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二人抵达目的地。
穿过庭院,走入大厅。室内装潢呈南法风情,舒心悦目。
显眼处有一棵圣诞树,最高处有水晶制星状多面体,很是璀璨。
暖风吹来,梁德旖除下外套,露出姣好的身段。
一旁的谷玄元接过她的外套,“旗袍很好看。”
梁德旖笑了笑,“谢谢。”
有客人和谷玄元打招呼,注意到他身侧的梁德旖,“这位是?”
谷玄元说:“我的朋友,梁德旖。”
梁德旖感觉到称呼的微妙转变,她多看了谷玄元一眼。
分明初见时对她多有提防,此刻改了态度,还真让人意外。
不过,她不在乎。随便谷玄元误会或开解。
梁德旖礼貌和客人寒暄,并不多言。三两句之间,又把重心转到了谷玄元身上。
关于自己,梁德旖只字不提,只做背景。
谷玄元观察一阵,觉得小妹的话不错。
此人可交。
不多时,大使夫妇出现。
梁德旖将礼物递给谷玄元,自己不上前。
一落单,她被人跟上。对方似乎想从她处攀上谷玄元,一个劲儿地套近乎。
梁德旖觉得烦,借口离开,找了个角落躲起来。
做这事儿的时候,她想到了那日在故宫的时候。
人群熙攘,他偏安一隅,不想被人看见。
这时的她,也是如此。
一瞬间,她好似能理解霍之冕躲开人群的心情。
正想着,梁德旖听到谷玄元的声音,“元宝儿。”
无奈,她从角落出来,承接无数艳羡的目光。
谷玄元招手,“来。”
谷玄元带着梁德旖在大使夫妇面前混了个眼熟。因她挑选的礼物合人心意,还多收了两句小舌音浓重的表扬。
不多时,张淡墨便来了。
大使夫妇上前迎接,谷玄元和梁德旖退到一侧。
梁德旖在角落站着,远观张淡墨。
年逾五十,神情出尘,和他的画有几分相似,同属喧嚣人间之外的地方。
而且,他对上前套近乎的人很冷淡,甚至有点不耐。
要说服这样的人,确实难。没有把握不如不刷脸。不然凭空惹人讨厌,那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宴会开席,众人落座用餐,气氛和洽。
饭后,大使夫妇请众人移步,去欣赏他们新购入的藏品。
梁德旖跟在谷玄元身边,只听男人低声说:“等会儿你可以表现了,说不定还能引得张大师注意。”
听得出来,谷玄元是好心。
但——
张淡墨声名显赫,会为她的理论储备侧目?那可真是空有大师的噱头了。
梁德旖颔首,“谢谢。”
不欲多言。
宾客围在两幅画前。
一幅是约翰内斯·维米尔难得的风景画。一幅是明末清初画家王时敏的《仙山楼阁图》。
谷玄元侧头,“维米尔是谁?”
“或许你知道《戴珍珠耳环的少女》?”梁德旖说。
他露出了然的表情。
众人看画,议论声起。
不知何时,话题逐渐围绕“国画与油画的透视”展开了。
几人认为透视法是一大发明,从此开创了绘画新纪元。而国画中没有透视,自成一体。另有几人不赞同,但说不出个所以然。两方僵持,场面紧绷。
张淡墨没说话,坐在一旁喝茶,尽显世外人的风范。
梁德旖找侍者要了温水,之前咖啡喝得太浓,她的胃隐隐发紧。
喝水时,谷玄元走来。
“怎么不去露脸?”他问。
梁德旖不急不缓,“不合适。”
谷玄元不解,“国画专业还不合适?”
“主角不是我。”她顿了顿,“不如你去?”
他笑,“我去干吗?我刚认识维米尔,讨论这样的话题不合适。”
话虽如此,可他走来的目的不正是为了参与讨论?
带她来,也是为了这一刻。
梁德旖略一思忖,“你更合适。”
谷玄元摊手,“我对艺术一窍不通。”
“三分钟,包教包会。”
谷玄元抬眉,似是不信。
梁德旖凑过去,“论点,没人比中国人更懂透视。论据如下……”
她将论据概括成三点,又辅以例证。不过她没选举绘画作为例子,而是使用了语言。
绘画和语言皆有表达属性,而透视,可类比学语言时的口音问题。
口音地道,会添彩。但实在学不来,强加上去限制了表达,拿掉便是,也不影响。
听到这里,谷玄元了然。
他看向梁德旖,心下微漾。
简明扼要几句话,交代了高深的内容,还以贴切的类比让他这个对艺术一窍不通的人有了共感。
他精通法语,对梁德旖的话也很赞同。
梁德旖顿了顿,“我多添一句。山水画自有一套‘三远’透视法,不仅体现山高水远,还有时空的流动感,所以才有所谓的‘仙气’。”
说完,她轻推了谷玄元一把,“去吧。”
谷玄元走入人群,将梁德旖交出的观点用自己的话复述一遍。他说到“三远透视法”时,张淡墨的视线越过众人,看向梁德旖。
梁德旖说得太多,口渴。
她又要了半杯温水,错过了张淡墨的视线。
本就是年少才俊,加之一套言论有理有据、旁征博引,获得了满堂彩。
谷玄元满载钦佩和赞誉,成为备受瞩目的人。
他走回梁德旖身边,感慨道:“这可真是‘杏帘在望’。”
梁德旖一听既明。
《红楼梦》中,元春归省庆元宵一章中,元春要宝玉及众人以大观园中院馆之名作诗,宝玉偏凑不出一首《杏帘在望》。
而黛玉出手捉刀,替他写成《杏帘在望》,成为最佳。
她笑,“那必须是贾宝玉才行。”
悄然将一顶高帽卸下,还给了谷玄元。
谷玄元本是随口感叹,他也没想梁德旖听懂。
他惊讶,“你有不知道的事吗?”
“拿手好戏全献宝了。你再问,我就不知道了。”梁德旖说。
她不居功,不自傲。态度坦然,眉眼温柔。
谷玄元垂眸,敛下那点儿悸动。再抬眼,他问:“能加你微信吗?”
这时,被人群簇拥的大使匆匆致歉,往门外走去。
议论声起:
“皮埃尔走这么急?”
“听说是钱家人来了。”
梁德旖看到联系人上的红点,准备点确认。
“我听着好像是,霍……”
手一抖,确认点成删除。
应该不是吧,今晚霍之冕还有事,他不会出现的。
她看谷玄元,“点错了,我再加你一次。”
加上微信后,谷玄元问:“晚会结束后,你直接回家吗?”
“有事吗?”梁德旖问。
“一起吃个宵夜?”
梁德旖想了想,反正晚餐没吃饱。
皮埃尔返回大厅,手里抱着一只精美的礼盒。
他喜气洋洋,将礼盒交给夫人,转头朝着梁德旖走来。
“这是给你的。”皮埃尔递出一张纸片,俏皮地冲她眨了眨眼。
梁德旖一愣。
皮埃尔只是笑,“梁,今日招待不周,欢迎你元旦再来。”
话里透着令人意外的诚恳。
她连忙道谢,皮埃尔说:“théo,好好招待梁小姐。”
被点名的谷玄元应下。
大使离开,谷玄元与梁德旖面面相觑。
他指她手中的纸片,“这是什么?”
梁德旖更不知情。
她展开纸片,左上角印着酒店名称,是京城某著名酒店的名字。
而正中,写了一行字母:
谷玄元浓眉拧着,“这啥啊,恶作剧?”
梁德旖抿唇,攒住了笑意,心跳砰砰。
别人或许认不出来,可她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笔迹。
她拿出纸笔解密。
谷玄元在一旁看,只见她写下一行英文:
梁德旖立刻抬头,她抱歉地看着谷玄元,“不好意思,我要先走了。”
“不单独见张淡墨了?”谷玄元问。
他知道自己言不由衷。
“见到了,已经知道自己问题出在哪里。再打扰,不太好。”梁德旖摇头。
“那我送你?”谷玄元又说。
她扬了扬纸条,“有人等我。”
话说到这份上,再追问,就不合适了。
谷玄元颔首,“我帮你拿衣服。”
梁德旖穿好大衣,谷玄元将她送到门口。
“今天太感谢你了。”梁德旖说。
“下次约你吃饭,不能再拒绝了。”谷玄元半开玩笑道。
她点头,“当然,该我请客。”
梁德旖背好布袋,拎着裙摆,如一尾游鱼滑入夜色。
站在门口的谷玄元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他一路跟到停车场,只见一辆黑色保姆车停在路上。看到车牌号时,谷玄元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梁德旖走过去,车门打开。
遥遥一眼,谷玄元也能认出车里的人。
他太出众,气质独特,无人会错认。
梁德旖站定,车门打开时,她依旧无法摆脱恍惚感。
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她的双手搅在一起,又偷掐了下手背。一丝痛感蔓延上来,果然不假。
车门打开,霍之冕坐在之前的位置。
他一身西装,领结仍是花蕾状。
一张脸半匿在黑暗里,见她时,上身半倾,从车上下来。
霍之冕向她而来,梁德旖差点连呼吸都忘了。
她生怕好运用光,眼睛一眨不眨,想要努力记住这一刻。
这样的场景,太过奢侈了。
“回去吗?”霍之冕问。
她立刻点头。
上车后,梁德旖看向霍之冕。
她好奇,更多的是猜测,他为什么会来?他来,为什么还会给她一张密码纸?
时机也巧,偏要她多想。
霍之冕侧头,“我替家人送礼,所以来了。”
梁德旖“哦”了一声,“那张密码纸呢?”
他伸手,将后座的毛毯拿来,递给梁德旖。
她接过,“这是?”
“你穿少了。”霍之冕说。
有一种冷,叫为了找借口而觉得你冷。
她最最关心的问题,被霍之冕绕开了。
虽然心下埋怨,但梁德旖举动诚实。她盖好毛毯,舒服得几乎想叹气。
还是待在他身边好。
她偷看霍之冕。
他的手指,拂在领结上。
梁德旖以为霍之冕没注意到她的视线,毕竟车内没开灯。
此时,霍之冕出声:
“领结的名称,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