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在这?
纪淼淼乍一看见陆暄,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待他转过脸来看自己,才敢确定那真是他。
本以为今日没来赴生辰宴,是同自己一般知道那宴上会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光景,怎么却是躲在这里,还好像是在……下厨?
既已对上了眼神,那便打个招呼再走。
纪淼淼见着陆暄,不仅没离开,反而还向那厨房中走去。
走近了看,才看见这厨房中的狼藉――
几样蔬菜择好了放在一边,似乎用清水沥过,上面还沾着细小的水珠。可案板却没这么幸运,有些地方稀稀拉拉地盖着面粉,有些则沾着和得太稀了的面,再看放在一旁的盆里,其中便有几块不成形状的面团,昭示着操作者的笨手笨脚,亦或生疏,亦或二者皆有。
纪淼淼看看案板,又看看与平时的一板一眼相比颇为狼狈地陆暄。那是谁的手笔自然不言而喻。
她下意识的皱了皱眉,陆暄见状,身子都僵了僵,仿佛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会遭遇怎样一番疾风骤雨。
可纪淼淼却问道:“这是为我做的吗?”
他本已准备好了,若她问自己在干什么,他便告诉她那些不过都是自己一时的心血来潮,她即便要罚,自己也毫无怨言。
可她竟然没那样问,而是单刀直入地问,那是不是为她准备的,虽是问句,但语气中已然带上了料到答案的笃定。
纪淼淼毫不遮掩地望着他,过于直白地眼神让陆暄不得不扭头避开与她的对视,耳根也烧了起来。
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见他承认,纪淼淼却噎住了。
见到陆暄下厨这种事,本来就够超出常识了,而他竟然还是为了自己……
她向前几步,走到陆暄跟前。
明明初见之时还没比自己高出多少,现在却已经比自己高了半个头了。她有些不悦地撇撇嘴,为什么有些人过了十八岁还能长个子啊,而且这小子明明还比自己年纪小,怎么就能长这么高啊?
陆暄见她走近,下意识地往后避了避,也不敢和她对视,眼神躲躲闪闪的,倒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纪淼淼却一把拉住他的手将他桎梏住,不让他继续往后退。
按说就纪淼淼的力气,陆暄若想躲开,应该是很轻松的事情,可他竟然没有。
从手掌上传来的温度,一路烧到天灵盖,让他连怎么动作都忘了,更没心思想着挣脱。
“脏……”他声音细若蚊吟,被纪淼淼牵着的手几不可见地动了动,仿佛是在示意她自己手上脏,要她松开。
可他分明又反握住了纪淼淼。
纪淼淼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感觉到一般,只是抬手,轻轻用袖子替他擦去了额上的薄汗,又帮他将那几绺头发拨到一边,动作轻柔得,仿佛两人是世间最亲密的恋人。
陆暄的瞳孔猛地一缩,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今日穿着平日里最喜欢的水蓝色衣裙,虽是去赴生辰宴,但也并未作华丽打扮,衣裙上的纹饰并不繁复,只是样式做工精致新奇了些。
而她只是将那如云的青丝随意地一绾,便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再往上看,是小巧的下巴,淡粉色的唇,一管琼鼻,还有那一双仿佛溪水浸过的眼。
陆暄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移开了目光。
纪淼淼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从善如流地松开了他的手。
她复又转向那一桌子面粉,还有洗好放在一旁的鲜蔬,问道:“是要为我做长寿面吗?”
陆暄老实地点点头。
“那怎么不做了?”
她仿佛不知道缘由一般,很有些天真地问道。
陆暄怔了怔,转过头来,起初有些不解,后来又很快地明白过来,重新开始了手下的工作。
纪淼淼就那么站在一旁看着,看着陆暄笨手笨脚地揉面。
也不知他是真不会,还是被纪淼淼看着太紧张,全然没了平日里听邵远之讲学时的锐利,整个人看起来都钝钝的,不知怎么,让人很想欺负。
纪淼淼用手一撑,坐到了一旁干净的案台上,调笑地问陆暄:“你动作这么慢,我今日还能吃上这碗金贵的长寿面吗?”
陆暄没应声,手下动作却顿了顿,脸也好似更红了。
“说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做了多久了?”纪淼淼不依不饶地问道,觉得自己仿佛街头巷尾欺负小媳妇的恶霸,就差没伸出手去勾陆暄的下巴了。
这次他倒是老老实实回答了:“午后便来了,只是似乎不太得要领,这才做到现在……”
午后便来了?
纪淼淼愣了愣,他竟然那么早便来准备了。
不过也是,她看了看厨房的狼藉程度――不光案板上,就连地上也有些面粉,还有些很明显已经被打扫过了,在墙角堆成了一堆。
陆暄也是,方才她靠近才发现,他何止脸上出了汗,就连背上也隐隐有被浸湿的倾向,胸前也洇了一团水渍。
而细品他刚刚那话,怎么好似有些委屈的意思,难道是怕自己嫌他做得太慢?
纪淼淼哑然失笑,一脚跃下案台,麻利地将袖子挽到小臂以上,露出一截藕似的腕子,站到陆暄身边,不容拒绝地道:“我来帮你吧,两个人肯定比一个人快。”
陆暄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拒绝,默默往一旁挪了挪。
纪淼淼在一旁指导他:“面要这样揉才会劲道,一会儿扯成条,才不会断。”
她一边说一边无实物表演,示意陆暄跟着她的动作学。
“这样?”陆暄学着她的动作揉了揉,却好像还不如原先顺利,便试探着问了问。
“不对不对,我来给你示范一下。”陆暄把面团送到她手边,示意让她来。
纪淼淼先将面团一扯,接着一叠,再向下一压,同时向前推,果然比陆暄先前但用手揉搓要好很多。
她颇有些得意地看了陆暄一眼,一脸“我厉害吧,快表扬我”的表情。
陆暄看着她那过分明艳的笑,又怔了怔,接着却不知想到什么,表情迅速黯淡了下去。
纪淼淼看出不对劲,心直口快地问道:“怎么了?”
陆暄摇摇头,顿了顿,却又答道:“想到我娘了,从前在陆府,那些人把娘当粗使婆子用,什么脏活累活都让她干,有时我看不下去,便在一旁给她打下手。”
纪淼淼听着他的话,也想到了陆府那个摇摇欲坠的屋中,已然撒手人寰的妇人。
她突然便明白了陆暄方才为什么会踌躇该不该说――她可是曾经在两年前出言不逊的人啊。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阵翻滚,对系统和自己的埋怨还有对陆暄的愧疚都搅在了一起,让她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吐出一句:“对不起啊,两年前的事。”
她本以为提到那事,陆暄会难过,或者生气,却没想到他竟向自己微微侧过脸来,却没看她,只是道:“这句话你在两年前,不是便已经说过了吗?”
纪淼淼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时候?”
“你被端贵妃召进宫的那日,慎儿姑娘都告诉我了。”纪淼淼有些诧异地眨眨眼――她似乎看到陆暄嘴边,竟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松鼠鳜鱼的事情,我都知道。”
说起这事,纪淼淼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时隔两年,她都快要忘记那天的事了,没想到陆暄竟然知道,更没想到,他到现在还记得。
纪淼淼只觉得脸上烧了起来,嗫嚅道:“小事,小事。”
却不料陆暄竟然得寸进尺,语气里带了几分调笑:“所以,那道松鼠鳜鱼,我什么时候才能吃到?”
纪淼淼失笑,抓起一旁备用的面粉,冲陆暄脸上扔去:“想的倒是美!”
陆暄完全没想到她的突袭,猝不及防被面粉撒了一脸,呛得咳了个天翻地覆。
他也笑了,抓了一把面粉藏在身后:“那不如今夜便一物换一物,我为纪姑娘下长寿面,纪姑娘重新为我烹那道松鼠鳜鱼如何?”
说完,趁纪淼淼不备,也像她方才一般将面粉向她脸上撒去。
“咳咳咳咳……”纪淼淼也被呛得不轻,嘴上却一点儿不饶人,“你做梦吧,姑奶奶又没逼你下面,用不用松鼠鳜鱼换,那当然是我说了算!”
两人笑闹着,将对方都撒成了白面馒头,待空气中的面粉散了,看着对方狼狈的脸,都不由开怀大笑起来。
玩闹过后,两人间气氛融洽了不少,你一言我一语,来往之间,竟很快也将面做好,只等下锅了。
陆暄执意要自己来做下锅这一步,纪淼淼便站在一旁看着。
经过方才一番折腾,陆暄可算是个彻彻底底的“面人”了,而面人此刻正烧着火,等水煮沸便好下面,看着哪里像什么小说里的反派,只与寻常人一般无二,比平时不苟言笑的死人脸多了不知多少人气儿。
纪淼淼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陆暄,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为我做长寿面啊?”
一提到为她做长寿面这事,陆暄便有一种秘密被人发现的羞耻感,可纪淼淼却一点儿也不忸怩,也不知是不是天生少了根筋。
“是……是赵兄提点我的。”
“赵拂羽?”纪淼淼奇道,“他管这闲事干嘛?”
陆暄刚想回答,却突然顿了一下:“有人来了。”
纪淼淼也愣了,果然听到不远处一阵脚步声传来,突然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做贼一般拉着陆暄藏到了桌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