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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圆场

 喜悦有多种,能加以抑制的喜悦,未必是真的喜悦。
 梁德旖一路抿唇,却压不下笑意。
 倪乒乒睨她,“出息。”
 即将走出故宫,梁德旖回望来时路。
 石板路,红墙,黄瓦。
 看热闹的路人为它伫立称奇。
 可一座空城盛大的落寞与繁丽,总是过载太多。
 梁德旖转头,恰与霍之冕对视。
 霍之冕嗯了一声,倪乒乒看他,“怎么了?”
 “想事儿。”
 “想通了?”
 霍之冕颔首。
 “能说吗?”倪乒乒好奇。
 霍之冕抬了抬下巴,恰是梁德旖的方向。
 “和我有关?”梁德旖心头一跳。
 虽然告诫自己不要紧张,可她还是觉得脸颊发热。
 她拢下了衣领,企图遮掩。
 “元宝儿咋了?”倪乒乒不解。
 “顺天易得,得壹难求。[1]”霍之冕说。
 梁德旖抬头,嘴唇微张。
 好似有电流从脊背升起,连带大脑都有种坏掉的感觉。感叹和眩晕感连环交替。
 他怎么会知道她名字的由来?
 这也能猜到?
 倪乒乒哦了一声,了悟,“史思明毁佛铸币,取名得壹元宝。”
 他看向梁德旖,是求证的眼神,“是这样?”
 梁德旖点头,“对极了。”
 “这元宝儿不俗。”倪乒乒说。
 车至。
 霍之冕走在前面,“上车了。”
 梁德旖小跑了几步,心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她偷看霍之冕,有个奇怪的念头浮现。
 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回程,霍之冕和梁德旖一同下车。
 霍之冕先往电梯方向走,梁德旖几经犹豫,还是开口,“霍先生。”
 他站定,回头看她。
 极寻常的动作,却让梁德旖眼眶一热。
 为了这一刻,她等了很久。
 从初见,到大学毕业。
 “赌注,你不想知道吗?”梁德旖问。
 他颔首。
 “喝杯咖啡?五分钟的路程,有间咖啡店。”她试探。
 霍之冕摇头。
 梁德旖想,所谓不一样,果然是错觉。
 她垂眸,“那我走了。”
 刚从他的身侧离开,梁德旖听到他的声音,“去我家喝茶,可以吗?”
 她转头看他,偏压下心头喜悦,努了下嘴,“可我想吃蛋糕。”
 哪能这么快答应?显得她太轻易。
 “我泡好茶等你。”霍之冕说。
 梁德旖鼓着脸颊,下次一定要把他拐去买蛋糕。
 还要他付款。
 她双手插袋,“算了,今天糖分摄入过量,只喝茶好了。”
 给自己打了个圆场。
 五十七楼。
 两人进屋,梁德旖看到她的毛绒兔子拖鞋,正正好好被摆在鞋柜里。
 没有扔掉,没有挤在角落。在众多男鞋里,它特别出众。
 低头换鞋时,她藏起了笑意。
 金毛们不在。霍之冕解释,两犬出去散步了。
 他拿了茶具,拧开瓶装水泡茶。
 梁德旖坐在一旁,看着脚下毛绒绒的地毯,心下雀跃。她买的地毯,他还用着。
 他修长的手指落在茶具上,指如玉雕,格外引入瞩目。
 直到他递了杯茶,梁德旖才回过神,“谢谢。”
 茉莉花茶馥郁。
 不知是他的技术好,还是她的心境不同。梁德旖觉得,这杯茶比她泡得好喝。
 她喝空,将杯子小心推过去,“还要。”
 霍之冕倾身倒茶。
 等梁德旖喝空杯中茶,霍之冕开口,“赌注。”
 梁德旖心头一颤,有些不自知的喜悦蔓延上来。
 真没想到,霍之冕竟然在意她为什么会研究密码学。
 她放下杯子,“小女孩儿喜欢用密码藏心事,有什么问题吗?”
 梁德旖眼神恳切,很是诚实。
 霍之冕一手置于沙发,五指依次敲打。
 他的视线凌厉,像是看破了她的谎言,“你信吗?”
 “嗯……是有点儿勉强。”梁德旖摸了摸鼻子。
 就知道很难骗过他。
 不过还好,她在回程时,想到了半真半假的借口。
 梁德旖表示,她有个w大数学系的前男友,想考密码学的研究生。
 于是她跟着学了点儿皮毛。
 敲打的五指停下,霍之冕抬手,轻抚了下裤子上的褶皱。
 这时,置于茶几上的手机振动。
 霍之冕接起电话,“嗯,好。直接派车过来。”
 挂断电话,他看她,“我等会儿要出差。”
 梁德旖起身,“那我先走了。”
 他颔首。
 梁德旖没走两步,霍之冕出声,“元宝儿。”
 “嗯?”
 她好喜欢听他喊自己的小名。
 梁德旖转身,双手背在身后,偷偷搅合在一起,企图藏起那点儿欢心。
 “厨房冰箱,冷藏室第二层。”霍之冕说。
 梁德旖没有多问,径直去了厨房,打开冰箱柜门。
 第二层放着一只盒子。
 她拿下来一看,是城中知名酒店出品的巧克力蛋糕,一年只售三十只。
 她之前想买,可预定名额早就满员。
 没想到这会儿遇见了。
 梁德旖觉得不可思议,她拎着盒子走出去,心下有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这蛋糕,是给她的?
 难道他知道她的生日在明天?
 刚这么一想,她就觉得自作多情。
 可,这是什么意思?
 她将蛋糕拿到霍之冕面前。
 “我要出差,你拿回去吧。”霍之冕说。
 原来只是巧合,一切都是她想多了。梁德旖深吸了口气,“谢谢。”
 拿着蛋糕走到门口时,梁德旖忽然转身。
 “霍先生,你这次出差多久?”
 “不定。”
 “那你回来,我再给你还礼。”她指了指蛋糕。
 她遥遥看着霍之冕的脸,男人欲启唇,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下头。
 “等你回来。”
 不等霍之冕回答,梁德旖连忙离开。
 她将他的反应关在门里。
 这样,她还可以想象他的回答,是“好的”。
 回到住处,梁德旖将巧克力蛋糕放入冰箱。
 她想了想,不如把蛋糕当成生日蛋糕,明天再拆。
 周一起床时,父母和爷爷发来视频电话,祝她生日快乐。
 母亲嗔怪,“周五就要你回来,有什么事情那样重要,连生日都不要过了?”
 梁德旖只是傻笑,“谢谢妈,谢谢爸,谢谢爷爷记得我的生日。”
 面对装傻又扮可爱的女儿,梁母也不多说了。她又絮叨了一阵,“长大了也是我的宝贝女儿,宝贝生日快乐。”
 而梁父则扮做严厉,但话语宠溺,“人在他乡注意安全,工作要是太累,你就回来。也不是养不起你。”
 爷爷却打断梁父,“胡说,元宝比你有出息,没什么事能难倒她。”
 母亲又凑到前面来,“记得给自己买个生日蛋糕啊。”
 ……
 视频电话挂断,梁德旖揉了揉发酸的鼻头,她有点儿想家了。
 说到蛋糕,梁德旖想起了霍之冕送的那一只蛋糕。
 想到这里,她从冰箱取出蛋糕。盒子打开,上面插着小卡片,上书四个字——
 “生日快乐。”
 梁德旖掩住嘴唇,可掩不住惊呼。
 她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头一跃而出。这哪里需要假装,这根本就是正中心头的惊喜。
 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事?
 梁德旖小心翼翼将卡片拿下,把巧克力酱擦干净,拍了张照。
 裁好照片,叠好滤镜。她将照片发到了ins上。
 配文:心想事成,日日是好日。
 这一整天里,她都在高兴。高兴于那块好吃的巧克力蛋糕,高兴于巧克力蛋糕上的小小字符。
 最高兴的是,蛋糕是霍之冕送的。
 生日后,梁德旖抽空将拍好的照片送洗。
 下班,梁德旖和方糖去照相馆取相片。
 方糖一路摇她胳膊,“看看嘛,就让我看一眼。我真的很想知道让你暗恋那么多年的人长啥样。”
 梁德旖故意逗她,“不给。”
 “请你吃饭。”
 梁德旖努嘴,“我是为了一顿饭就牺牲他的人?”
 方糖郑重其事,“你不是想吃美领馆附近的那家烧鸟店,我请。”
 “酒水呢?”
 “黑心啊!”方糖假哭,“敞开喝!”
 “成交。”
 不是真的缺一口美食。
 只是感情发酵太久,急需倾吐。
 一瞬间,她懂了戴钻戒女人的心情。
 不自觉,叹了口气。
 取了照片,两人直奔烧鸟店。
 梁德旖和方糖点餐,上酒。
 厢门合上,方糖看着她,语气和眼神一同急切,“快!”
 梁德旖越发磨蹭,打开布袋的动作仿佛慢镜头。
 方糖捂脸,“你真的太坏了。”
 照片从纸袋中抽出,薄薄一张。
 梁德旖拿出来的,正是霍之冕揽着两只犬的照片。
 画面、构图、光影堪称神来之笔。他看向镜头,神情是罕有的温柔。
 向来凌厉的人露出温柔,是入鞘名刀,是烈虎收势。
 是一眼难忘。
 梁德旖轻咬唇,想要藏起那点儿得意。
 可惜,被坐在对面的方糖捉了个正着。
 方糖窃笑,“让我看看拍得有多好?”
 她递过照片。
 看到照片,方糖的笑意消失,神色严峻。
 梁德旖看到她抬手,轻捏了下眉心。这是方糖犯难时常有的表情。
 梁德旖的心跳狠狠落下,鲜见的慌张占据了情绪。
 她斟了杯酒,喝上一口。
 辛辣感和米香充斥口腔,她勉强捡回理智。
 “怎么了?”她问。
 “你喜欢霍水仙?”方糖问。
 这是梁德旖第二次听到这样的称呼。
 她抿唇,没说话。
 但眼神是默认的回答。
 方糖吐了口气,将照片递回。
 气氛是少有的凝滞。
 好在服务员出声,“您好,现在可以上菜吗?”
 两人沉默着,吃了几串食物。
 方糖抬头,轻捶了下胸口,“感情的事,永远都是自己最明白。我支持你。”
 目光柔而坚定,她盯着梁德旖,神情慎重。
 来京半年,梁德旖虽认识不少人,但称得上朋友的,只有眼前一人。
 她点头,笑得真切,“谢谢。”
 方糖举杯,“说啥谢谢,要说,干了!”
 梁德旖也举起了酒杯。
 两人都能喝,不多时,清酒空了大半。
 梁德旖问:“为什么是霍水仙?”
 方糖咽下柚子盐烤鸡肉,“因为,他不爱任何人。”
 这也是梁德旖第二次听到这种说法了。
 “虽说长辈嘱咐,不要说霍家人是非,更不要说霍家宝树的事。但——”方糖拉长语调,“你想知道。”
 方糖家世不俗,平日着装便能窥见一二。
 后来一日,方糖要家人送东西。
 梁德旖看到她走向一辆黑牌照的车。
 方糖肯为她破例,梁德旖动容。她举杯,“感激不尽。”
 方糖挪了酒杯,换了位置。
 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如同学校里的好友缩在角落聊八卦。
 她们脑袋抵着,分享着只有二人才知的秘密。
 距离越发近。
 “霍水仙的爷爷,三颗金星。”
 方糖伸出三根手指,在梁德旖肩上一压。
 梁德旖想起了程鹏所说的“背景深厚”。
 原来,她想得还不够深厚。
 “父亲,不提也罢。母亲是f国华裔,著名藏家。你听说过钱家吗?”方糖问。
 梁德旖想了想,“之前有个挺出名的明代家具展。”
 “是,钱家人办的。”
 “为什么父亲不提也罢?”梁德旖小小声。
 “嗐,每家都有的花花公子罢了。”方糖说。
 明白了,往霍之冕上一辈数,原不是他父亲做主。
 “是霍爷爷最属意霍之冕,他爹的地位,才跟着起来了一点儿。”方糖掐了下小指指尖,“就这么点儿。”
 “那你觉得,霍之冕是什么样的人啊?”梁德旖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