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空无旁物。
太子爷成了一个心有顽疾的变态。
在院子里养着一只比她还要高许多的大鸟,每日最大的癖好,就是把她丢在鸟背上。
让她拎着一块抹布,随时等着,那鸟吃完鱼了以后,伺候它擦嘴。
她害怕的哇哇大哭,不住地作揖求饶,想要下去。太子爷却在一旁笑的前俯后仰。
终于忍无可忍,她尝试着勇敢踏出第一步。
她点着脚尖,刚要落在地上。
遽然,大厦倾灭,院落里的大鸟还有在一旁捧腹大笑的变态太子爷都不见了。
一阵风带着她急速下坠,沉入无尽深渊。
“清荷,清荷,清荷你醒醒!”
窗外的风吹进屋内,温热的让人有些嘘嘘发汗。
热气离得近,吹动她额前的碎发,绒绒的,微微扎人。
耳边的声音有些熟悉,她欣欣然张开眼,消失的那张面庞又回来了。
也不知怎么地,清荷顿觉心下酸涩,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淌落在鬓边。
秦德泽伸手替她沾去泪渍:“怎么才醒,就哭了?”
朝上打量了一下她脑袋上包扎好的伤口,关切道:“是伤口发疼了么?”
他眉头紧锁,伸手就要去解细布,嘴里还念叨着:“得亏那铜仙鹤是个空肚子,太医说了要是磕到别处,你小命都要玄。”
清荷脑子里还满是梦里的坠入深渊,空无一人的黑暗里,只有风在耳边呼啸。
她伸手,捧上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撇嘴委屈:“您别走——”
秦德泽有些晃神儿,隔了片刻,眉眼微赧,道:“本王在呢。”
太子爷最近心情大好,见谁都是嘴角弯弯,但笑不语的模样。
清荷私下里偷偷骂他有病,被他听见了,也只是吓唬她:“再口无遮拦,就让李连笙把你捉去!”
“奴婢头上的伤口还冒血呢,您就忍心?”
秦德泽凝视她良久,不露神色的把她的狡黠收入眼底。待她自己装不下去,破功发笑的时候,再伸指头戳着她没被裹起来的一半脑门。
嗔她:“信口胡诌!”
清荷笑道:“奴婢这脑袋可是为主子擦如意的时候磕伤的,又加持了镇北军上下的一片孝心。如今还没好全,就是看在菩萨的面子上,您也得管我不是?”
“怎么就没管你了?”秦德泽指着放在小几上,还未撤下的空碗,“本宫念你体弱,连自己的汤水都赏了你。吃饱了你就不认账了?”
清荷黑脸,要不是她在东宫伺候了这些日子,还真能给他骗了去。
那碗中宫送来的红枣银耳莲子燕窝粥里面,红枣他老人家不吃,莲子他老人家不爱。
闻见了都要皱鼻子的汤水,自己替他扫了个碗底,还要承情谢恩?
开了这个头,之后中宫送来的东西,就都有了着落。
之前皇后娘娘让人送来的吃食,常会剩下许多。而今听下面的说,太子爷一应收下,还给吃的干净,皇后娘娘一片慈母之心大为感动,而后就送的更加勤快了。
清荷一边餍足美味,一边又提心吊胆的担忧。
万一给皇后娘娘发现了,她老人家辛辛苦苦做的美味佳肴,太子爷一口未动,都祭了她的五脏庙,不知道她这侥幸从阎王爷手里面逃出来的小命,会不会再遭罪。
结果,求仁得仁。
可能会砍她脑袋的皇后娘娘还没盼来,清荷就先把一心惦记着娶她回家做媳妇的李连笙给等来了。
朱红的宫墙宛如扇风,层峦叠嶂,徐徐开来。
太阳在鎏金的砖瓦上,淌下欲人的光辉,让人心生敬畏。
秦德泽在内殿早朝议事,清荷则做了小太监的打扮,跟着彭嘉福一起,在值所等候。
原由无他,大理寺查谈文曜的案子,原本是李连笙找的那个主动认罪的心腹小太监,突然改口翻案了。
没了自首的替罪羊,交给大理寺的匕首上,可只留有清荷的指纹了。
人是自己推出去的,秦德泽怕留她在宫里会闹出什么乱子,索性就将她带在了身边。
当了几天的贴身小太监。
早朝才没多久,外面就有人叩门,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太监,过来请彭总管去趟中宫。
说是皇后娘娘有要事吩咐。彭嘉福交代了两句,跟着那小太监出去,留清荷一个人在屋里候着。
值所的房间是供主子上朝前更衣歇脚的,统一的四方格间,只够坐下吃茶的地方。
太子爷身份尊贵,打通了的两个连间,以作使用。
屋内设有桌椅软塌,布置简单却不简陋。
近门处,还有供随行的小太监坐下来缓口气儿的地方。
已是入夏,后排的窗子开了半扇,窗外是一片绿茵茵的荷花池。
一条汉白玉石桥,横穿池塘中心,两旁还有用实木花箱扎出的拂堤垂柳。
蝉鸣声“吱——吱——吱——”,一声比一声寂寥。
隔着水榭,对过的一处亭子里,几个衣着艳丽的小宫女,抬着大鼓、弦乐,做规整的准备,等着开唱。
有屏风掩映,两旁的垂柳又郁郁蓊蓊。
清荷也看不清楚是宫里的哪位主子在此乘凉,倒是那唱戏的女官,她站的这个位置,恰巧能观的一清二楚。
门扉缓缓被人从外给推开,清荷只当是彭嘉福说完了话回来了。
笑着道:“彭总管您瞧,外面唱曲儿呢。”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听到应声响动,清荷回头去看。
这个时候应该在内殿侍立圣上左右的李连笙,一脸郁色的站在门口。
“您……您……您不是该……”
清荷吓得腿都软了,嘴里的话也磕磕巴巴的说不清楚。
“清荷,你既那日应了要嫁我为妻,就是躲进了东宫,也爬不上主子的床榻的。”
李连笙病体未愈,说话声音沙哑,带着些生涩,像是从深渊爬出来的一般。
窗外响起咿咿呀呀的腔板音调,年轻的小戏子声音清丽,便是《六国封相》这等气势如虹的大剧,在她们嘴里也带着一股子脆生生的天真。
清荷稳住了腿上的力气,小心往里面挪了挪,把自己和李连笙离得远一些。
李连笙翘着手指,指向窗外:“你可知,这外面唱的是什么?”
清荷摇头,尽量不多说话,以免刺激了他。
在下房那次,这老太监捏她下颚的时候,差点儿没把她骨头碎掉。
吃一堑,长一智。
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她再也不想感受了。
李连笙嘴角蔑笑:“这是唱给那些在东宫有了犯上心思,不守规矩被处死的小宫女的。”
他捂着帕子咳嗽了两声。
“皇后娘娘视太子如眼珠子。你以为把心思动到了太子身上,就能护得住自己了?中宫每年处死的犯上心思的小宫女,少说得有百十个。这出六国封相,镇的就是她们的不安分!”
“那……又与我何干?”清荷问的小声。
李连笙阴气沉沉的,在他跟前,说话大声点儿都怕他会发狂了磨牙吮血。
“哼哼。”
李连笙冷哼两声。
哪个对上有不臣之心的,敢表现的肆无忌惮?
“清荷。你也别否认。咱家待你,没有旁的心思。”
他放缓了姿态,尽量表现的和气:“咱家是个太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只要你好好应了这门亲事,乖乖的做我李家的夫人,待咱家百年后,你立碑祭祀,咱家还能允许你改嫁他人。咱家定把你比亲生女儿还要疼爱!你在大理寺犯下的命案,咱家给你平了,你爹不是还在牢里的么,咱家也可以……”
“可你不会有亲生女儿啊!”清荷小声嘀咕。
李连笙眼里神色锐变,红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躲在桌子后面的清荷。
两步跨前,单手扣在她的颈间,一点儿点儿攥紧了。
“我……我……救命……”
李连笙力道不小,清荷近乎喘不过气来,双手在空中挣扎着,被他擎起。
活的生机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消散,清荷看到眼前一片亮白,耳朵里出现了恒久的嗡鸣声。
李连笙眼睛眯起,冷声道:“清荷,咱家只是想……”
门被踹开,秦德泽一身朝服,绅带塞于腰间,满目严肃的立在门前。
“李总管是要当着本宫的面,徒手杀人行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