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你根本就没有受到这个‘幻术’的影响?”
奥琳希露第六次重复了这个问题。
这次葛莉薇妮不屑于回答了。
从对方问第二次时她就看穿了这位女武神是在刁难自己,而不是任何形式的“提问”。
她是谁啊?一个在情感斗争中败给了自己老妈,然后毒杀了亲妈和两任男友的罪大恶极的孤儿深渊原住民,会服从这种守序正义、一辈子没经历过多少波澜的教会旗帜?
凭什么你问我就回答啊?还一次又一次像拷问犯人一样问我?
难道不是你那自卑又可怜的私人感情在作祟?
葛莉薇妮甚至懒得攻击对方,她选择了完全无视,把目光投向正在研究【塔拉格鲁·暴怒】的夏亚。
对方在千钧一发之际用银槲之剑控制了这尊暴怒的死灵机械,然后便问了自己一些问题——关于那次分开后的见闻、经历,在古塞拉斯塔的所见所闻,以及最近的变化等等。
然后他就扔给自己一件衣服,自己跑去研究那个五米高的机械了。
什么情况?我还没这铁疙瘩有吸引力吗!?
黑暗精灵再一次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怀疑,但还是老老实实穿好了衣服,并且离那个令人敬畏的铁疙瘩远一些。
说起来两人的关系还挺复杂的,毕竟过往177个周目里金蝴蝶魔灾事件几乎是雷打不动的,所以等同于她被夏亚变着花样组团杀了上百次。
等到公测后,这种关系就更复杂了。
葛莉薇妮是第一批自我觉醒的“敌对npc”,她没有屈从自己本该在历史惯性下成为副本boss的命运,便把主意打到了夏亚身上,打算提前解决这个仿佛命中注定般的对手。
但此时夏亚也在探索系统和游戏世界的真相,于是反而救下了她,并且第一次尝试在不引起系统惩罚的情况下与辛洛斯达成类似的“合作”。
而现在,作为不存在于蓝图中的特殊个体,葛莉薇妮显然也如夏亚那样豁免了幻术的作用……
某种程度上,她和夏亚更像是“一类人”,像是命运早就安排在这里等着夏亚的队友。
所以说这还真是一段“孽缘”。
“虽然男人专注的时候很帅,但你这么盯着看也太热辣了点吧?”
夏亚转过身,无奈地迎着那双仿佛要吃掉自己的眼睛。
银发,红瞳,冷白皮。
魔纹、蜂腰,大长腿。
从各种角度来看,这位黑暗精灵都很符合“妖精”的定义而非精灵,即使披着一件外套,包裹得相对严实,她也有种难掩的魅力,甚至比刚才的“战损版”更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夏亚不确定这究竟是葛莉薇妮的本性还是深渊原住民的特性……更像是一种无师自通的技巧,这位原本属于“贫乳小恶魔”的精灵少女在被魔化塑造了更加火辣的身材后,原本那些彰显自身魅力的手段不仅没有被抛下,反而得到了强化。
“我知道我问了你很多东西,你很不满,所以现在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吧,葛莉薇妮小姐。”
黑暗精灵哼了声,露出一个“算你识相”的表情,随后才问道:“你是偶然出现在这里的吗?”
夏亚摇摇头:“我的出现和发生在这里的异变有关,不久前让整个监狱都躁动的动静也和我有关,我救你也不是偶然,而是知道了你在被这玩意儿追。”
他指了指塔拉格鲁,然后举起银槲之剑晃了晃。
“我是用‘钥匙’和塔拉格鲁沟通的,但这并不够,得加上‘典狱长’本人才镇得住,哪怕她昏了过去。”
葛莉薇妮点点头,目光下意识落在从刚才就背在夏亚身后、如今被放了下来的阿奴身上。
古塞拉斯塔的典狱长啊……她可是见过的。
她也知道这个女人的战斗力有多恐怖,幸好她现在是昏过去的,否则自己只怕是凶多吉少。
毕竟无论是幻术前还是幻术后,作为本纪元第一个千里迢迢赶来自首的囚犯,她始终没有被“登记在册”,这可是犯了大忌。
夏亚又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
深吸一口气,葛莉薇妮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看向匍匐在夏亚脚边吐舌头的狗,眼神稍显复杂。
这条狗身上有深渊的气息……以及,让自己顶礼膜拜的冲动。
黑暗精灵咽了口唾沫,十分不情愿地问道:“它是……”
“诸界毁灭者,深渊的化身……总之名头很长的辛洛斯。”
夏亚郑重地说完,然后拍了一下小辛的狗头,后者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脑袋。
“……”
葛莉薇妮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哭笑不得,然后捂住了脸,发出不知是哭还是在笑的声音。
“这太荒诞了……我不能接受……”
“荒诞的事情还有很多,相较之下这个反而是很好接受的了。”
夏亚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想要给葛莉薇妮补设定要从哪里开始补起。
幻界这个游戏本身,玩家本身,系统本身,深渊本身……
必须讲完这些,才能告诉她这个世界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还得分上下两集,说不定《上》没讲完呢她就因为认知崩溃香消玉殒了……
太难了。
“所以深渊究竟发生了什么?”葛莉薇妮忽然问:“是你对它做了什么吗?比如把它的力量转移到了一……一条狗身上?”
夏亚微愣,随后下意识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难道不是这样?”轮到葛莉薇妮诧异了:“拜托,那可是深渊唉,蛊惑人心的深渊啊……任何绝望之人的祈祷势必会传到深渊之主的耳朵里,最后降下与效忠等价的力量……你说这个地方依旧是古塞拉斯塔,封魔法阵暂时处于待机状态,可为什么我还是联系不到深渊,难道不应该是有人对它做了手脚吗?”
“你是说,自从被幻术扯入这个精神位面之后,深渊就再也没有回应你的祈祷?”
“是啊……”
夏亚立即看向小辛:“你不回应她?”
小辛立即瞪着葛莉薇妮:“你向我祈祷了?”
“我……”
葛莉薇妮真想一脚踹在这条狗身上,但转念一想这是自己的神祇,只好忍住。
“是的,我不止一次呼唤‘您的圣名’,这在以前会迅速得到回应,让我能召唤出来自深渊的魔物,散布您的福音……”
“这个我知道。”
小辛摇晃着脑袋。
“那个时候我的确能收到你们的请求。”
“那现在?”
“现在你没祈祷呀。”小辛理直气壮道:“为什么别人的祈祷我能收到,就你不能呢?你是不是该从自己身上找找问题?”
“????”
葛莉薇妮终于忍无可忍,跳起来怒打狗头。
目睹这信徒暴打神祇却不会招来任何神罚的现场,夏亚却思绪纷飞。
他被黑暗精灵的那句话启发到了——
对啊,为什么小辛一定要是深渊本身呢?
也许自己不该执着于两个世界本身,而该把注意力放在“深渊”这个连接着两个世界的纽带上……他很明确,是存在“两种深渊”的。
一个是在小辛管理下的深渊。
另一个,则是随着小辛和系统一起下线后,暴露出来的深渊本身。
艾伦戴尔保卫战里回应七夜的深渊正是后者,而彼时小辛已经下线了,这就意味着后者只有在失去管理员辛洛斯时才会表现出活跃的趋势……
所以说小辛的权限高于它,但这不意味着小辛就是深渊本身。
也许正如葛莉薇妮猜想的那样,小辛更像是被强加了力量的“代管理者”。
而且这也能完美解释为什么她的祈祷得不到回应。
一方面她倒向的是深渊本身,而非代管理者辛洛斯,而作为与游戏大陆伴生的深渊,它也随着所有人的沉眠一起进入了休眠期,因此即使她的祈祷能穿过位面壁垒也石沉大海。
——您所呼叫的深渊暂时停机。
大概如此。
另一方面,现在已经明确知晓这个世界发生过两次堕入深渊并召唤出小辛的事件,就意味着这里同样有一套“深渊规则”,而且管理者仍然是小辛。
但是,葛莉薇妮却是“新图鉴角色”。
这一特殊身份让她消失在了小辛的管理范围内,或说消失在了“深渊规则”的管理之中。
所以,两个去向都被堵死,就导致葛莉薇妮这个货真价实的深渊原住民完全被深渊抛弃,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
而这件事,恰恰迫使夏亚去思考一个始终没有想过的问题——谁对深渊做了手脚?
或者更具体一点,谁有这个能力对深渊下手?
这个问题本该毫无头绪,但却因为“深渊”本身太过强大,以至于答案呼之欲出……
弥修亚。
只有弥修亚这个级别的存在有足够的能力……
可为什么呢?
无用女神为什么要这样做?是暂时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所以将深渊“冻结”起来了吗?
那么,她最后离开前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要救自己……
她要怎么救自己?
她为什么又要说“对不起”?
想到这里,夏亚忽然感觉呼吸都有些艰难,仿佛背负着一个黑暗而沉重的真相。
他抬头看向被塔拉格鲁撞开的天花板,目光仿佛穿透了二十几层墙壁,看到了49-50层之间。
他有一种十分荒谬的直觉,也许自己苦苦寻觅的答案就在那里。
但又或者,那里只是一个陷阱。
……
三人在原地呆了半个小时,看着塔拉格鲁的“暴怒”状态一点点消失,暗红色褪去,那些造型古典的铠甲尖刺重新散发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夏亚示意俩人带着小辛一点点后退,尽可能在不激怒对方的情况下跑得足够远,自己则抱着阿奴站在原地。
他之所以能让塔拉格鲁停止对葛莉薇妮的攻击,并非是用银槲之剑控制了它,而是用优先级更高的指令插了队——保护陷入昏迷的典狱长显然比追踪一个无足轻重的违纪囚犯更重要。
现如今塔拉格鲁恢复平静,夏亚也不知道它是不是会重新更改优先级,又或者“冷静地”分辨出自己只是个狐假虎威的骗子。
万幸,葛莉薇妮的后退并未引起这尊死灵机械的注意,它重新覆盖上面甲的脑袋始终对着夏亚怀里的阿奴。
夏亚这才松了口气,然后缓缓上前。
塔拉格鲁读懂了他的想法,它单膝跪下,巨大的身躯稍微前倾,并且伸出了右手。
夏亚顺着这阶梯般的臂膀登上对方小山似的身躯,来到与护心铠位置平齐的高度。
这时对方伸出了另一只手,摊开的手掌和竖起的四根手指组成了一个宽大的王座。
“明白明白,我当然明白,你是要自己来……”
夏亚撇撇嘴,不舍地将阿奴放了上去。
“小心点,她对我太重要了。”
塔拉格鲁随即机械地转向他,漠然的眼神毫无波动,但这个动作却充满了威慑力。
也不知道它听没听懂,但这个动作的警告意味十分明显。
夏亚识趣地离开,并后退了数十步。
这个距离令死灵机械放下警惕,它反手揭开自己的护心铠,露出厚重铠甲保护下的一团洁白能量——那不是灵魂,而是封魔法阵固化在它身上的一部分规则,也是“权限”的一小部分。
虽然只占了整个封魔法阵权限的十分之一,但也远远超过了银槲之剑看在阿奴面子上给夏亚施舍的那一丢丢能力。
塔拉格鲁将阿奴放了进去,后者被光芒包裹,紧皱的眉头稍微舒展开一些。
但这家伙又对夏亚伸出了手。
——意思是人还给我了,剑也得还回来。
“这个,不行。”
夏亚果断把剑收了起来,态度很坚决。
死灵机械传出一阵低沉的嗡鸣,像是在恐吓他。
夏亚冷哼一声,他知道对方并不能听懂自己的语言,只能读懂一些简单的想法,索性将剑横在身前,做了个挑衅的动作。
“来,有本事就自己拿!”
……
两人拐了好几条弯,光直线距离就离开塔拉格鲁少说几百米,心有余悸的黑暗精灵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差不多了。”
她轻车熟路地打开一间牢房侧面的暗门,然后钻了进去。
奥琳希露硬着头皮跟进去,看着这间装饰简单但明显有着个人风格的囚室,不禁问:“这是你的……屋子?”
她的目光落在天花板上悬挂的一串贝壳制作的风铃和墙上用枯黄藤蔓拼合出的艺术画作上。
不得不说,精灵再怎么堕落也是精灵,居然还有这种闲情雅致装修自己的囚室……
“漂亮吧?”葛莉薇妮颇为得意道:“这么漂亮的屋子,我还有四处!”
奥琳希露欲言又止。
她的确不太擅长应对这样的话。
“他不会有事吧?”她生硬地转移着话题。
“你担心那家伙?”葛莉薇妮哂笑道:“他精着呢,就那个铁疙瘩怎么可能玩得过他?哼哼,你是不知道他当年是怎么对付我来着,那些手段——”
砰!
砰!
砰!
黑暗精灵的话语被三声重响打断,地面仿佛抖了三下,风铃摇晃了几下,墙上的藤蔓哗啦散落在地。
整个72层仿佛都在这三记重拳下瑟瑟发抖……
没等两人有所反应,更加凌乱的声响从塔拉格鲁和夏亚所在的方向传了过来,仿佛那边有人在暴力拆迁一样……
奥琳希露二话不说就要往外钻,但是被葛莉薇妮一把拽住脚腕。
“你疯了吗?你要去干什么?给那个铁疙瘩当肉垫吗?”
“我去帮他!”
“他如果要你帮忙,一开始会不说吗?很明显你是累赘啊!”
女武神小姐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