱紧他,呢喃着,“梦到我当上了主演,站在摄像机前……然后就忘了。”
 那之后,警察当然不会闲得因为一张海报找两个口罩小偷。罪证被他们张贴在老房子的墙上,耀武扬威了那么久,如果最后的下场是撕成碎片扔进垃圾筒,不觉得太凄凉吗?
 于是,娄语在
 最后关头犹豫了,转而用手术单的反面盖住了它。
 她想以毒攻毒,还特意撕掉了名字。
 如果那张无名的海报代表了他们的开始,那么那张切割了她胃的手术单就代表了他们的终结。
 互相抵消,将那段历史完完整整地封印住。
 可有封印,就会有苏醒。这是一开始不选择销毁的必然结局。
 手术单被闻雪时撕下来,带到她面前的那一刻,某种被强烈遏制的情绪也跟着重见天日,在等待苏醒。
 娄语把纸团重新扔回了装咖啡杯的纸袋子里,让栗子连着咖啡一起扔掉。
 简单地卸完妆换完常服,她主动给黄茵花发了一条消息。
 【刚才太仓促了没能好好聊,现在咱们拍摄都结束了,要不要去喝一杯?我知道有家私密的bar。】
 为了圆上在房车里的话,她不得不今晚主动约黄茵花。
 除此之外,她有想要亲自确认的东西。
 对于那两人关系的臆断,她之前太自信了。靠着对闻雪时的了解,自认为一定是那样。但就是因为了解,他今天做出的举动就太矛盾了。
 如果真的迈步到下一段关系中,为什么还会去买下他们的老房子,所以这一点无论如何她想不通。
 想不通,不如就向本人问清楚。她不能去问闻雪时,至少可以问黄茵花。
 其实弄清楚也不代表什么,只是追求个头点地,总是这么悬着,太难受了。要是他们是真的在一起,她大方祝福,也不必再去思考他某个举动背后代表了什么意义。
 如果不是……
 她没有再往下想,微信里传来了黄茵花的回复:【没问题呀!我还有一个镜头就拍完了,地址发我!】
 两人约定好时间地点,娄语回酒店简单收拾了下就提前到了酒吧包厢,过了时间黄茵花也如约而至。
 她在她对面坐下,娄语的眼神很克制,只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就收回来。
 几年前闻雪时还和黄茵花炒cp的时候,娄语刻意让自己不要去关注她,更别说和黄茵花有交流了。
 这样单独的两个人喝酒更是第一次。
 黄茵花意外道:“没想到会是你主动约我出来。”
 娄语把酒单推过去:“要喝杯热红酒吗?这家煮得味道特别好。”
 黄茵花接过:“是吗,那太好了!”
 “你喜欢热红酒?”
 她摇头:“何灵喜欢,她下次来这边拍戏不愁没地方喝了。”
 “……翁何灵?那不是……”
 她要是没记错,上次在酒局里,黄茵花提到过那是她最讨厌的女演员。
 黄茵花笑着,眉眼弯弯的,俏皮十足。
 “游戏里谁说真话呢?当然都是反话了。”
 最讨厌的,就是最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