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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山回路转不见君

 第二日晚,段清正批阅暗卫呈上的简报,屋外传来急急脚步声,略有些重。他皱了皱眉,能引暗卫这般举止无度,看来是要紧事。
 现下的要紧事......
 蓦然想起石室里那两位,暗道不好,连一滴墨溅开也顾不上,匆匆搁下笔。
 屋门被人敲了敲,有人低低疾声道:“禀告殿主,慧尘一干人往这边来了,说要与尊上商讨有关事宜,不知是否察觉了端倪。现下尊上不在此地,还请殿主即刻定夺。”
 闭眼深吸了口气。果然。
 “快!立即知会尊上。”段清一时也有些着急上火,起身绕出桌案,朝尊上院落走去,“另派人去屋外阻一阻,就说尊上不便打搅。”
 “是。”
 几道人影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不远处传来嘈杂人声,静谧夜色被灯烛映亮。慧尘带着一干弟子和几个知悉此事的贵客,拥堵在院外,面前挡着几个暗卫。
 区区几个暗卫本不足为惧,奈何请来的几个大人物皆不肯出面,慧尘余光一瞟,暗骂这群人都是圆滑之徒,显然不打算为崆峒之事对上暗阁。
 甚至连对上也算不上,不过是略得罪几个下人罢了。
 “见过道长。”
 段清微施一礼迎上去,目光略略扫过来人,见里头还有元诩等人,连青山也懒懒站在最后,心里咯噔一下子,料想是出了什么事。
 慧尘隐有怒色,指着几个暗卫道:“怎么,殿主要拦着贫道?”
 “此时尊上不便打搅,烦请道长告知在下究竟何事,再由在下斟酌上报。”段清镇定地看向他,威严道,“此地是崆峒的地界。虽说暗阁是客,在下却仍守暗阁的规矩,还望道长莫要为难在下。”
 暗卫一动不动挡在他们跟前,神色冷峻,像一堵坚固人墙。右手紧握剑柄,仿佛只要他们上前一步便要开杀戒。
 “你......”慧尘气得吹胡子瞪眼,说不出话来。
 尊上已走了,石室中一片寂静。
 暗十五打开石门,将暗七带回几日前关押他的山壁旁,转头看了他一眼。
 听来报的暗卫说崆峒又生了事端,恐要提前审理此事。慧尘一行人要见尊上,大约便是为了商议诸多事项。今日变故不在预料之内,不像前几日那般得以提前通气,尊上只得一遍遍哄着暗七,叫他信他,必不会真的伤着他。
 到时免不了要做一场戏,凡是扯着暗七的事,尊上都指望不得,同以往运筹帷幄的模样差了十万八千里,被暗七几番哀求便撑不住要出岔子。
 ......望暗七虽蒙在鼓里也能沉得住气些。
 暗七利落地跪好,由他拿锁链一圈圈缚住自己。锁链依旧冰凉,被暖过的身子骤然遇寒,抑制不住地抖了抖,之后便紧绷着纹丝不动,显而易见已咬紧了牙忍耐,只能瞧见微喘时渐渐带上了白气。
 “这几枚丹药是晏堂主命我喂你服下的,说是兴许用得上。”
 他应了一声,顺从地吞咽,丝毫不多问用处。
 身上冷得很,熟悉的疼也自骨头缝里慢慢攀爬出来,叫他无意识呼吸渐重。
 暗十五将瓷瓶收好,顿了顿又宽慰道:“尊上已命几个暗卫留在石室中,此地......不只有你一人。”
 暗道尊上当真是思虑周全得过头,连这也要顾及到。
 暗七似有些窘,微偏过头去又应了一声。不知是否是药性的缘故,困意如同沼泽将他吞没。他强撑着迷迷糊糊听了几句,眼前便黑了。
 空茫苦寒,如同坠入深渊。
 人群仍在僵持。
 元诩叹了口气,劝道:“此事紧急,道长也知暗阁规矩重,与道派诸多不同,还是照殿主所说的行事吧。”
 听他一席话,段清陡然放下高悬了许久的心——看来不是因疑心尊上而来。
 慧尘冷哼一声背过手,不情愿地开了口:“崆峒几位长老赶来的途中横生变故,一人遭难,恐怕与邪祟势力有关。其余长老恐要耽搁几日,传信来命贫道先审,切不可放过鬼王爪牙。”
 灯烛下,每个人的眉目都晦暗不明,眼睛黑不见底,空洞洞的,带着莫名的阴森诡谲,不知谁正披着一层皮置身事外。
 “既是鬼王爪牙,道长来寻尊上作甚?”段清面色不豫,压下心内的不适感,朝他们踱了两步,“莫非道长以为那暗卫是鬼王的人?”
 人群中冒出道声音:“鬼王祸害中原武林,手上性命甚多,那暗卫真实身份为何恐怕不是殿主一人得以说清的,依在下看,当审。”
 此言一出,附和者一片。
 段清朝声音的出处瞧去,是个方形大眼的汉子,背着把剑义正辞严,撞见他的视线后立即目光闪烁,不知是剑庄还是剑宗的门人。
 “贫道已照你所说知会了你,莫非还不能进去?”慧尘脸色阴沉,终于忍无可忍,略眯起眼,“殿主莫要欺人太甚。形势严峻,若尊上怪罪了,殿主恐怕担待不起。”
 段清略略算了时辰,尊上大约快到了,只要再拖一拖便好。
 肃容道:“并非是在下有意为难,实是尊.......”
 “何事喧哗?”
 一道低沉嗓音自背后传来。
 堵在院外的人纷纷抬头,正好瞧见一人从容行至,黑袍束发,态势极为孤高雍容。
 “见过尊上。”
 段清心下微松,恭敬地垂首朝来人行礼,躬身退到一边,暗卫纷纷跪地。慧尘顾不上同他告段清的状,只想将此事尽快告知,听从长老意愿当下便审。
 “贫道有些急事要同尊上知会。”
 昏迷着的苍白暗卫紧闭着眼,唇色青紫。
 一桶冰凉的水猛然泼了满身,他被骤然激醒,本能得死死蹙着眉,大口急喘,蜷缩得像一条濒临绝境的鱼。
 “......血肉之躯总会怕剥皮抽筋......何曾......”
 “......修道之人......法子治一治......暗卫以武功内力作依仗......”
 归汜许久才有了知觉,恍惚间听到有几道殷勤的声音说话,越来越清晰。
 “......既做了这般事,便是罪大恶极之人。老奴想,不该拿道观的手段对付,不痛不痒无甚用处......凡尘中人自有凡尘中人的烈刑,又是个爬了主子床的腌臜东西,不如将他的武功废了,再由老奴斗胆看着,送到山下花楼去好好训诫一番接客。暗卫本就仗着武功方有用处,骤然变了废人定生不如死,这般折腾几日下来,总会求饶着和盘托出......这般不在道观内行刑,亦不会冲撞了慧禅道长,两全其美。若他还不肯说,再带回道观行酷刑也不迟。”
 一字不落地涌入他耳中,他冷得一激灵,睁开眼抬头张望。
 堂内满满当当俱是人,堂外也围了些看客。就在正东侧,尊上气定神闲饮着茶,不远处坐着同样从容的青山,都并未看他。年休宿在侧近抱臂站着,皱着眉定定直视他,目光震惊又锐利,像在死忍着什么。
 归汜在众人各异的目光里艰难地动了动,想对着主子跪起身行礼,后知后觉手上拖着拖沓的锁链,不知是谁换的,在腕子上缚得很牢靠。
 玄铁沉重,他竟登时重心不稳歪向一侧,眼前一花,弓着背低低急喘,头晕目眩半日起不来。
 这才觉得异样,身子从未有这般乏力虚弱的时候。
 见他这副模样,傅常青和林栩之对视一眼,低低叹了口气。
 他本是强大锋利的暗卫,便是前几日被关进静室也不曾失态,只是因着尊上的令才毫不挣扎,未折节半分,旁人与他目光相触亦会胆寒。那时他虽看起来驯服,眼里仍泛着如练锋芒,如长剑归鞘。只是此刻,他当真没了那日的锐气,苍白单薄得像失了爪牙,跪也跪不稳。
 凡是人,都能将他拿捏在股掌间的孱弱模样。
 慧凡看了看师兄弟的神色,叹了口气道:“崔管事是崆峒派的老人了,怎会平白想出如此恶毒的法子?如此搓摩一个男子,便是暗卫也太过了些。崆峒派是正道门派,弟子听着便觉不妥,师伯三思。”
 慧净点点头:“师弟所说,慧净深以为然,这般酷刑,便是一想都是罪过。然而崔管事毕竟不是道观中人,知晓江湖人的痛处也无可厚非。如今长庚和慧净各执一词,他又不肯出言指认,便是指认了亦有诬陷之嫌,只得下一剂猛药,总比掌门之位被奸人暗算好些。师弟说是与不是?”
 尾音似轻还重,摆明了不容置疑。
 “这.....”慧凡不知如何作答,微微后退了一步,补救道,“话虽如此,但......这位少侠毕竟是暗阁之人,一身武艺亦是暗阁所授,崆峒派贸然摧折暗卫,实属不妥。”
 元诩不忍道:“老衲也以为觉得不妥。此事许会牵扯邪祟势力,须得审一审,然而这法子......实在是不像样。”
 “方丈言重。”开口的却是青山,目光微闪,若无其事扫了暗七一眼,轻描淡写,“不管什么法子,只要有用处便是好的。现下崆峒正逢丧事,贸然见血动刑不妥当。在下以为废了武功送去接客倒不错,一来磋磨了他的底气,而来断了他的后路。若不肯说,此后便日日手脚无力任人□□折腾罢,不管是不是鬼王的人,都再翻不起什么浪。”
 堂上坐满了人,门外也拥挤着许多看热闹的,虽说不上话,却都看得津津有味。杨景时正盯着那起不了身的暗卫看,突然被同门拍拍肩,顺着手指向那个斜倚着墙的剑客看去。
 那人霍然抬头,紧紧咬着牙,眼中怒意惊人。
 “师弟,此事重大。此事还没有定论,万莫要冲动!况且......尊上是他的主子,必会护着他。”
 林栩之坐在他身前,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衣袖叫他冷静。
 那厢大人物你一言我一语,除了几个心肠软的,其余的都主张将人废了武功丢进山下花楼里审问。
 慧凡还欲再说,慧尘听了半晌早已不耐:“暗阁一向与我崆峒交好,既牵连了崆峒派掌门传位之事,想必尊上也会赠几分薄面。不会计较这区区暗卫。”
 说罢朝尊上举了举茶盏示意。
 归汜一丝力气也无,从未如此惶恐不安,嗫嚅着叫了声“尊上”。
 若是武功尽废,他就连最后一丝依仗也无了。更不必说要他进花楼承欢于他人,那更是污浊到了极处,摧折便也罢了,只是今后再算不得是尊上的人。尊上分明说过要他信他,大约不会真将他废了的。
 尊上.....该是不会的。
 ......但若是,尊上当真不要他了呢?
 极力抑住眼里的惊惧,挣扎着去看主人。
 谢孤舟终于淡淡抬目,在哀哀祈求的眼神里短暂停留,见他周身狼狈,一副鲜少在外人面前露出的无助模样,便知他是真怕得狠了,比几日前尤甚。
 隐在袍袖下的手攥得愈发紧,开不了口。
 归汜最忧心被他所弃,如今事事不知情,不知怕成了什么样。
 见他迟疑,晏几道暗叫不好,与段清对视一眼,忙低声传音道:“尊上稍安勿躁,许长庚暗中传信所说确是最好的脱身法子,暗七已吞了拿那丹药,再辅以闭穴手法,废除武功几日不过为着掩人耳目罢了。待下了山,尊上便能将他带走,不曾正面对峙,崆峒派无凭无据,亦不能轻举妄动,日后寻个替死鬼便成了。若此时发难,后患无穷,尊上毕竟护不住暗七一世。尊上三思。”
 见他迟迟不说话,慧尘道长看向他:“怎么?尊上后悔了?”
 “由道长定夺。”他饮了口茶,语气很是冷淡,眉眼看着有些不耐。
 黑衣暗卫如遭雷击,陡然僵硬,面上倏忽一片茫然空白,无意识地一阵发抖。
 剑身鸣响清越,眼前倏忽挡了个人影,身着冷清的天青色衣衫,右手握长剑。
 “师弟!”人影一晃,林栩之阻拦不及,急急叫他回来。
 惊见如此变故,众人哗然——他竟有这种胆子敢叫嚣尊上。
 青山痛苦地捂额。就知道他这脾气要坏事。
 “你不信他?”年休宿怒极,死死盯着漠然的黑袍尊主,一字一顿地沉声质问,“你要糟蹋他到什么地步?你可还记得他的名字?你待他可是一丝真心也无?”
 “放肆!”暗卫纷纷挡在尊上身前,拔剑相向。
 江有汜,之子归。归汜。
 谢孤舟胸口梗住,半晌才稳稳开口:“你莫忘了,本尊才是他的主子。”
 傅常青与门人面面相觑,莫名觉得尊上异样。尊上一贯极有威慑,如今竟没有一点动怒的样子。
 “林掌门!”慧尘回过神,勃然大怒,“你便是这般放纵师弟在我崆峒妄为的?”
 “这......休宿,回来!”林栩之里外不是人,急得团团转,又不能将人生生拖住,不知要怎么答话才好。
 年休宿不理会他。
 见他剑指尊上,归汜霎时惊醒,忘了现下情状本能地挣扎着去挡。本欲将他剑尖撞开,奈何身上无力,一个不稳倒向一侧,手重重抓上锋利剑尖,嗤啦一声入肉,霎时鲜血直流。
 伤可见骨,且被他攥得愈来愈紧。若年休宿此时抽剑,怕是要将他手指削断。
 剑尖上血滴争先恐后滑落,暗十五倒抽了口凉气,慌忙去瞧尊上,尊上果然已凝住目光,似是惊得失了反应,陡然变了脸色。
 好在堂中人都在愣愣看暗七,没注意尊上异常。
 “他这般待你,你还要向着他”
 年休宿不敢置信,咬牙切齿地松开剑柄,以免再误伤他。
 归汜终于松手,长剑清脆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