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车到南京,先送无双回宫,蓝生与银霓赶回云龙山,无忧的事才棘手。
蓝生先找来宝儿,告知南宫雪月的意思,问宝儿的意见,宝儿道「宝儿与徐芳皆未出嫁,当初带大无忧,所费的苦心师叔不会了解,但宝儿不自作主张,芳姊怎么决定宝儿就怎么做。」
徐芳的意思很明确,拖到最后一刻。
「我不要无忧将来怨我、恨我!」
所有的人都以大局为重,可没想过无忧回唐门会不会快乐,至少徐芳不信。在云龙山,这么多人疼爱她,她几乎可做她自己想做的任何事。可回唐门呢?她还能如此自在,如此无忧么?
蓝生与银霓都没想到这一点,无双也没有,但他相信南宫雪月一定想到了,可《快乐》二字,在南宫世家子母眼中,又如何分说呢?
徐芳也不赞成一剑与无忧的亲事,更反对奇货可居的念头,她是真正爱无忧的,不愿以无忧为筹,算计她的未来。
蓝生懂了,从南宫雪月那里,他学到了混迹江湖的智慧,可从徐芳身上,他看到了真爱。
一切就依徐芳,让她能坚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到最后一刻。
蓝生快步离开,他被徐芳的真爱感动,再不走就要失态。他一人去了莲潭,望着澄澈的潭水,心中百感交集。曾经,此地是他与诗妹最喜盘桓之处,多少个潭边相倚相偎的甜美回忆,如今却只剩那句:留连时有恨,缱绻意难终!
美人如花隔云端,他该恨谁呢?
骤然,他似乎从水中看到了什么。
没有笛声,只有阵阵袭人的花香,可蓝生看到水底呈现的景象,是双成仙子,她上天入地,甚至闯进地府见十殿阎王,花了整整一千年,才将自己的三魂七魄收齐,才能让自己转世为人,能与诗妹在一起。
可在城墙上,她却独自淌着泪水,无奈地看着自己宁愿殉情,也不去救她…
蓝生顿时悲从中来,最后一次与无双来此,蓝生怕知道真相,怕知道以前的往事,而对她冷淡,她气走了,可事后却先开口向自己道歉。
想徐芳不愿以无忧为筹,不愿利用无忧…,可自己呢?对无双的至情真意视若无睹,却只念想着她是否真的能救回诗妹。
中秋将至,月儿明的恍如会灼伤瞳眸,让人不敢卒睹。
连续两年中秋,蓝生都是与银霓和霜儿这两个从不过节的人度过的,今年呢?
蓝生本以为无双会来过中秋的,他有好多话想和无双说,但第二天,星遥送了御厨新烤的月饼来,并附上无双写的短信,说是皇上要她去北京过节。
蓝生强抑着心中的失望,脸上却装着没事。
银霓带点幸灾乐祸道「看来哥哥是还是得跟妹妹过了。」
「说不定妳宫主会来」蓝生道
「她来做甚?」银霓道「我族人不过这节的,况且有我陪哥哥她更不会来。」
蓝生有些失望,觉得霜儿与自己越来越生疏了。
银霓道「若哥哥真想见她,妹妹可以陪你去圣地。」
蓝生没打算去圣地,还是去抱方方,看一剑与无忧练剑吧。
听说张义先最近武功进步很多,宝儿还常亲自指点他,蓝生甚感欣慰。
抱着方方,看着无忧,想起了鬼谷阴姬与古墓派,想到了路非花,顿时一腔热血狂涌。
蓝生决定了,甘脆中秋去武昌祭路非花,而且又是一个人去,不让跟。
银霓道「哥哥是嫌妹妹累赘了,看烦了。」
蓝生否认,但他真的想一个人。
徐芳来了,听说蓝生要独自去祭路非花,她岂能不去?
蓝生道「都六十年了,飞砂帮肯定早没了,也不知坟还在不在,我先去,若还在,清明再引妳们同去。」
宝儿也来了「师叔心情不好,宝儿陪师叔喝酒」
蓝生道「对了,徐芳,妳帮我准备一昙好酒,我要与路姊姊独饮。」
没法,蓝生一向随遇而安,什么事也不计较,也没啥主张,可一旦抝起来,就如小皇帝发颠,谁也镇不住。去年过年与中秋,不就一个人逃得干干净净?
众人颓然离去,银霓问「要妹妹不跟可以,最多被宫主责罚,可哥哥须对妹妹说一句实话。」
「妳问」
「哥哥心理到底想见诗姊姊还是无双?」
蓝生不悦道「妳明知故问」
银霓懂了,也只有银霓懂,皓月高悬,明知见不着诗妹,还这么闹别扭,不是惦记着无双么?
银霓笑在心理,这大侠哥哥闹起脾气,活像不懂事的孩儿,连方方都不这么闹了。
中秋,蓝生吃过早餐,便携着酒出发,银霓驾马车送到南京渡口,没有依依不舍,只给了蓝生诡谲的半丝笑意「妹妹可不等,自己回来。」
蓝生上了船,船动了,远远地望着银霓驾着马车回程的身影,蓝生后悔了,想起银霓对他总总的好,想必她现在心里不好受吧?想起宝儿、徐芳,悔意更甚,也不知自己发的什么颠,非要让大伙难过。
其实当下,银霓比蓝生还了解自己,蓝生始终在心里抗拒无双,可相处越久,越发现无双的好,他已快到了难以抵御的时刻了。
前几日告别时,无双说中秋当可一聚,谁知却去了北京。
尤其潭底倒映出的影像,让蓝生知道双成为了救他,千年来所受的磨难…。
蓝生此刻悲戚难纾,有满肚子的话想对无双说,却只能独自吞下,倍感怅然若失,情绪逐渐积累无以宣泄…
银霓回来后,宝儿略有微词,认为银霓该陪着去,怕蓝生想不开。
银霓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银霓知道,如果蓝生一心惦记着诗妹,难免做出傻事,但只要有半颗心念着无双,保证什么事都没。
中午,蓝生到了武昌,租了马车,凭记忆驶上了以前的好汉坡。
当年飞砂帮的前哨好汉坡,现已改名叫五里亭,坡旁建了座凉亭,亭内还有小贩卖些干粮,水果。
下了马车,蓝生携着酒,往山林迈去。林子忽疏忽密,几处都有野火烧过的痕迹,哨站早没了,路上驴车、骡子缓缓前行。而当年的山寨也早拆了,却留下一个山门,上面刻着《路家村》三个大字。
蓝生见一牧童牵着牛,向他打听,却一问三不知,似连自己说的官话都听不清。但见牧童遥指着村里,意思是要蓝生进去问。
蓝生走进村,挑了名七十余岁的老者,问了飞砂帮的事。
岂知老者是三十年前才迁入,也一无所知。
甭问了,蓝生直接绕到村后,湖边,顺着湖走了半里路,赫然发现几座坟头,走近,路非花的坟幸而还在,只是杂草丛生,坟名已难辨识,也不知多久没人祭拜了。
而不远处有一座大坟,刻的是路飞的名,坟前打扫的干干净净,除了香纸烧过的痕迹,还留下几个被烈日晒干的果子。
蓝生猜想必是上月中原节时,有人来祭拜。
蓝生在路非花坟前上了香,花了大半柱香的功夫,以手和轩辕剑除净了坟前的杂草,才敲开酒坛泥封,一阵香醇的酒气扑鼻而来。
蓝生只唤徐芳准备好酒,岂知整个云龙山没人喝酒,因此才能保存住五十年前顽石道长临去时,埋下的几坛老酒。
五十年的酒,未饮已先醉。蓝生端着酒杯,向路非花泣诉五十年的思念,细诉着如今古墓派的兴盛,还请路非花保佑无忧,让古墓派与唐门能妥善解决纷争。
然后蓝生与路非花对饮一杯,一杯再一杯,只觉得酒醇而不烈,甚是顺口,可谁知第三杯才喝了一半,鬼谷阴姬的事也未及交代,便已醉倒在坟前。
未时,无双公主竟出现在云龙山,她当然是欲来与蓝生共度佳节的。
「妳不是去北京了?」银霓问
「临行,我还是决定不去了。」无双道「本想给妳哥哥一个意外。」
银霓道「皇上同意么?这也太意外了,所以哥哥无福消受。」
无双道「我可是他长辈,家宴时,他还得称我声姑姑呢。」可知道蓝生独自去武昌后,无双后悔了,一脸沮丧。她千算万算,就没算到谁也拦不住蓝生。
「不必懊悔,」银霓道「月亮这会还没出来呢。」
蓝生酒醒时天色已暗,暗自一惊,这酒竟如此厉害。又上了三炷香,赶紧收拾,得在天黑前赶回武昌,否则城门一关,便投宿无门了。
运气好,道上碰上赶进城的马车,免费载了蓝生一程。
看来今夜得住在武昌了,住哪呢?不知不觉走到黄鹤客栈前,可三两银子实在舍不得。
打定主意,问掌柜的,如果那间上房空着,就狠心住下,否则换间三、五钱银子的,一样是一个晚上。
岂知还没开口,掌柜的便迎上笑脸,嚷声道「喔,客官万福,今日中秋,怎一个人?还是尊客待会便到?上房帮您留着呢,让伙计帮您带路。」
蓝生提着半昙酒,脸上犹挂着三分残留醉意,跟着伙计进了房间。
花香扑鼻不说,走近阳台,心里一悸,那阳台外竟有两个月亮!这会酒醒了,再瞧仔细,原来一在天边一在江里,不仔细看,还真分不出谁是谁呢。
一个月亮已够闹心了,这会来了两个要如何消受?
不敢对酒当歌,也不敢把酒问青天,这酒太厉害,再喝一杯,月亮和中秋也都没了。
蓝生狠下心,又花了一两二钱银,要了壶上好的茶。只觉贵,且有点苦,至于伙计说了半天,是什么茶也不记得了。
月益明,茶更浓,花香渐甚,蓝生的心随着远方月影沉浮,两个月亮,究竟哪是真的?
诗妹妳是哪一个?无双妳呢?
想起徐芳不愿以无忧为筹,不愿当她是可居的奇货,明知不可为还要坚持到最后…,蓝生又就觉得自己好卑鄙,始终在利用无双。
可无双明知如此,却无怨无悔,她为救了诗妹,与自己冒险去收共工,如今又为了能让诗妹回来,甘渡百劫十厄,可自己却总是怀疑她,总避着她。
双成仙子花了一千年收齐了自己的魂魄,才让自己能转世为人,可自己却眼睁睁的看着她被火吞噬而不去救她。如此无情无义,难怪王母会震怒!
茶开始越喝越淡,月也只剩一个了~江里的那个。蓝生掀开酒盖,闻了闻,还是不舍得醉,将满满一杯酒到在阳台上:一樽还酹江月!
『月啊月,今夜蓝生好想见一人!』
武昌街头,银霓与无双下了船,匆匆来到黄鹤客栈前。
两人都笃定蓝生会在黄鹤客栈,一是用闻的,一是用猜的。
「给妳一个时辰」银霓道
「半个足矣」无双腼腆笑道
蓝生伏在桌上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听到敲门声,开门,见到无双,人都怔傻了。
「妳怎么来了?」蓝生还怀疑梦未醒呢,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看到阳台桌上那昙酒,无双盈盈笑道「我来陪你喝酒」
蓝生一颗心暖到了地,他此刻有股冲动,好想将她搂在怀里,可却怕上次那样惹她生气,陪笑道「不是说我俩不适合饮酒?我会失言,妳会失态。」
无双诙笑道「幸好只有半个时辰,所失有限。」
两人都未吃晚饭,点了一桌菜,明知银霓随身带了枣泥糕,还是帮她点了一笼红豆馅的蒸糕。
银霓提早进来了,她知道两人顾着吃饭,谈不上心,自己又何必在外喝西北风?
一人饮了一杯酒,银霓坚持不喝,冷冷道「当心喝酒乱性。」
蓝生与无双相视一笑,就如无双当时所说,同样一句话,当初和现在听来却是完全不同的心情。
二更天,银霓怕遭天谴,先回房了,桌上也收拾干净,只剩一壶新沏的茶,小半昙溢着酒香的老酒。
夜就这般突然寂静起来,秋风飒爽,一江秋月像是为他俩点亮。
如此佳节,如此良宵美景,有最想见的人相伴,一生能有几回?
无双望着那昙酒,幽然道「或许有一天,我们能再玩一次说实话的游戏,而无须喝酒壮胆。」
蓝生道「何必等到那一天呢?」
「你准备好了?」无双有些惊疑
「妳呢?」蓝生反问
无双摇头道「既敢与君共渡百劫十厄,岂还有不敢说的话?」
蓝生道「我俩一人问一个问题。」
无双道「我先问」
蓝生喝了口茶道「好」
「你心里有我了么?」无双问
蓝生回想着前日在莲潭看到的景象,想着双成仙子忍受着千年的艰辛与寂寞,一心只为救自己,而自己却一再负她,顿时心如刀割,淌着泪水道「我心里已经不能没有妳了。」
蓝生没问无双任何问题,无双心如明眸澄澈见底,何须一问?
蓝生将无双紧拥入怀,这是一千年前他就欠她的。
无双饮泣道「生哥,生命这般短暂,爱情却如此璀灿,好似那江中一轮明月,无论是否捞得到,都该勇敢一试,否则明朝必徒留悔恨。」
蓝生道「无双,这几天我已经想通了,我不要再活在悔恨中,不要再谁对不起谁,我们携手做我们承诺过的事,无论结果如何,妳都是我的无双,是我的双成仙子。」
无双轻拭泪水,手执魔笛,情深款款地望着蓝生,本欲吹奏一曲,以飨江中秋月。沉思半晌,却执着蓝生的手摇头道:何须急管吹云暝,高寒滟滟开金饼。今夕不登楼,一世空过秋!
无双让蓝生轻拥着,两人对着江底明月,就这么坐着,无声胜有声,轻缠胜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