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太守府。
宽阔的庭院,周瑜却大多时候都在后堂休息。
近些日子,除了偶尔理些简要政务和去面见过一个名为庞统的异人之外,他几乎便不出门。
吕蒙倒是欣喜的很。战事刚结束,周瑜终于可以好好将养两天。
看来,自己前阵子的担心实是有些多余,这尚无几日,服了些药后,周瑜的身子倒是有了些起色,也能略微活动活动了,只是还不能长途骑马。
兴许,真能好起来也说不定。想到这儿,吕蒙便轻轻笑了笑,撤了炉子上的药锅,仔细滤了药渣子,便起身给周瑜送过去。
他自是不知这是何药。只知此药乃那宋姓老军医所配,倒是有效的紧。
他亦不知周瑜中箭那日,众将被支开后,那老军医究竟与大都督谈了什么
周瑜躺在塌上,静静看着那医官,仿佛在等他点头。
后者脸上老泪纵横,却依然只还是摇头。
“大都督,这方子,小老儿不会开。”
“先生欺瑜不通医理?”周瑜低低的咳着“瑜自知这扁鹊经中有一味药,可保人数月之内气力焕然,精神矍铄。”
“可……可那无异饮鸩止渴啊大都督!”那老军医见已瞒不过去,只得说了实言。“这方子至多保半年无虞,却是靠麻痹经络而生振奋之效,于身体是愈加无损啊。”
他抬手拭了一把面上泪痕,凄然道
“大都督若静心荣养,卧床调息。或尚可有一年之期……此药一服,怕是至多……只半年之命了。”
“静心荣养,或可多活半年,又如何?”周瑜轻笑,闭上了眼。
“半年。快的话,已够瑜西进巴蜀。”
半年。够了。
只要打通要塞,了然川地形势,制出战略方案,剩下的事,俱可交予吕蒙。
周瑜望着眼前黑色的药汁,仰首而尽。
鸩尾。无妨。
却不料,正待吕蒙收了药碗,却有一小厮,慌慌而入,报外面来了一人,凶神恶煞,说要见大都督。
周瑜还未答话,吕蒙却皱眉道
“何人?可报上名号?”
那小厮似是被门外人吓的都有些结巴。
“他……他自称是丹阳太守,姓孙名瑜。”
孙瑜。
一时间,周瑜与吕蒙俱都愣住。
他们二人目光相对了一瞬。吕蒙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没有忘记,大都督的咳疾,便是那夜见了孙瑜所犯的。
他不了解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但他清楚,不应让周瑜见他。
“大都督若不愿见,便称病即可。”
周瑜却轻轻摇摇头。
“他不会走。”
他抬眼,望着府门方向。他知道,不须多时,那人便是砸破了门亦会进来。
他转身入了内室。
“子明。告诉他我不想见他。”
吕蒙正点头间,那人已经破门而入。
上好的桐木大门,其中的一扇竟已经俱都成了碎片。那人闯入,衣衫凌乱,虽看起来疲惫不堪,眼神却还是锋锐的很。
吕蒙实并不想与他敌对。可实是万般无奈。
那人见了吕蒙,也不多言,却只是大步向他身后那扇门走去。吕蒙很自然的伸出一臂,将来人拦下。
他不顾那人瞪视过来的目光,只淡淡道
“大都督不想见你。”
孙瑜却斜睨着他,短促的笑了一下。
“那得他自己与我说。”
“你!”虽是看惯了此人的不羁傲慢,却是首次如此心生厌烦。他忽觉得面前那张英俊的脸看来极为面目可憎,忍不住一腔怒火便迸发了出来。
孙瑜的面色亦愈加难看了。
两人几乎什么都还没说,便在同一时刻动上了手。
近身骁战。却是谁都不曾拳下留情。
在腹部被孙瑜打了第三拳的时候,吕蒙终于一个扫堂腿将那人绊倒在地。
接着,孙瑜便咬牙切齿的站起来,狠狠对着他的脸便来了一下。
便在两人都斗的难解难分之时,门忽然开了。
霎时,他们俱都停手。
周瑜着一身素袍,便站在他们面前,面容冷峻的很,没有什么表情。
孙瑜怔怔的望着这个已有一年多未曾见过的人。
他看到,他的面色,比之前,似更苍白了些,也消瘦了不少。
不禁心里发酸。
本以为是满腹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末了,他只是嘶哑着嗓子,讷讷道
“公瑾。”
周瑜却未曾看他,眼神飘向了别处。
“将军,这是哪家拜会之道?”
孙瑜却懒得理他这责问,只直问道
“你伤势如何?”
周瑜蹙了蹙眉。
“莫非阁下看瑜,像是伤重要死的模样?”
“大都督!”吕蒙却忽的插了进来,却又被周瑜用眼神止住。
孙瑜一看之下,倒还真是宽了心。虽然周瑜看来精神不佳,但瞧他样子,不像是受了什么重伤。想到此处,他忽垂下了头。
“知你无事便好。”
他的拳,已攥的死紧。他从未想到过,自己这性子竟也能磨成今日这般。可偏偏,他一腔热血,都被周瑜冷若冰霜的态度冻住。
他知道,他已忍到极限。
“公瑾”。他又抬起头,语气亦加重了几分。
“你究竟要躲我到何时?”
“躲?”周瑜却已步下面前石阶,立于他面前,正顾于他。
两人的距离,又已是极近。
“将军说笑了,瑜躲你作甚?瑜与他人交,向来是见相见之人,拒厌恶之人,有何过错?”
“厌恶。”孙瑜的眸子骤然睁得很大。
“我在你眼中……”
周瑜不语。半晌,才复又说了一句。
“将军,早有言明,假已死之人名,最为不堪。”
孙瑜已默然无语。事情到了此处,竟已变成了一个死结。
往前一步,便是置仲谋与不义,往后一步,却是伤周瑜之心。
他不知该如何。
曾经,面对死生之事都未曾颓丧的他,却初次尝到了无可奈何的滋味。
再抬头,却只见周瑜淡淡看了一眼吕蒙。
“子明,代我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