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根火柴◎
原本周末都是回去的,周和音临时改了主意,路上给春芳女士打电话,说了一半真话,确实明天要去一下工厂那头,也要去一下客户那边会一下沈致。
这是必须的客户联络。
邵春芳听到明天再回来也无妨,周家朴实的教育观,一向学业为重,工作为重。
当然,还有一半是假话。周和音没有交代。视频通话里,她一边开车一边甜甜地问,“爸爸呢?”
“在看电视。”
看的什么?小音问。
周学采还没说话呢,邵春芳把镜头拨到后视上,周和音瞥一眼电视画面,不禁笑出来,说不相信,老周你堕落了,竟然也看宫斗剧。
“都是你妈非要看。”
“然后呢,你跟着上头了?”
周学采客观评价,“确实还可以吧。”
“妈妈的会员还是我帮她充的。”小音邀功。
“嗯呐,你们娘俩一向最好,我是多余的。”
电视里如火如荼地上演着争宠失宠再复宠的戏码,虽说这些套路老掉牙了,但事实证明,普罗大众就是爱这种爱恨推拉的纠葛。包括男人,不苟言笑的男人。
“爸爸,”周和音突然软糯又甜美地喊了声周学采,她深谙小时候和爸爸撒娇的力量,抱着爸爸的腿或者围着爸爸打牌的桌边叫唤两声,总能求到她要的东西。“我爱你,和妈妈是一样的。”
从前阿婆在的时候,就说小音肯定是医院里抱错了。他们家就没这号人,嘴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这是女孩子呢,男孩子还得了。
邵春芳点出关键来,就是因为你们娘俩一起宠她啊,把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
周学采抱着七八岁的女儿,无限娇惯,她就豆子大的人,要知道天多高地多厚干嘛。
眼下,周学采听到女儿的话了。他的回应方式一向是沉默的,寂静如山。重起了个话头,“你当心开车子,好好看前头。”
周和音回应爸爸,路,也是前头,“我一直开得很好的,你放心。”
挂了父母的视频,周和音掌舵的一只手离开方向盘,抹了几滴泪。但她脚下的油门没松,方向盘也没偏。很冷静的几滴泪,仿佛掉完,她更清醒了。
她现在不能告诉爸爸,否则一切还是死局,原地打转。
她只想试一下,因为感觉骗不了人,怦然骗不了人。
她不想在原地就被别人判了死刑。她一步没有迈。
因为别人的诅咒,因为别人的欢娱在今夕的毁灭。
傅雨 尽管只那只言片语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她也猜到了,爸爸定是说了很多重话,诅咒他的父亲,诅咒他。
她两头都不怨,只怨那血淋淋的事实。
她保证不了别人。保证不了爸爸会不会认可傅雨 ,也保证不了傅雨 对她的欢喜能天长地久,反之,她也是。
爱情,可以这么保证的话,阿婆就不会只是梁珍,她就会成为傅太太,没有爸爸,没有傅雨 ,也没有她。
周和音唯一能保证的,是自己,她可以跟爸爸保证,跟阿婆保证,会好好爱自己。
爱情只该有合散,不该有血淋淋。
傅雨 到的时候,外面已经十点多了。
周和音洗过澡,头发都吹干了,她在吃杨梅冰,
门是朝外开的,她只轻轻推开一个口子,傅雨 便左手上前,拨门到最大化。
他依旧是那样低调但足够鲜明的商务扮相。
房里的冷气和杨梅冰的味道,对抗着门口的热浪和酒精的余威。
“你起码问一下是谁?”他提醒她的安全态度。
“你不是从一楼上来的。”一楼有门禁。
“从地库。”傅雨 没有瞒她,确实从地库上电梯更方便点。
“因为你也是租客或者业主?”
这里的车位一向很紧张的,房东也狡猾,不赁他的房子,鲜少会把车位单独租给你。除非他的租客不需要车位。
傅雨 说他没到处买房子的习惯。“不过,这里确实车位和房子绑着租。我不租房子,你就没车位用。”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搬过来住?”周和音狠狠笑话他。
门口的人徐徐的笑意,微微俯身来,来打量她眼里跳跃的火焰,“我搬过来干嘛,跟你抢车位用哦?”
周和音手里的杨梅冰愈来愈化了,她从袋子里挤出一颗吃到嘴里,正巧傅雨 欺身过来,她眼里的火焰迸发出来,不肯他过来,才伸手推了一把他。
五指攒成的力量,拳拳去抗拒门口的人。她才碰到傅雨 心口,有人就一把 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撤手,人也跟着闯进来,另一只手很自然地带上了门锁。
周和音还在阖门的动静里没反应过来,傅雨 已经捧住她的脸,狼狈与不妨里,她往后仰了两步,跌靠到墙上。
傅雨 干脆一只手横抄到她脑后,替她枕着,另一只手来别她的下巴,热络衷肠去找她的时候,却被她嘴里的一口又甜又酸的冰给激灵到了。
酒精再一挑衅,昏头的地步,捞起她的下巴,暴戾地勾勒出那颗杨梅冰,圆圆一颗,濡湿在二人的热意里,傅雨 衔到嘴边,偏头就吐掉了。
他不要什么杨梅冰,他这夜奔回来,只要她。
声音和言语都可以骗人,唯独气息不会。声与话都属于人教化后的行为,唯独气息是天性,人可以制定最他那天在餐厅那里,当着人家民警的面,当着他外甥的面,那样拿茶浇手。
“谁让你没事就和那姓赵的捣鼓到一起。”
“你不是偶然在那里请客?”
傅雨 嗯一声,然后把她手机的电筒关了,太扎眼。人在就够了,不需要这多余的光。
周和音疑惑,“你怎么知道我会去哪里的?”
“你自己说的。”傅雨 喊渴,他问主人,能不能招待杯水喝。
黑洞洞的,周和音跟在他后头,福至心灵地明白了,“你看我频道了。”
某人不置可否,声明一点,“但是你们打起来,我是没想到。”
周和音去冰箱里拿水给他喝,等他入口时,才告诉他,那天并不是约了赵观原,而是另外一个男生,只是那男生被赵观原劝退了。
傅雨 听后,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矿泉水瓶子倒是捏得嘎嘣响,嘴里大度,“哦,这样啊。那怨不得赵观原会暴躁了,换我,也会打人的。”
“傅雨 ,如果我忘了你呢?”
“和别人开始了呢?”
周和音问他这样沉默的暧昧,暧昧的偏袒,如果为他人作嫁衣裳了呢?
黑暗里,只有适应彼此存在的光明。傅雨 把手里的瓶子旋回盖子,不无愿赌服输的态度,“那么我就甘心回b城了。”
“在它们修复完之前。”
周和音不懂他的意思。傅雨 便去门口拾他的外套,从外套里翻出他的手机,给她看聊天记录,确切的是对方报备进度。
一个古董修复技师给他这几个月的进度报备,那对甜白釉的压手杯。
“小音,我或早或晚,也会再找你一次的。”
原本是想有足够的理由,足够让她即便不原谅他也信他一次的理由。
“倘若,这段期间,你爱上别人了,我也只能祝福你。”
“是真心话吗?”
“你要听我的真心话吗?”
“……”
“真心话就是,周和音你没有心,你甚至一年都等不得。你等我闭眼了再找不行吗?”
“我不喜欢他。只是朋友社交范畴,即便和他约饭了,也还是这个结果。”
傅雨 在黑暗里沉默,周和音看不到他的情绪,就悄咪咪地挪到他跟前,想拿手机的光确认他。
他不准,夺了她的手机,“追光的感觉,像我是你的犯人。”
“那么,杯子会修好嘛?”气息前头的人,软糯糯地问他。
“已经不重要了。”
“哦。”脑洞少女还是很心疼钱,她问他,要多少个0。
“我会给你再赚回来的。”
“又不是我的钱。”
傅雨 逮住她,说教,也是世故经,“那么你要努力把我的钱变成你的钱。以及成为我的第一顺序且唯一继承人。”
周和音即刻就不开心了,她冷冷地推开他,并不喜欢这种话。
扭头就走回茶几边坐下了,断电断网的笔电前头,能玩出什么花来。她偏正经八百地看屏幕。
傅雨 轻悄地跟过来,在她边上坐下,地毯上正好有本杂志,他拿杂志给她扇风,风里全是花露水的味道。
“生气了?”说着来拨她的脸看他,严阵的口吻纠正道,“继承人这个说法不好,下次再也不说了,嗯?”
周和音任由他拨弄,也不睬他。
傅雨 假意地往后头的沙发上一靠,垂手间摸到了什么东西,是周和音点香薰蜡烛的火柴。
熄灭的光与声里,他干脆玩性起,划一根火柴,到她眉眼间,跟她说话:“那天背调周家的资料一撂开手,我就拉着许抒诚来s城,笼纱公馆正巧听到个半生不熟的名字,周和音。”
火苗窜动,她呼吸惹得。随即她便吹灭了。
顽劣的人再划第二根,“酒店会面,房东迟到了,我已经走出去了,是看到她人,才折返回头的,也暗示她,她迟到了,起码出现在我的交集里,她迟到了。”
房东小姐吹灭第二根。
“正式去周家,是老乔嚷着去看的。告诉你,这个老杂毛他还没能做我的主。”他傅雨 不点头,没人能去到他的营盘。
有人吹灭第三根。
“周小姐站在二楼的北窗上,确实像极了茱丽叶。”
第四根。
“牛奶乌龙确实喝起来没有奶味。”
第五根。
“看你煮螃蟹是假,就是想逗你说几句话。”
第六根。
“卖螃蟹的事是真不能忍啊,但是逼你便利店买东西,纯粹逗小孩玩。”
第七根。
“扣了你一箱乌龙茶,那晚你没有回我短信,我一个晚上都没睡好。”
第八根。
……
琐碎说到b城的时候,火柴盒里已经见底了。
“没有啦。我的大小姐。这一千零一夜,当真要没完没了说下去了?”
还剩最后一根。
周和音接过手,划亮了,她问他,“这是第几根?”
“第十七根。”
“你会跟我说实话吗?”
“我保证。”
火柴横着,一截跳动且橘亮的三角形火焰,周和音在光圈的后头,耿耿于怀地问他,“你说你对我没有渴求的欲/望……”
“别听他瞎说,他只是等你心甘情愿。也别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小音,我会当你勾/引我。”
横着火柴的人无端的沉默,傅雨 伸手过来,牵她的手到他唇边,吹灭第十七根火柴。
于暗淡朦胧里,二人渐渐地生发出汗来,傅雨 描摹着她的影子靠近她,
两手来揽抱她,拖她到膝上,引导她俯首,来吻他,来感悟,他到底对她有没有渴求的欲/望。
膝上的人被他闹红了脸,黑暗里正好藏身自己,才嘟囔了一声,撤手,屋里空调提示音响了一下,随即沙发边的落地台灯,玄关门口的灯也同时跳亮了。
恢复了通电,周和音心神的电闸也跟着醒回来。
面面相觑里,她红红的脸,傅雨 却隐忍的受用,以及无意识地低吟。
曝光的亮,如白昼,如雨后晒晴般地驱散了沉默里所有的暧昧与浑浊,周和音想要从他身上起开,岂料傅雨 翻身而上,地毯上,交颈一双人,先前扇风的杂志上是十七根火柴燃烧的证据。
“小音,天亮后我还得回上海,你是让我留下来,还是跟我去酒店?”
“第三次。”
“嗯?”
“你欠我的,所以,我也第三次答应你。”
急火攻心的人在她耳边反复吞气般地喊她别闹,会出人命的。
周和音伸手扶他的脸,描摹他好看的眉眼以及里面鲜活的情绪。她手上甚至有他的味道,是安抚也是惩罚,“是你自己说的,等我心甘情愿。”
第三次?
傅先生干脆耍赖,“我把三次机会一次给你问完!”
周和音狠狠啐他,不要脸。
被骂的人反而一脸快慰,牵她的手,咬她指尖,“那么我可不可以提前买一样东西?”
“什么?”指尖的痛汇到心头去,周和音彻底体会什么叫意乱情迷。
“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