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珠帘上下晃动,金色灿烂的阳光透过帘子,如透明轻纱在空中流动,在地上留下浅淡的光泽。
画师从帘子中走过去,打开房门,伴着一身茶茗香味,走过竹雕楼梯,朝着最近开放通道走去。
如今人间和魔界关系越来越紧密,长霄封锁魔界,也只是一时,时间长了必将惹人纷议。
来到通道后,画师停下脚步。
长明已经在旁边等待多时了。
画师昂首,眉眼之间全是傲然,通体矜持。
“长明长老这是不信任我?”
长明站在一旁,笑得一脸皱子,遮住眼中的精光,他诧异挑动一下眉角,“怎会?只是画师这一人去人间,怕是不方便,我便自作主张来帮忙而已。”
画师心中嘲讽。这长明估摸是看着自己独自一人来到通道前往人间,心里不放心,怕自己给方冉通风报信吧?
画师轻轻哼了一声,狭长黑眸扫视过来,带着上位者威压落在长明身上,“帮忙?是帮忙,还是监视?”
长明平淡地看着他,眼睛真挚,“既然已经合作,我又怎么会疑神疑鬼,画师还不要随便加罪于我才是。”
画师踱步路过他,从他身边穿过,留下缥缈的茶香,慵懒丢下一句,“希望如此。”
清淡的茶香,如沉淀岁月。
咄嗟之间,长明好似在其中看到层峦叠嶂的岁月,稍纵即逝。
他回过神,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仙姿缥缈的身影,手指动了动,鼓出筋骨。
随后,他将袖子一甩,跟着画师进入通道。
魔界通道都是被严格把守的。
除了高层魔族有着自己私人通道,其他底层魔族要想去人间,必须经过层层登记,才能拿到通往人间票根。
若不是画师能够完全隐去身形的天赋,当初也不会在高层通道中来去自如。
从通道出来,画师极具有方向性地离开。
长明如他之前所说,沉默跟在他的身后,没有打扰到他半分。好似自己来到人间,真的只是担忧画师受到险境,不放心所为。
画师闲情逸致地在空中飞行,私下暗自提防。
一开始他是打算与方冉简单比划两下,便假意打晕方冉和唐岚两人,带入魔界。
可如今长明跟了过来,随意装装样子,这老狐狸怕是一下子就能看出马脚。到时候前功尽弃
画师沉吟片刻,脚下步伐不紧不慢地绕了个弯,从另一边走去。
与此同时,出租房内的唐岚和方冉同时抬起头,相似的神情和表情显得有些诡异。尤其是两人嘴角的弧度,若是用尺子一量,准是一模一样,不相差分毫。
城外的天,空旷出奇。
夏天已经过去,但还残余些微热度,凉爽又不至于寒冷。
比起虹灯遍地的城市,郊外一片寂静。
只有一些主道,还有叫卖的小贩,打算趁着这黄昏最后一抹余晖,挣取些钱财补贴家用。
唐岚出门,叫了滴滴,直接来到人烟稀疏的城外。
等待的时间总是令人心烦意燥。
加上晚饭还没有吃,肚子空空如也,饥饿感让胃部变成巨大无比的深洞,能够吞下一切。
旁边小贩见他咕噜叫个不停的肚子,拿着扇子的手使了个巧劲,将烧烤架子上食物地香味,往唐岚方向扑来。
唐岚被勾起食欲,停下脚步,走到简陋支起的烧烤架面前,熟练地朝上面广告牌上一瞅,点了几份自己爱吃的,“老板,来二十份牛肉串,三份烤鸡翅和两根肉肠。”
“好咧。”这傍晚人已不多,能在收摊做一份买卖,小贩乐意十足。
他张嘴一笑,麻溜地丢下手中扇子,将自家带来地食材往烤架上一滚,热油往上面一淋,顿时火光四溅,热浪翻涌,‘滋啦’爆焦味空中蔓延开来。小贩趁着热油在肉上流动,翻面、撒孜然,一气呵成。
“要辣椒吗?”
唐岚:“要,多来一点。”
红油将流着油光抖动的烤串渡上一层玛瑙色,引起人食欲大涨,“一共五十八。”
唐岚一手交钱一手收货,等烤串到手,也顾不上烫,往口里一塞。
孜然裹挟着刺激的辣椒直冲天灵盖,顿时叫嚣不停的胃部停歇下来,柔嫩的牛肉仿佛在口中跳舞,每一口,都有浓汁从肉里爆浆出来,满嘴都是香味。
感知到画师离自己不远,唐岚吞下口中的食物,来到了无人息的平野,豪放坐在大石头上面,兴致缺缺地架起腿,继续啃着口中的烤串。
身后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不大,但是也不是他们修炼之人能够忽视的。
唐岚没有回头,他知道画师已经来了。
“你倒有心情吃食。”清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就像一杯清醇白茶。初时一股子无味,逐渐便有一阵清香散发开来。
唐岚挑眉,看来画师居住的房内香料挺足的,要不是这次本体和马甲见面,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去了一趟魔界就染上这么一层味道。
“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干活。”
唐岚指着前面较为平坦的石头面,“不坐下来歇会?”
跟在画师身后的长明眼神怪异地看了毫无防备的唐岚一眼,不知道他是真不在意,还是假的。
他举着手,让长袖遮住自己的嘴,侧过头轻咳一声,提醒画师他们今日的目的,可不是来和敌人吃烧烤叙旧的。
画师抿嘴笑了一下,收敛眼中黑沉的光芒,维持入魔前的君子如风,坐在唐岚对面。
“你倒是不着急。”
长明抚了下手腕,对于画师这样耽搁时间聊些废话而不满。不过他还是很给同僚一些脸面,没有在表面上发作,而是安静站立在一旁,充当一个摆设。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不管我逃到哪,你们都要抓我不是。”唐岚摇晃着手中的烤串半是抱怨道,“总该让俘虏吃饱上路吧。”
画师好似听到天大的笑话,眼睛展开来,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谁说我们要抓你了。”
唐岚塞进口中的烤串一顿,“难不成还是来叙旧的?”
画师摇头,没有说明自己的目的。他就安静坐在那里充当一个完美的风景,直到感知有人靠近,才将冰凉毫无情绪的眼睛完全张开,沉甸甸的黑雾在眼中汇聚。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方冉持剑击来的速度戛然而止。
看着那道梦里想了数回的身影,他的脑袋犹如一道巨大烟花砰然炸开,只留下黑色灰烬。
方冉眨了眨眼睛。
长时间坚持睁开的眼睛忽然闭合开启,酸涩干燥。
悔意、思念、庆幸,所有的感情蜂拥而至,一股脑地埋没了他。方冉觉得自己就在一巨浪翻腾的波涛里无力支凌。
炸开的头脑里迅速闪过和画师在一起的所有画面。
喝茶、下棋、闲聊——回忆如漫天雪花在他脑海中洒碎开来,在脑海中闪烁星星点点的光芒。
方冉双手垂下,整个人仿若被浇了一碰冷水,乖巧又狼狈。——他在见到画师那一刻,就没了战斗的勇气。
他的脑子都是懵着的状态,早就不知今昔非比。
自从画师死后,他每天都无法安睡,只要一闭上眼睛,画师就活生生浮现在眼前,仿佛生死相隔都是一场巨大的梦境,都是一场自导自演的假象。
时间好似画布停止在这一刻,时间一分一秒被拉的极其漫长,方冉张了张嘴,喉咙好似一团棉花堵在胸口,堵得全身发涩发疼。
画师这时转过头,冷清如玉的气质仿佛还和从前一样,又似乎有些微差距,“怎么,还想杀我一回?”
方冉在他回头那一瞬间,瞳孔剧烈收缩,他不受控制地朝着画师方向看去,随着画师移动,颈骨也如钝了的锈铁吨吨直响。
他扯了扯唇,露出一个要笑不笑的笑容,“你......入魔了?”
“是,我入魔了。”画师露出挑衅的表情,“怎么,你想斩我这个妖呢,还是除我这个魔呢?”
画师眼中满是恶意,那清淡的面孔也变得邪魅起来,苍白的皮肤配上瘦弱的身材,就像忽然得病的贵公子,矜持高雅地看着方冉,“还是说,你......想我碎尸万段?”hτtps://m.1叁八tΧΤ.иeΤ
一个狠厉的魔气扑面而来,挤压着周围的空气。
方冉被逼迫得往后半退一步,他抿着唇直摇头,即使这样,他的眼神还在画师身上片刻不离,冗长沉默,他才张开嘴,嘶哑着喉咙说,“我没有。”
这三个字艰难吐了出来,声音如砂石在喉咙里磨砺出血后发出,沙哑得令人心惊。
“哦,是吗?”
在他话音落下后,坐着看戏的唐岚快速站立起身,拔出腰间的剑,警惕看着周围,额头溢出冷汗,单薄的衣裳也被汗水打湿,黏腻在身上。
周围草丛暗涌,从中走出无数头红着眼睛,森冷的獠牙里流淌着灼烧地面的啖液,他们皮毛上,散发着黑色浓雾,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四周延伸开来,将方冉和唐岚围成一个圈,静俯在地面,穿透整个空间,朝着被困的两人露出狰狞地爪牙。
画师站在外围,全身散发着病魔般的破坏欲,眼里的目光扭曲开来,“如若我要杀了你身后之人呢。”
他的话很肯定,眼神紧盯着方冉,好像他只要说出一个错字,便下令让身边野兽将二人吞食殆尽。
唐岚被这么明明白白威胁,哪还忍得下去,提起手中的剑就要从上去和画师一较高下。
方冉将手抵在他的胸前,沉默摇头,他的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下,只有因为受到伤痛而更加透亮的眼睛看着前面的人。
——他快认不出这个人了。
方冉:“你走吧,不要来打扰我们了。”
画师眼睛星星之火早已因为方冉抵在唐岚的手,撩起汹涌大火,他的胸上下起伏,嫉妒灼烧整个胸膛,燃烧了他所有的理智。
“如果我不走,你打算怎么样。”
方冉苦涩一笑,语气有着一股悲凉的哀求,“画师,我不想在失去你。”
他还是要护着唐岚!
画师脑海中岌岌可危的保险丝咯嘣一声完全断掉,眨眼间就提着画笔移到方冉身边,朝着他的胸膛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