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读,祁燃照例踩点进教室,却没见到本应该坐在座位上学chinadaily的沈安宁。
她一般看双语版,听读英语音频的同时也记时事热点,听力口语作文三不误,每天如此。
也只有这个时候她会散下高马尾,欲盖弥彰地拨下头发,支着手臂挡耳朵。
但现在,他旁边空着。
祁燃又看了眼晏连泽——
他单手撑着下巴,毛燥的圆头垂着,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课桌上,总之看起来丧到不行。
不对劲,很不对劲。
一直到祁燃在座位上坐下,晏连泽都没半点反应,反而是江芋回过头来比口型:发生了什么?
怕祁燃没理解,她指了指晏连泽,又指了指沈安宁的空座位。
“不知道,”祁燃随口答,在她谴责的目光下摇了摇前面人的肩,“醒醒,你同桌问我,你和我同桌怎么了?”
“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别烦我。”晏连泽头也没回,两手一放,闷头枕进去,拒绝交流。
祁燃仅剩的那点零星睡意也没了,和江芋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彼此的错愕。
别说,这还真不像他们那个屁大点事都能哭天喊地的好友。
等到中午,祁燃和晏连泽两个人单独在包间里吃饭,事情的真相才慢慢浮出水面。
“不是,”晏连泽讲着讲着,饭也不香了,筷子啪地一放,整个人很愤慨,“合着就我冤大头,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费劲吧啦地成了舔狗。”
祁燃另外拿双筷子给他加上几口菜,“吃点,撑了才好继续舔。”
“去死。”晏连泽朝他肩上来了一记重拳,“真的气不活了,她居然说我眼巴巴送殷勤,我欸!”
“气话吧,这前因后果的很难讲。”祁燃转了转惨遭袭击的肩头,问,“我还以为你更在意你俩成了亲兄妹?”
晏连泽愣了愣,情绪更低,“昨晚她走了以后,我爸和我聊了很久,说的都是些什么这只是他很多年前犯的错,结婚以后他从没对不起我妈……”
他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比起多出来的妹妹,更难面对的好像是……我爸。”
毕竟晏高林承认是他脚踏两条船,毕竟这么多年来是她们孤女寡母流落他乡。
“……来瓶冰啤?”祁燃不太擅长安慰人,半天憋出一句。
“算了,”晏连泽仰头灌了几口冰水,“还要回去写题,秃头李能叨死我。”
他把矿泉水一放,瓶身上的手却没松,任冰雾逐渐在指尖化开水,“她……大概今天搬出去吧。”
“为什么不把你想的告诉她?”祁燃扯了几张纸丢过去。
晏连泽擦干净手,起身,回避这个话题,“回去吧,卷子要写不完了。”
晏高林开车,沈安宁坐后座,安静的氛围叫人窒息,七拐八拐地到了条叫水加巷的老旧居民区。
车进不去,两人停车步行。
巷子狭窄,两面砖墙爬上了青苔,偶尔有电动车停在路间时就只能侧身避让,而顶头又是各色床单和衣服。
倒不是晏高林小气,东余附中周围的学区房每年都得抢,这会时间迟了,能租到水加巷都算走运。
他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越走近眉皱得越紧,忍不住发问:“这个环境你能受得了吗?”
“您是不知道我打小住筒子楼呢,还是装呢?”沈安宁前些天还能沉默是金,现在出口就是刺。
“……”晏高林想拿过行李箱的手停在半空,“确定留在这里吗?”
“嗯。”
晏高林带她走进一栋墙皮脱了个七八的筒子楼,楼道潮湿凉嗖,水泥地因着清晨的雨还有些打滑。
出租屋在二楼,和沈安宁在浣南住的小屋差不多,陈旧的家具挤满了整间。
“还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联系我,电动车我晚点找人送过来。”晏高林放下钥匙,“对了,刚换地方要休整的事比较多,我给你请了一天假,不用担心。”
他半只脚已经迈出门,又停了停,“亲密付提到了最高额度,要是不够就直接问我,有什么事也记得找我。”
沈安宁只留给他一个侧脸,没回,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才缓慢地抬起眼看向木门,良久,羽睫轻轻颤了颤。
虽说家具挺全,但没人住总是会落灰,她打扫完,没留在室内吃灰,到阳台吹了吹风。
阳台不怎么大,至多能放下两把贵妃椅,离旁边一户还很近,只要胆子够大,跳到对面去完全没问题。
沈安宁转身环顾了遍这个属于她的小家,翻出行李箱最底下的烟盒,没点,就这么静静看着,思绪纷飞。
还没想出个明白,兜里的手机振了振。
【727:今天中午的练习题这么没难度啊】
略带调侃的一句。
她没解释今天中午没发难题给他是因为压根没去考小测,只回了个嗯。
【727:心情不好?】
沈安宁没再回,拿了钥匙出门。
祁燃下晚自习回家,无意间瞥见楼底下停了辆眼熟的电动车,不自觉加快上楼的步伐。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初租房子时,整栋只剩下他和旁边两间空着。
隔壁门关着,灯没亮,门口倒是多了两袋垃圾,祁燃想了想,先回自己屋冲了个澡。
他很少用吹风机,湿着头发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又走到阳台探头看了几眼。
没看出个结果,祁燃拿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头发,还是决定去隔壁探个究竟。
他敲了敲门。
老房子隔音不怎么样,隐约能听见里面凌乱的脚步声和玻璃瓶碰来撞去的响。
总不会进贼了?
祁燃不紧不慢地把毛巾缠在手上,握拳。
门开了。
是沈安宁。
但又和他想的那个沈安宁不太一样。
“有事?”
漫漫朦朦的雾自指间飘出,她半倚着门,抬起夹烟的手,长吸一口,对着他的方向缓缓吐出烟圈,眼神极尽轻蔑挑衅。
烟圈一个嵌一个,弥散至他的下巴及喉颈,明明只是团白雾,又好似沾染上了她的余温,勾人的痒。
嘶,好学生挺叛逆。
这是祁燃的第一个想法。
再过几秒。
忙于哄抱着门框喊妈妈的沈安宁同学,哪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妈妈……冬冬好想你……”
祁燃费力把她的手扒拉下来,结果人转眼又缠紧他的手臂,怎么也不放。
行,模范生私底下还真是烟酒都来的。
“喂喂,沈冬冬,坐好。”祁燃拖着她往里走,把人安置在沙发上,手边比了个一,往她眼前晃了又晃,“看看这是几?”
沈冬冬同学压根不听问题,只知道喊妈妈。
她左歪一下右倒一下,他做不到不管,也不能直接上手抱,只得虚虚把人圈着,任乌黑长发垂落又飘离。
“妈妈,他们凭什么……凭什么……你那么好,什么也没做错,甚至,甚至从来没怪过他们……”
沈安宁抬起头,她酒意并不上脸,要不是嘴里胡话不断、眼眶泛着红,祁燃都想怀疑她是不是装醉了。
“妈妈,你为什么不怪?”
通红的眼固执着要个答案,祁燃喉结几滚,狼狈错开目光。
偏偏她还缠上来,像只八爪鱼,生怕他跑。
带着沐浴露香味的柔软贴近,衬衫款式的睡衣把精致锁骨露了个全,还隐隐有再下滑的趋势。
不用力推不开,推重了又不行。
祖宗。
祁燃暗叹,把她两边衣服领子立起来,合在一起攥紧,别开眼神,在心里告诫自己别当禽兽。
被揪领子的沈冬冬同学自顾自咕囔:“妈妈,你知道吗?我竟然,竟然想过,可能多一个哥哥也不错。”
“我很听你的话,我不讨厌徐卉,除了她笨得要死乱说话的时候,我都不跟她计较的。”
“但,但晏连泽,他……和他们好像不一样,他很蠢,可,可是对我特别特别好……”
她停了会,笑了,笑着笑着又流泪,“现在他知道了我和那个人的关系……也会和他妈妈一样吗?”
“随便了,反正我已经先用讨厌的话把他赶跑了,还有他们,都赶跑了。”沈安宁胡乱擦掉眼泪,挥挥拳头,“我会保护你,妈妈,一直保护你。”
祁燃内心挣扎了下,最终抱住她,尝试把力道放至最轻,一下又一下地顺着背,缓慢而笨拙。
属于她的眼泪浸湿他的左肩,他闭了闭眼,认命配合,“妈妈也会一直陪着你,别哭了,去睡觉好不好?”
“嗯,”沈安宁圈着他的腰在肩头蹭了蹭,不舍地退出怀抱,抬头,尚不清明的眼里满满依恋,“妈妈陪冬冬……写作业好不好?”
祁燃不得不承认,她停顿的那一刻,他已经做足了今晚在这打地铺的心理建设。
“好好好,听冬冬的。”他无奈叹气,胡乱揉了把她的头,“写哪门?”
“还有口语没练,”沈安宁晃晃悠悠地指了指孤零零躺在地板上的手机。
祁燃应下,捡起手机,把她抱回床上,掀过被子给人裹成蚕蛹,只剩两截藕臂在外边乱晃。
接过手机,沈安宁才停止乱动,又回归到平日里埋头学习的专注劲。
不知道的还以为学习能醒酒。
“你……醉法还挺奇葩。”他蹲在床边,撑着下巴盯了会,很纳闷。
正打算走,床上的人嘴一瘪,又要掉眼泪,“连手机都欺负我……”
手机屏幕左侧,音量控制条时上时下,怎么也播放不出视频里的声音。
估计是坏了。
祁燃拿过手机,佯装凶狠地拍打两下,“区区手机,怎么敢欺负我们沈冬冬同学。”
沈冬冬同学仍一副可怜模样。
“真是败给你了,沈冬冬。听好,thescienceof……”他坐到床沿上,读到一半时可疑地停顿了几秒,忍了又忍,接着念,“fallininlove.”
神他妈坠入爱河的科学原理。
他难得爆了句粗,尽管只是在心里。
通篇满满术语,解释了热恋大部分都短暂是因为大脑不会一直分泌多巴胺,前额皮质也迟早会让人恢复理性。
爱就爱了,哪能科学分析。
彻头彻尾的理科生祁燃同学念完,脑子里只剩这个想法。
另一位理科生沈安宁同学已然睡得半熟,嘴里还模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他不自觉凑近去听,恰好听到句含含糊糊的晚安。
热气喷洒,耳廓滚烫,管它什么多巴胺、催产素、加压素的,祁燃只觉得他人都要爆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