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前一天夜里熬到子时附近才得以休息,但寅时一刻,纵然碧梧碧柳没有吵她,云莺依旧如同往常那样醒来了。
却不似往日睡得满足后的神采奕奕。
她今日只觉身体疲乏,头昏脑胀,便十分不甘心试图继续寻找一场美梦。
更无奈周公不知去向。
一直在床榻上辗转至晨光熹微,云莺也没能再睡着,如何不甘心,躺得身上难受,唯有先起身。
在碧梧和碧柳的服侍下洗漱梳洗过,之后勉强用了点早膳,头脑清醒可仍觉身体疲惫的云莺没有勉强自己做女红,只倚在美人榻上捧着话本子看。
她犯懒不愿意多想事。
碧梧和碧柳知道她休息得不好犯起床气,识趣不拿琐事去烦她。
更迟一些,碧柳将一盏石榴汁、一碟切好的新鲜瓜果送到云莺的手边,笑着顺嘴说起“月漪殿那边今日已经开始收拾了,想是过得几日娘娘便能搬过去住。”
云莺略抬了下眼,记起昨天夜里有这么一茬。
皇帝下旨,以修葺清竹阁为由,让她不日迁居月漪殿。
此时重新琢磨下这道旨意,云莺便觉得皇帝大约是被这一场巫蛊之术的闹剧气狠了。有人想利用她生事,皇帝叛逆心起,索性借机警告六宫上下安分守己。
按本朝六宫惯例,正二品以上分位的妃嫔方有资格居一宫主位。
但昨夜那样的情况下,无人会提出这一桩来。
不说皇帝当即便拂袖而去。
哪怕皇帝在,难道皇帝不比他们清楚么一旦提起,反倒可能白白给皇帝一个升她分位的理由。
没有反应过来的妃嫔不可能提,反应过来的更不会提。
于是,她捡了个迁居月漪殿的便宜。
云莺想着搁下书册子,她端起那盏石榴汁尝一口,甜津津的,且尝得出来石榴很新鲜,当下便又饮得一大口,方问碧柳“这石榴是内侍监今日送来的”
“是。”
碧柳一笑,“今儿一大早送来的,说是昨天才送进宫里的呢。”
昨夜清竹阁发生的事情,许多人或许没有弄明白,但皇帝那两道旨意必定六宫上下已一清二楚。
便不怪内侍监的人有眼色,紧着往清竹阁送好东西来。
云莺点点头,又慢慢品尝起那一碟瓜果。
回想昨天夜里清竹阁的一场热闹,她也终于腾出几分闲心细细琢磨。
这场巫蛊之术引发的大戏现下便合该从头看。
依据昨天夜里审问的结果,最初是吕淑清身边的大宫女用云锦做出一个巫蛊小人,之后交给了同她结为对食的那个名叫小路子的小太监。
小路子按照她的计划,让清竹阁的宫女小梅把这个装在匣子里的巫蛊小人找机会埋在竹林里面。而之所以埋在清竹阁外的竹林,便是为引她发现这个匣子。
那么,可以确认她之前的推断无误。
在这个计划里,那个背后筹谋的人至少准备两种策略。
其一是让故意让她发现宫女小梅鬼祟举动,引得她在意竹林有什么。若她起了疑心,便会发现那个匣子。待到她猜测有人想栽赃陷害于她,自然会生恼,把事情闹到皇帝面前,引得皇帝重视。
这种策略乃基于她之前表现出来的性情。
一个为讨好太后娘娘不惜得罪六宫妃嫔而捐献百金的人,一个得陛下赏赐的波斯犬便整日带出门炫耀甚至拿波斯犬吓唬妃嫔的人,为何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因而这其中又藏着对她的试探。
试探她是否当真如同看起来那样心计不深、心思浅薄。
试探归试探。
由于不是真正目的,便仍准备另外一种策略。
亦即在她似乎没有发现竹林异样的情况下,宫女小梅会如昨天夜里那般,在皇帝翻了她牌子前来清竹阁时冲撞御驾,进而引发之后的一连串事情。
皇帝审问出来的那些必然都是真的。
吕淑清的大宫女和小太监小路子私下结为对食为真,小路子说宫女小梅受他胁迫,虽不知内中情由,但大抵也不是假话。只小梅其实甘愿帮忙做这些事情,哪怕要因此赔上她的一条性命。
那个巫蛊小人,必定也是出自吕淑清身边大宫女之手。
甚至,被禁足的这些时日,吕淑清极有可能当真让她的大宫女做过这种事。
可是吕淑清想不到自己的大宫女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已经听命于贤妃。
于是这一场好戏,最终以她被打入冷宫收场。
云莺想着,唇边浮现一点讥诮笑意。
吕淑清和贤妃虽然同是吕家人,但姐妹关系私下从来不和。吕淑清恨着吕家,恨着吕家人,也恨着贤妃,亲手除掉吕淑清对贤妃而言便形如壁虎断尾求生。又不仅仅是除掉吕淑清这么简单,更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她与吕淑清不和,吕淑清的所作所为与她这个姐姐无关。
之前贤妃被皇帝训斥便与吕淑清有关系。
她心里又岂会不介怀
是以,贤妃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要把这么多人一并牵扯进来。
尤其是要让皇帝亲自审问。
巫蛊小人上的生辰八字要选良妃的。
因如今良妃负责协理六宫,而要制造出吕淑清诬陷嫡亲姐姐的效果,自是得选一个与贤妃有利益纠葛的妃嫔。同样的道理,要将匣子埋在清竹阁外的竹林,埋在别处、从别处找出来便不会是这种效果。
如此在这一桩事情里,她单纯无辜,是被嫡亲妹妹无端怨憎着的可怜人。而不过她也一样没有料想到。
“娘娘,夏江公公来了。”云莺将昨天的戏重新梳理过一遍,也将一碟新鲜瓜果吃罢,而碧梧在这个时候进来禀报说夏江过来了清竹阁。
云莺扶着碧柳从美人榻上下来,碧梧上前帮着碧柳一起为云莺稍事整理仪容,复道“夏江公公说陛下挑了几个机灵的宫人来伺候娘娘,请娘娘瞧一瞧。”
这是昨夜最初等着夏江从竹林回来时,皇帝主动提的。
那会儿皇帝嫌她身边得用的人不多。
后来的热闹太精彩,云莺几乎忘记有这件事,未曾想皇帝记得清清楚楚。
果真,君无戏言。
云莺从里间出来,见过夏江后,又见过夏江领着来的两名小宫女、两名小太监,略问得他们两句话便把这四个小宫人收下了,让碧梧带下去安顿。
夏江办完这一桩事却未着急离开。
之后,他把连夜从小路子、小梅以及几名服侍吕淑清的宫人口中审出来的东西一一说与云莺听。
这毫无疑问是皇帝的意思。
云莺便认真听一听,把宫女小梅为何会帮小路子之类的事情也弄明白了。
小梅当初不小心摔了姜贵嫔的花瓶被责罚,且被从绿绮轩打发出去。她在浣衣局待过一阵子,因性子软弱,被浣衣局的其他宫人欺负得狠,日子过得颇为艰难。
偏那阵子小梅又得知家人病重,急需银钱请大夫看病。原本她自己那点儿积蓄掏空了也是杯水车薪,岂料不小心被其他宫人瞧见还被强抢大半。她绝望之下一时想不开投了湖,恰巧被小路子救回一命。
小路子听说她家里的事情,便仗义出银子帮她解了燃眉之急,又将她在浣衣局被欺负的事禀报贤妃,小梅才得以从浣衣局出来到清竹阁做事。
小梅受过小路子这样大的恩惠,自愿意帮忙。
昨天夜里,小路子所谓的胁迫实则是说自己挟恩图报。
此外,据望春楼几名宫人交待的话,吕淑清在被禁足期间时常有些怨恨诅咒贤妃之言。其中有一名宫人无意中听过吕淑清说要以巫蛊之术咒贤妃不得其死。
如是种种仿佛更加印证一切皆为吕淑清所为。
诬陷嫡亲姐姐的罪行可谓板上钉钉。
云莺听罢夏江的话轻吁一气,晓得这便是最后的结果了,却无什么意外。她收敛神思,客客气气对夏江道“劳烦公公跑这一趟,公公为陛下办事也辛苦了。”便示意碧柳递了块金饼子过去。
夏江推辞不收,谢过恩典只道要去向皇帝陛下复命,当即行礼告退。
云莺也没有多留,让碧柳跟出去代她送一送。
夏江一走,不等碧柳折回来,云莺自顾自重新懒回里间的美人榻上。虽不知皇帝为何要让夏江把这些都说与她听,但听过了也只当是个闲篇。
吕淑清的大宫女服毒自尽。
小路子和小梅依照宫规处置也留不下性命,这是他们一开始便晓得的事。
但闹腾过这么一场,估摸皇帝又要许久不翻妃嫔牌子不入后宫。云莺轻唔一声,想着妃嫔们定也安分便觉得甚好她又可以过上不用伺候皇帝的清闲日子了。
碧梧安顿好皇帝拨来的四名宫人后回到云莺身边服侍。
回来时顺便给云莺带来点消息。
“娘娘,贤妃晨早便去勤政殿外跪请见吕采女一面。”
“方才陛下已经允准了。”
云莺漫不经心听着,嘴角微弯“到底是姐妹。”哪能不去送一程
碧梧默一默,低声道“之前是奴婢浅薄。”
云莺斜眼看她,碧梧索性跪在美人榻旁,语气十分诚恳一磕头道“娘娘运筹帷幄,料事如神,奴婢心思狭隘,险些坏娘娘好事。奴婢知错,往后必定事事听从娘娘吩咐,唯娘娘是从。”
“起来吧,一会儿碧柳进来瞧见你这幅样子还以为你做下什么错事呢。”云莺懒洋洋一笑,“我用人,第一要紧的是忠心,别的都好商量。”
“奴婢对娘娘绝无二心。”
碧梧表过一回忠心,这才从地上起来了。
连连打了两个哈欠的云莺却变得再也看不下去话本子。
她干脆丢开书,回床榻上休息。
偏僻幽静的冷宫处处流露出萧索与荒凉。
贤妃示意大宫女素玉等在远处,独自走上前去,隔窗看着屋内正在窗下坐着的妹妹吕淑清。
荆钗布裙、不施粉黛的吕淑清眉眼清秀,甚至瞧着有两分稚气未脱。
只这两分稚气在她看见贤妃时转瞬化为戾气。
“贤妃娘娘来这种地方倒也不嫌晦气。”
“还是提前来瞧一瞧自己将来要住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吕淑清站起身,隔窗盯着贤妃,眼眸藏不住怨毒之色。
贤妃直直迎上吕淑清的目光,勾唇一笑“妹妹姑且安心待在这里,静心思过。将来倘若有机会,姐姐定会想办法让你从这里出来的。”
吕淑清也笑“终于装不下去了”
“什么端庄贤良,一个亲手陷害自己妹妹的人,也配得上贤字吗”
“我是在救你。”贤妃面上的笑淡下去,“你被陛下禁足也不安分,在望春楼玩弄巫蛊之术,以为不会有人知道我自问待你不错,你又何苦这样相逼。”
吕淑清冷哼一声,抬手将个手边的粗瓷茶盏砸在地上。
“滚你滚我知道我便是斗不过你,在家里是,在宫里也一样,我认了。可你以为你自己能落得什么好下场你以为陛下猜不出来是你自己设的局吗偏吕淑清身在福中不知福,竟做出残害嫡亲姐姐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气不过的她便想来冷宫教训吕淑清一番。
但她未得陛下允准,唯有偷偷摸摸,听见外面传来的动静慌忙隐去踪迹。
不曾想来的人是贤妃。
更没有想到,她会听见那样的话
顾蓁蓁靠着枯井慢慢放下手,一颗心却仍在怦怦乱跳。
怎么会这样贤妃娘娘为何会是这样的人她近乎绝望想着,不觉落下泪来。
一如云莺所想,皇帝之后又许久没有入后宫。
她从清竹阁迁居月漪殿,皇帝也只命人送来两盆菊花盆栽。
月漪殿是前世云莺住过许久的地方。
从清竹阁迁居月漪殿,她只觉得熟悉亲切。至于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不好的事,她不会非要记起来给自己添堵。
皇帝拨来的四个宫人做事勤快,又很懂规矩,用起来很是顺心,云莺也不会傻到把几个宫人供起来不敢差遣。顺利迁居月漪殿毕竟是喜事,她也让碧梧和碧柳给宫人们各赏下去一点银子,算添个喜头。
六宫妃嫔这些日子更是前所未有的安分。
云莺悠闲度日,做女红、看话本子、遛波斯犬,皇帝没有再派人来请她去勤政殿习画,她便也当没有这回事。
不知不觉,中秋佳节至,也到得皇帝允诺让云莺和家人见面的日子。
八月十五这一天,云莺起了个大早。
梳妆打扮妥当便耐心等着。
百无聊赖之中,心下念头转过,云莺又吩咐碧柳把自己之前觉得不太满意的那些香囊全都取来。
碧柳抱来一个紫檀木匣子问“娘娘要这些做什么”
匣子里的是云莺亲手做的香囊,之前已被挑挑拣拣过许多回,勉强挑出些满意的准备送给家人,余下的这些应当是不怎么满意故而碧柳有此一问。
“得再挑一个像样的香囊出来。”
“送人。”
云莺打开匣子,慢慢翻捡。
若当真顺利和家人见面,她自然也该投桃报李,感谢皇帝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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