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关于婉颂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大家都说她好了。
可胡桐不信,她若真的好,便会忆起当年的事,但为何到现在还没有闹?
说不定只是不疯癫了,脑子里的东西仍是想不起的。
但奈何大家说的有鼻子有眼,胡桐就算再沉稳,时下也有些心慌了。
思来想去一番后,还是觉得要亲自去瞧一瞧,反正当时她昏过去了,根本就不知道是谁,就算记起来了,自己也不怕,如此不过求个心安,不过――若是真跟大家说的那样,自己跟唐言还是得早做准备才好。
碧月轩,宋孟琮才替婉颂施完针,收拾针灸袋时,就听婉颂问道――
“我是不是病的很厉害?”
“姨娘为何这样问?”
“你天天给我针灸,可我这脑袋仍然混混浆浆,稍一用力去想,便会头疼难忍,都这些日子了,也不见好。”
婉颂说着,眼里露出悲伤“我是不是快要死了?你不用瞒我,我自己的身子,我有感觉。”
“姨娘想多了。”宋孟琮言语柔和,眉眼泛着笑意“姨娘之前头部受过伤,所以才会想不起来事情,伤筋动骨且要百天,何况是头呢?只要姨娘每日按时喝药,定会好起来的。”
一般来说,病患听了这话都会宽心,再不济也会松口气,但婉颂却没有,她垂着眉眼,通身被哀伤之气包裹,即便是什么都不说,也能使旁人感受到悲凉。
“我总觉得,我忘记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但我又实在想不起了,这几日每晚我都梦见有人对我哭,那声音像小孩,哭的伤心极了,可当我顺着声音寻去,想要看清她的脸,便会被惊醒。”
宋孟琮怔了怔,旋即却安慰道――
“若是想不起便不要想了,只是个梦,做不得真。”
“季月也是这样跟我说的,但若只是梦,为何又那般真实?难道是前世?”
宋孟琮是学医的,从来不信前世今生的说法――
“姨娘莫要多想了,许是大病初愈还未调理过来,待会儿我开副安神汤,睡前姨娘服下,会好些的。”
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婉颂人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神情茫然,透着道不清的伤悲。
“姨娘夜里总做梦?”宋孟琮问道。
“嗯。”季月点了点头,叹气道:“姨娘是想四小姐了。”
薛音勉丢了十多年,一点音信都没有,生死未卜,多半是不好了。
“起先还好,姨娘记得事儿不多,不怎么会问,可慢慢的精神头儿好些了,问的就多了,如今我都不敢怎么在屋子里待,生怕说了什么,刺激到姨娘就不好了。”
季月颇为忧心道――
“宋姑娘,您说现下姨娘记不得,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想起来了,到时可怎么办呀?”
宋孟琮从来都是只管瞧病,像这样的问题,她还从来没想过?
头一次,竟有些无措,甚至怀疑――治好她,到底对不对?
但现在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停是停不下来了。
季月刚送宋孟琮出了院子,迎面就碰上了胡桐,提着个小竹篮,瞧着是特地过来的。
胡桐是薛音涵的生母,但根据宋孟琮的观察,薛音涵与她的关系很生疏,甚至可以说是很不好,不论正规场合,还是私下,薛音涵总是刻意的避开她,有时自己不小心提了一下,前一刹还有说笑的,后一刹就垮下脸来,任凭宋孟琮如何哄都没用,以至于宋孟琮往后再也不敢,当着薛音涵的面提胡桐了。
想来大户人家规矩多,姨娘虽是生母,但终归是记在正房夫人名下,又或是薛音涵不愿提及自己是庶女的名头儿,可她的反应着实大了,宋孟琮想不通,也不敢问,此时便被搁置了。
不过,这是她们母女的事,在宋孟琮这里,胡桐始终是长辈,是薛音涵的生母,既然如此也就等于是自己的岳母,拐了人家的女儿,到底是心虚――
拱着手唤了声“胡姨娘。”
但胡桐对着宋孟琮就没那么多好话儿了,上下瞧着她,心里恨得要牙根儿痒痒,若不是她多管闲事,横插了一杠子,如今自己跟阿言又怎会这般担惊受怕?!
好好地姑娘,不嫁人生子,偏跑来做什么郎中?成日男子打扮,八成也不正常。
宋孟琮被胡桐的眼神瞧的浑身不自在,她似乎很讨厌自己?
可自己跟她才不过见了几面,连眼熟都谈不上吧?
难不成她知道什么了?
不可能,若是知道,这会儿就该上手来挠自己了。
那她这是为何?
正当宋孟琮不解之际,胡桐却出了声,笑意不达眼底――
“听闻婉颂好了,这不我就来瞧瞧,想当初我与她关系甚是不错呢。”
“回姨娘的话,这都要多亏宋郎中。”季月道。
“是啊,的确多亏了宋姑娘。”胡桐皮笑肉不笑“只是宋姑娘莫要成天只惦记治病救人,自己的大事儿也该盯着些,不是我说,这姑娘大了不出嫁,是要遭人口舌的,相夫教子才是女子的归宿。”
平白无故的被说教了一通,宋孟琮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瞧着胡桐的背影,心里更是确认她不知道,不然哪还有功夫提醒自己归宿不归宿的事。
归宿早有了,就是你的女儿。
显然,胡桐说的,与宋孟琮想的不是一件事。
随着季月进了屋子,胡桐的步子便顿住了,立在门边望着那人,眼里闪过一丝狠戾。
“婉姨娘,胡姨娘来瞧您了。”
婉颂到底是大病过一场的人,时下好了,比正常人还是迟钝的多――
扭过头,目光茫然,似是并不记得她是谁。
胡桐心里也在打鼓,这是不认得自己了?旋即僵着的步子,便向前迈去。
未等她走到婉颂身边,便听见这人唤她――
“胡桐?”
“是了,是胡姨娘。”季月在旁指了指胡桐“姨娘,你想起来了?”
婉颂点点头,并没有说话。
“季月呀,我这一路走来口渴的紧,你去给倒盏茶来吧。”
“您瞧我,光顾着说话,竟忘了给您倒茶,胡姨娘您先稍坐,我这便去。”
“不碍的,正好我同婉颂话话体己。”
须臾后,季月奉上两盏热茶,便去了耳房。
见人走了,胡桐收起方才的笑容,目光漠然,一瞬不瞬的瞧着眼前的婉颂。
忽的,又咧嘴笑道――
“婉颂啊,我给你带了些桃片,以前你可喜欢吃这个了。”
不知为何,明明是笑着的人,但落在婉颂眼里,却有些可怖,她垂着头不敢看她,瞧着递来的桃片也不敢接手。
“你怎么不吃啊?可是口味变了?”胡桐捏起一片,用手指碾碎“不喜欢,那就算了。”
胡桐见她这样,直在心里偷笑,这算哪门子的好?什么呀?
“真是醉了,什么话都说!”蒋幼清扯着薛晏荣就要把她拉起来。
“别、别拽我!我今儿就要瞧瞧,她能不能抱得动音涵,不能竖着抱,要打横抱、抱在怀里的那种――”
“抱什么抱?你给我起来!”
“我给你演示,瞧好了――”
薛晏荣扣着蒋幼清的手,蹭的站起身,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就把自家媳妇打横抱了起来,就这还不够,为了能让宋孟琮看的更清楚,竟还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个圈――
“瞧好了吗?像我这样才行!”
宋孟琮跟薛音涵从没见过这样的薛晏荣,怔在椅子上瞠目结舌――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
蒋幼清都没脸见人了,拧着这人胳膊使了大力气――
“你给我放开,快放开――”
“嘶――”吃了疼的薛晏荣将人放下,但仍旧不觉得自己做错,反倒是耸高眉毛,表情诧异“你掐疼我了。”
蒋幼清实在怕这人再说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忙不迭的捂住她的嘴,扭头唤道――
“十初,快扶二爷回屋去!”
闹成这样,宋孟琮跟薛音涵也不是那等没有眼力劲儿的人,向蒋幼清请了辞,便离开了。
至于薛晏荣,撒完酒疯,倒是睡得香。
“你、你怎么那么烦人呀?”
蒋幼清气归气,但还是狠不下心不管,一边替她擦洗宽衣,一边恨恨的道――
“下次再敢喝酒,你试试看!”
许是感应到了挨骂,薛晏荣像个孩子似的,直往蒋幼清怀里拱,脸上红彤彤的,霎时小姑娘的火气就全下去了,捏捏她的耳朵――“傻不傻啊你。”
薛音涵一路随着宋孟琮回了小院儿。
甫一进来,便拿着舀子打了盆水,投了头帕子――
“你真的没事儿?”
“没事儿。”
宋孟琮接过帕子在脸上抹了把。
“你怎么这么能喝?把我二哥哥都喝趴了。”
“我也不知道。”
薛音涵瞧着她一脸懵的模样,忍不住的笑出声――
“估计明儿我二哥哥得不好意思见你了。”
宋孟琮挠了挠头,也跟着笑起来――
“真想不到,二爷还有这么欢快的一面呢。”
说着便将手里的帕子扔到了一旁,拉着薛音涵,认真的瞧了起来。
有情人之间,最怕就是无声无息的凝视,明明什么都没做,就是有种莫名的悸动。
“你看什么?”
“我在想二爷说的话。”宋孟琮贴了过去“不如试试?”
“试什么试,你又不是没抱过。”薛音涵就知道她没有好心思。
“那不是之前吗?现在不得重新再试试?”
宋孟琮舔了舔嘴唇,勾住薛音涵的手指,眼睛总往床榻上瞟去,她们已经好几日没宿在一起了。
许是习惯这些,一见着人就不想她离开,就想要使坏。
“音涵――”
“别,天还亮着呢。”
“可太阳已经下山了。”
宋孟琮话罢就将人抵在了墙角,旋即便要倾过去。
嘭嘭嘭――
“宋郎中!”
两人瞬间弹开,都被这声音惊了一跳。
宋孟琮忙去开门,就见一脸慌乱焦灼的季月――
“您快去看看吧,姨娘她头疼的晕过去了!”
碧月轩里,婉颂躺在床上,眉间紧皱,十分不安。
宋孟琮一探她的头,烫的吓人,急忙将药箱打开为她针灸。
“怎么会突然这样?”
“不知道呢,戌时我进来唤姨娘用饭,就成了这样。”
“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啊。”
季月摇了摇头,旋即又道――
“桃片,姨娘问我谁喜欢吃桃片?”
宋孟琮跟季月不明白,但薛音涵知道――音勉喜欢吃桃片,当初婉颂姨娘就是在买桃片的时候,丢了音勉。
“谁?是谁送来的?!”
“是胡姨娘。”
薛音涵的脸色霎时惨白如纸,她望着那白色的桃片,仿佛看见了幽灵一般。
过了许久,婉颂的烧终于退了,只是人还没醒――
“药我下的有些重,估计姨娘会睡到明日晌午,醒来稍许会头疼,不要担心,只管给她喂上汤药即可,到时我还会再来的。
同季月交代完后,宋孟琮便准备离开,屋里屋外的扫了一圈――
音涵怎么不见了?
――――
东院儿里一片漆黑,只有胡桐的屋子亮着。
许久没有踏进这里,薛音涵以为自己会放下,会忘记,但脑中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向她涌来,将她淹没。
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朝那门前走去。
嘎吱一声――
听到声响的胡桐,警觉的看去,但在看清来人时,却又不屑的扬起头。
“今儿刮得什么风,居然把你吹来了?我还当你都不记得有我这个亲娘呢。”
“是你,对不对?”薛音涵没有多余的话,直直的望向胡桐“你故意给她送桃片。”
“你怎么知道?”胡桐蹙了蹙眉“你去过了?”
忽的,眼睛冒光――
“她是不是又犯病了?”
“她犯病,姨娘就这么高兴吗?”
薛音涵不是傻子,胡桐在府里一向谨小慎微,与自己无关的根本不会去管,如今莫名其妙的插手婉颂的事情,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为什么?婉颂姨娘到底碍着你什么了?让你一定要这样狠?她痊愈让你这么害怕?你在害怕什么?你究竟瞒着多少事情?!”
“你同谁说话呢!话讲的如此难听,我不过就是听说她好了,过去瞧瞧她而已,毕竟在这府里,也只有她与我同病相怜。”
“同病相怜?姨娘说的可真好听!既然如此,那又为何给她送桃片,你明明知道的,音勉就是因为桃片才走丢的!所以婉颂姨娘根本就见不得那个东西。”
胡桐冷笑一声,眼里充满了戾气――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桃片如何了?我买的多,专门用来送人,不行吗?倒是你大惊小怪,怎么?
现在连姨娘都想乱认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婉颂才是你亲娘!我真是活脱脱养了一头白眼狼!”
薛音涵沉着脸,默然许久后――
“娘,阿娘――”她已经很久都没这样唤过胡桐了“我求你,求你别再做这些事情了,到此为止吧,以前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我只求往后,你能心善些,我们都能安稳的活下去。”
“哭了?”胡桐冷漠的像一块石头“音涵,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在这薛府里最不值钱的就是眼泪跟善心。”
面对一个冷漠无耻自私到骨子里的人,真心是无法感化她的,薛音涵想,或许胡桐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长吁了一口气,抹去眼角的泪,即可又变的沉默――
须臾片刻后――
“姨娘这般紧张,会让我觉得奇怪,莫不是婉颂姨娘也知道了什么?你怕她醒了去揭穿你?”
“呵――你想吓我啊?道行浅了些。”
“我不是想吓姨娘,而是告诉姨娘,纸包不住火。”
“老娘的事情,你少管!我还用不着你一个黄毛丫头来教!”
“我怎么敢教您?”薛音涵转过身去“往后我不会再来这儿了,姨娘好自为之。”
――――
宋孟琮到处找她,最后竟在那颗老树底下瞧见――
急忙跑过去“你去哪儿了?”
此时薛音涵满面的疲态,也不顾还在薛府里,直扑在了宋孟琮的怀里。
“怎么了?”
察觉到这人的情绪不对,宋孟琮小心翼翼的询问。
“没,没怎么,就想让你抱抱我。”
薛音涵闭着眼,她庆幸时下天黑着,不然眼里的泪怕是就藏不住了。
随即,两人回了小院儿。
这一夜,薛音涵像个受了伤的小猫,粘人又不安。
“是不是婉颂姨娘吓着你了?”
宋孟琮轻抚着她的脑后,吻了吻她的发顶――
“没事儿,别怕,我肯定能把她治好。”
薛音涵环着她的腰,并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说道――
“以后咱们去了沣州,就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
“舍得你二哥哥跟嫂嫂了?”宋孟琮同她打趣。
“定然不舍得,所以你一定对我好,一辈子。”
薛音涵晃了晃宋孟琮的肩膀――
“你答应我好不好?”
“好,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宋孟琮永远也想不到,此刻的薛音涵内心的惧怕――她要一辈子把秘密藏在心里,永远也不让这人知道。
就自私这一回吧。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很喜欢逛菜市场,很老的那种
我就很喜欢逛――
人多、嘈杂、形形色色的来往穿梭,除了固定的摊位不变,临时摊位会不停的换,每次去都有新鲜感。
最近这几天,夫人天天早起陪我去,手牵手的逛还叫我牵好,说怕我走丢
买完菜,再散步回来,吹着风,太阳正正好,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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