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港说出那句‘楚重阳’的时候,陈深冰冷的神情有一刹那的怔愣。
他伸出手,但丝线却扎入他的体肤把他的手往后拽。
疼痛连皮带肉带骨,血沿着丝线往下流。
但陈深还是伸出手,摁在楚重阳的手上,并不断地把楚重阳的手往外扯。
手指一个*一个被掰着松开。
“你在干什么?”
楚重阳睁大眼睛,看着陈深一点点把自己的手给往外推。
就算丝线扣着他不让他动弹,陈深还是拼着意识不管不顾地推开楚重阳。
“妈的你到底在想什么!”
楚重阳看着陈深身体往后,但手却逐松离。
“重阳...”
陈深用力扒下楚重阳的手,血不断从白骨处往下流。
他看着楚重阳,有血从右眼无声流下。
他好像想说什么,但是影子的颜色越来越深,神情便也挤压着暗淡下去。
雨水冲刷得石头发赭。
陈港被影子团团围住,却一直没停止过呐喊。
“楚重阳,赵玫的锦囊被我烧了,那锦囊里画的是你,是我先创造了你!”
他颤颤巍巍站起来。
“知道为什么陆 和林嵬没办法再创造出另一个《太阳》吗,因为他们不是我创造的,你本来就是我创造出来的第二个太阳,是重阳!”
影子从后拉住楚重阳,让她离陈深越来越远。
“可我却让自己在画里亲手烧了锦囊...”
陈港捧着脸哭起来。
“是我自己毁了最后的希望。”
“你到底在说什么!”
楚重阳大喊着甩开身后的影子。
陈港抓破自己的脸,影子揪着楚重阳往后。
“让他走,这个世界该结束了,结束了!如果你死了,你只会代替他的命运!”
眼见着陈深逐渐靠近边缘,悬崖上的石头往下溅落。
楚重阳的身体突然窜出一股力量,她转过头看向不断狂叫的陈港。
抬起手,楚重阳用力地将画杆插入了自己的脖子。
尖锐的笔杆沿着脖子用力划下,血卷着肉往外翻。
“放开我。”
楚重阳眼神冰冷。
“不放开我现在就死在这儿。”
陈港眼镜里的眼神惊慌起来。
“你不能死了,你如果死了就如了赵玫的愿!”
“放开――”
楚重阳用力地沿着脖子往下划,感觉自己的筋肉仿佛都被挑了出来。
“我!”
血迸溅出来的那一刹那,楚重阳身后的钳制松开,她的身体被放开,影子发出如同困兽般的叫声。
楚重阳立马回头追向陈深。
手快要抓住陈深的手,但陈深偏偏没有递出手,任由自己的身体如同风筝一样往后坠。
在身体仰下的前一秒,陈深的冰冷的眼睛仿若恢复了光亮。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手背的太阳,嘴巴张开,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而后这三个字便被高空吞噬。
楚重阳睁大眼睛,血混着泪往下流。
一股勃然的痛苦从骸骨的每个角落传来,她压根没有犹豫,直接攥着手里的长钩往下跳。
冰冷的风包裹而上,楚重阳在混乱中抓住咫尺之近的陈深。
长钩挂在了悬崖端横亘的树上。
树干越来越弯。
楚重阳拽着陈深的手越来越抓不住,血和雨混合着往下滴,陈深的手不断往下滑。
“陈深...”
楚重阳感觉自己的嗓子快要裂开。
“求你了,求你抓住我,我撑不住了...”
树干往下弯动*,他们两个人又往下坠落,掉在下一段树干上。
“陈深!”
楚重阳哭得喘不过气。
“别放手!求你了!别放手!”
“说好了一起活着走出去的!你没有资格替我选择!”
她声嘶力竭。
“我不想拯救什么破漫画,什么漫画作者,我不想做什么主角,不想出生在楚家,所有的牌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
“所以...”
楚重阳用力攥住长钩,耗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
“求你别放手。”
雨水冲刷着他们的身体,楚重阳手里的温热似乎又一点一点回来了。
她兜里的笔杆往下垂落,掉进了浓郁不可见的海里。
笔杆落入海的那一刹那,楚重阳眼前仿佛闪过了一些晦暗不明的记忆。
她看见有个女人笑着在桌上作画,女人长着赵玫的样子。
赵玫的身前站着老道士和小女道。
“谢谢师兄师祖来给小深过生辰。”
赵玫把手中的画纸递给小女道,女道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把画纸塞进去。
“师祖,这画纸有什么用?”
“保平安,降波旬。”
“那我画的便是小深的守护灵了。”
“画中灵,画外人,名公绎思挥彩笔,驱山走海置眼前。”
小女道缓缓点头。
“相互纠缠,相生相息。”
画面一闪,雨水盖过赵玫的笑容,落在了失意人的窗头。
桌上全是酒水,陈港用笔不断地在线稿上涂黑。
“希望,希望,希望就是娼妓!就是酒水,都是假的!”
陈港盯着画纸上的陈深。
影子从失意的窗头爬出,从雨水的寒气爬出,从熏人的酒气爬出,在陈港的耳边呢喃。
‘杀了他,你就解脱了。’
‘都是他的错。’
“我想杀了他...可他也算是我的孩子...”
陈港的眼里有迷茫。
桌上摆着的他刚刚画完的线稿。
画里的赵玫正在小心翼翼地给陈深的画中灵勾画图像。
陈港便也借着酒气画下去。
“希望,希望...总该还是有的...”
他身后的影子跟着雨水一起往窗下落。
他在线稿里构图,把赵玫手里的画中灵画完。
画完后在纸张旁边写上了几个字。
‘重阳’。
‘第二个太阳’。
“救救我。”
陈港画完后又被影子埋没。
“救救陈深。”
他悲痛地哭起来,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影子卷着他往时光后头走。
一天一天过去,他桌子上的酒也越来越多,影子把窗户埋得看不见光亮。
哭笑声逐渐变成了沉默,陈港脱下眼镜,拿起了一个全白的面具套在了自己的脸上。
一下哭笑不分。
全都掩盖在了浓郁的影子当中。
面具森然地只露出缝隙,影子托曳着陈港的手往画纸上拉。
画里的陈港推下了赵玫,把锦囊从年幼的陈深手上抢走,然后扔进了火堆里。
小陈深蹲在地上,周围的影子绕着他,露出戴着面具的獠牙。
雨不断地从天上掉落。
树干便也不断松动,楚重阳哭得喘不过气,就感觉有人在拽*着她的灵魂往外拉。
笔杆在海里烧成了火,烧得所有的影子往后退。
陈深睁大眼睛,用力拽住楚重阳的手。
“重阳...”
温热从手里传来,往血里交融。
听到陈深熟悉的声音后,楚重阳哭得更凶了,整个人直接弓了起来,手从长杆上逐渐滑落。
“重阳,别哭了。”
印着白色太阳的手背紧紧拽住印着黑色太阳的手。
“他妈的我没哭!”
楚重阳哽咽着眼睛发红。
树干没再支撑住,不断往下落。
手也不断打滑动。
“抓紧我。”
楚重阳的声音响在了风中。
“相信我!”
“好。”
陈深点头,血从侧脸滑落,眼睛却温柔得像是灌进了海水。
楚重阳松开手,两个人的身体往下掉落。
陈深用力把手往下拉,楚重阳撞进了他的怀里。
冲入海水的那一刹那,笔杆化成的火从深海里喷涌而出,如同母亲的怀抱一样盛开,把他们两个包裹住。
又像是转瞬即逝的希望。
海水里不断涌出绝望的叫声。
‘希望,希望是什么,吃了还吐。’
‘救救我。’
‘他是我的孩子。’
‘面具朝我笑了,影子朝我说...他们说一切结束了就好。’
‘该有多绝望,才会创造出足以杀死自己的人。’
‘赵玫,你杀了我。’
‘救救我,陈深,救救我。’
‘救救我,楚重阳,救救我。’
火光涌动着从深海中钻出来,形成浪花,形成游鱼,形成密不透风的影子,最后又变成一张温暖的网。
网中不断传来飘渺的声音。
‘画中灵,画外人,名公绎思挥彩笔,驱山走海置眼前。’
一声又一声,像是安慰海水里不甘的亡魂。
那种深入体肤的疼痛,那种不受控制的颤栗。
楚重阳看见过去有一道光,她走进光里,童年的陈深目光无神地看着天空。
天空没有星星,只有茫然不断的雨水。
雨水里,陈深把手伸进了已经变成灰烬的火堆里,抽出锦囊,在手里抖了抖。
像是抖着浑身不知来处的寒意。
画面轮转,陈深又站在了天台上。
他站在天台边缘,仿佛对近在眼前的高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陈深冰冷地看着墙上的影子,身体稍微一倒就能掉下去。
但他没有跳下去,而是自嘲地再次看向天际。
“太阳?”
他仰头。
“哪来的太阳?”
他的身边不断有人跳下去,那些坠下天台的人一会儿变成十九岁的无名男生,一会儿变成林嵬
、陆 ,一会儿变成赵玫和楚重阳。
最后都会变成他自己。
楚重阳站在楼底下,抬头看向陈深。
两人中间隔着重重黑雾,但却仿佛看得见对方。
火光声起,楚重阳发现自己成了纸张上燃烧的画。
火上是一层水,水的对面是陈深。
他们隔着一层水,互相看着。
溺水的太阳,溺火的太阳。
溺于绝望的太阳,溺于希望的太阳。
最后都变成了一张燃烧不断的火光。
楚重阳伸出手,和她对映着的陈深便*也伸出手。
两个人的手交合在一起,指缝蹭着指缝,最后变成是十指连心的相扣。
那一刻,火烧着海,海煮着影子。
影子呐喊着退回夜空,漫画书页的声音狂想,所有的黑色都在退潮。
所有的叫声都被吞噬了回去,海水用力地拍打着海岸,拍出天际的黎明。
一切逐渐平息。
海里的火渐渐停止燃烧,楚重阳和陈深像被海水托举着浮上去。
像是两个被深海祈祷着重生的新生儿。
露出海面的那一刹那,楚重阳猛然吸了一口气,氧气和不知名的力量涌进身体。
陈深站起来,扶着她上岸。
刚踩上海滩,他们两个就眼前发黑地瘫下,摔在了地上。
楚重阳猛然咳嗽了几声,和陈深肩并肩地躺在了一起。
天际有了红色,偌大的太阳跳出了天际线。
像是活人的心跳。
鲜活的,永不衰落的心跳。
“噗呲”“噗呲”跳动在楚重阳的心里,也跳动在陈深的心里。
两个人的手并排在一起,手背上白色的太阳和黑色的太阳也并排着,仿佛长在一起。
两人的视野被太阳渲染,心里逐渐也升上光亮。
并行的太阳,生长了一起,燃烧在了对方的心际。
海水里的太阳升起,和天际的太阳融成了一片天际。
光亮中,两个灵魂长在了一起。
“看。”
楚重阳抬起手指向天际。
“太阳升起来了。”
“嗯。”
陈深跟着抬起手。
“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