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任职朱雀期间门|逃离地狱之前】
龙幽山,朱雀宫。
明月独自躺在一楼的卧室,他腰酸得下不了床,甚至腿都有些合不拢。
但这具肉身实在太过特殊,不仅能往来各个地狱、自由通往阴阳两道、在阳间门随意隐身或者现行,自愈能力也是极强。
就这么躺了好一会儿,他渐渐恢复力气,也就能够坐起来,然后走下床,披着一身浴袍缓缓走到浴室。
当然,看到自己里的自己时,他仍不免有些诧异——
他的脖颈、锁骨、胸口遍布齿痕,红肿已褪去,但那些痕迹仍然有些触目惊心,足以窥见施暴者的肆意妄为。
宋帝王是疯狗么。
明月皱起眉,暗自咒骂了句,然后看向自己头发。
他这段时间门没有打理头发,已经让它们长过了耳垂。
他几乎可以想到会被宋帝王怎么念叨。
无非是“没有德行”什么的。
明月懒得理会,洗漱完毕后也懒得吃东西,重新躺上床休息了。
说起来,这是他们第一回了。
如果说第一次,明月稍微有那么点心理准备。
对于第一次,他自己都不免意外。
回想着宋帝王这阵子的种种表现,明月不由想——
该不会他真的喜欢上我了?
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发生吗?
说起来,明月大概是在一个月以前发现端倪的。
地狱新开发了一个维度,即将作为小地狱投入使用。
明月作为朱雀,与青龙、白虎、玄武,还有宋帝王一起前去验收。毕竟这个小地狱也即将被划分到三殿的地盘。
五人进入小地狱后不久,就遇到了意外,空间门忽然开始坍缩,天地开始塌陷。
扭曲的空间门里,一座山忽然出现在了天上,继而不断往下落着飞石。
明月立刻手执朱雀羽,尝试着利用印记的力量召唤抵挡屏障。
倒有人先一步到达他的身前。
那是宋帝王扬起广袖长袍,将他的脑袋护住了。
长袍似有雷霆之力,飞沙走石在还没有触及它的刹那就化作了无形,紧接着明月的手臂被宋帝王握紧、往身后一拽。
下一刻,明月已离开了意外坍缩的小地狱。
手臂上的手立刻松开。
明月侧头朝余钦望去,面具上那双眼睛并没有半点异样情绪。
危机发生的时候,青龙、玄武、白虎离余钦最近,明月反而离他更远。
余钦怎么会下意识先跑到自己身边来?
尽管有了这样的疑惑,明月却也并没有多想。
直到事后余钦欲盖弥彰地对他解释了一句——
“青龙他们承袭印记的力量已多年,不会有问题,但你任职尚浅,我想你恐怕还不能和印记力量融会贯通。”平时宋帝王除了教训他的时候,哪会说多余的话?
明月觉得奇怪,于是一番推理排除后,得出了一个微妙的、宋帝王对他有些喜欢的可能。
但也只是一种可能而已。
其实即便这可能成真,也算不得什么。
明月长得好看,这么多年对他表露过喜欢的人数不胜数,可在稍微认识到一点他的本性后,没有哪个是没有被吓跑的。
所谓喜欢,不过是被他的皮囊、或者身体短暂吸引了而已。
在他看来根本什么也不算。
明月唯一觉得奇怪的是,宋帝王活了这么久,什么样的天仙没见过,他不该因为皮囊表象而心猿意马才对。
怀着疑惑,明月就又对宋帝王做了一次试探。
如果真试探出宋帝王喜欢自己,往后该怎么做,明月还没想好。
但这应该是一件可以被利用的事情。
虽然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利用。
后来有一日,明月找到了试探的机会。
那是四殿阎王的寿宴上,他跟一个叫鸦岭的人喝酒喝醉了。
鸦岭是四殿阎王的亲信。
这段时间门明月跟他走得挺近。
逃离地狱。
这个想法早就扎根在了明月脑子里。
他当然要与地狱各式各样的有门路的人结交,忽悠他们跟自己称兄道弟。
鸦岭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对明月还真没有什么心思。
也正因为他没什么心思,在明月“醉倒”时扶一把他的胳膊、甚至搂一把腰,他都做得很自然。
他动作自然、内心坦荡,目睹了这一幕的人却未必这么想。
宴会上,眼见着那个高大的、压迫感十足的身影朝自己这处靠近了,甚至眼神望过来了,明月一把勾住鸦岭的脖子。
“兄弟,我是真的醉得不行了……
“正好,刚打赌你输了,你得背我回龙幽山。”
“卧槽,你也太会偷懒了吧?
“行行行,愿赌服输,我背你,不过下次再有这种好酒,你得拿来孝敬你哥哥我。
“哎哟卧槽,你倒是使点劲儿,怎么跟没骨头似的?”
鸦岭一边抱怨,一边背起了明月。
明月去到他背上的时候,看起来已经醉得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他的嘴唇甚至“无意识”擦过了他的耳朵边缘。
鸦岭大直男一个,并未察觉到异样。
他也并未看到,走至自己跟前的宋帝王的目光变得异常得沉。
面具后方的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注视了明月很久,眼看着他已闭眼昏睡了过去,双手无意识往前垂,几乎形成了一个抱住鸦岭脖子的姿势,余钦总算对鸦岭开了口:
“把他交给我。我带他回去。”
“三……拜见三殿。”
喝得有些醉的鸦岭一下子清醒了,不知道宋帝王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边的。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宋帝王要回龙幽山,顺便带一个属下,好像也很正常。
鸦岭这么想着,刚要把明月晃醒,让他从自己背上下来,宋帝王却已先一步绕至他身后,直接端着明月的腰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最后宋帝王是抱着明月离开的。
大殿上人非常多,鸦岭和明月在角落喝酒,宋帝王又抱着明月走的后门,是以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一幕。
不过鸦岭毕竟是注意到了。
后来很多次他回想起这一幕,都还觉得很奇怪。
他说服自己自己,那一切只是他喝多了产生的幻觉。
那一晚,走出大殿后不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连自己都无法理解,余钦忽得停了下来。
然而他垂下眼眸,借着路两边幽蓝色的灯火,看向了躺在他臂弯里的明月的脸。
明月似乎睡得很安详,嘴角甚至有淡淡的笑意。
这样的他看起来乖巧极了,跟平时那个什么事都要与自己作对的小魔头相去甚远。
爱挠人的猫收起了爪牙,乖乖躺在自己怀里,是一个全心依赖与信任的姿态。
这样的认知让余钦心率加快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会有这样的反应。
嘴角几乎不知不觉泛起了笑意,余钦就那么垂眸盯着明月看。
猝不及防间门,明月睁开眼,两双眼就这么对上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余钦根本来不及收起嘴角的笑意,与眼神里那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与情意。
笑容被面具挡住了,这倒还好。
但他那双眼睛仍是可以被明月看见的。
于是明月就那么清楚地,把他眼里来不及收的一抹柔情,以及紧随其后出现的错愣,通通看在了眼里。
之后,宋帝王也不知是怕明月误会,还是单纯觉得他抱着明月的这种姿势太过离奇古怪,在短暂的错愣后,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松开手。
明月也万万没料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于是猝不及防就摔到在了地上,两股顿时一阵剧痛。
明月:“……”
余钦:“……”
“我不是——”
余钦开口,却不知该怎么圆。
他是高高在上的宋帝王,从来没有对人道过歉。
更何况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而那个时候明月心里想的是——
搞不好他真的喜欢我。
只不过,这只是皮囊的一时吸引而已。
他在内心深处一直嫌弃我、看不起我,仍当我是个罪犯。
所以他不敢相信自己会喜欢一个不可饶恕的恶魔,他也不肯承认这种喜欢,并且绝不愿意在我面前表露出半点情意。
明月一把推开余钦俯身递过来的、想扶他起来的那只手。夜色中,余钦发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竟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余钦来不及解释。
明月已拂袖离去,未曾回头看过他一眼。
数日后,魅魔出逃。
白虎、玄武各自有任务在身,青龙日常事务繁忙,抓捕魅魔一事,便落到了明月头上。
然而无人知晓的是,在抓捕魅魔前,他还办了一件事——
他去到火炼地狱,见了一个叫云苍的人。
云苍犯了重罪,已被关押数万年之久。
他的力量在地狱红莲业火的灼烧下即将消失殆尽,很快就要死亡。
而他死前的唯一希望,是再去人间门的尸胡山看一眼。
那是他最初遇到尸胡的地方。
云苍曾为尸胡办事,并爱慕着这个唯一留在人间门的神明。
被尸胡拒绝后,他犯下弥天大错,被尸胡亲手处死。死后他的灵魂被困火炼地狱,直到现在。
“做笔交易吧。”
明月对云苍这么说,“我可以放你去人间门,最后看一眼尸胡山。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想要什么?”
“帮我找到尸胡的尸体,并告诉我它的位置。
“他是你的主人,认识他的气息,我知道你有找到他的办法。
“你的时间门不多了,可能来不及赶回地狱将这一切告诉我,就会彻底魂飞魄散。
“不过没有关系。找到他的尸体后,去锦宁银行淮海路分行的7号柜台,将尸体的坐标告诉那里一个姓王的男性柜员就好。”
云苍看向明月,一双灰色的眼睛透出亘古的死寂。
“他的灵魂早已灰飞烟灭,尸体又有何用?
“那具肉身,不过只是被野草改造而出的一具皮囊而已,其实什么都不是。连我都没有找到他尸体的执念。”
“那帮天外来客,被这里的人称为‘神’……
“数万年前,他们已能来到这里,并随意将一株野草改造成神,你不对他们的能力感到好奇吗?”
明月淡淡看云苍一眼,也不指望他理解自己的话,只是道,“其实也没什么。我想通过回溯尸体里藏的记忆,对那帮天外来客的去向、或者说来历,探知一一,仅此而已。”
“你想借助他们的力量逃离地狱?”
云苍倒是一眼看穿明月的想法。
听罢这话,明月手里的朱雀羽霎时明亮。
他这是对云苍动了杀意。
云苍倒是不以为然一笑。
“成交。我答应你。
“只要你让我去人间门一次,我就把尸胡的下落告诉你。”
最终两人达成了交易。
明月在追捕魅魔前,不动声色地先帮了云苍越狱。
玄武、白虎都出任务了,追捕云苍的事自然落到了青龙身上。
明月把时间门掐得很好,当他中了魅魔的招,向青龙求援的时候,在一选一的情况下,青龙当然会选择救同僚。
毕竟云苍的力量已被业火毁掉,他去人间门这件事,虽然破坏了规矩,但并不会造成任何恶劣的影响。
甚至他虚弱到可能在去人间门的路上就魂飞魄散。
这种情况下,在救即将会死去的同僚,去追捕逃犯之间门,青龙会怎么选,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如此,云苍会按计划去到人间门,并将尸胡尸体的线索留给明月。
计划基本顺利进行了。
他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是,“痴魅”对他的影响会如此巨大。
为了瞒天过海、不露破绽,明月并没有躲避魅魔的那招“痴魅”。
在那之后,他遭到的万蚁噬心、血肉都在燃烧的痛苦,甚至超过了第一次在推压地狱被压得粉身碎骨的时候。
中招的后果是他跟余钦在床上厮混了三天三夜。
这是明月从未想过的后果。
余钦从不是荒淫无度的人,跟入定老僧一样不近美色。
再者,他确实有着高尚的品行,有自己的坚守,明月当然排除了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占自己便宜的可能。
那他是出于什么心理做的这种事?
出于对自己皮囊、色相的喜欢?
这种喜欢的背后,有没有更深一层的东西?
明月不确定。
他记得他被余钦弄得受不了、忍不住哭喊求饶的画面,也记得他被生生弄得晕过去的画面。
但他不确定,他昏过去后隐约听到的那一声声、好似蕴含着无尽温柔与情意的“阿月”,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两个人的第一次,是在七天后。
余钦寝宫的温泉有疗愈的作用。
明月被特许去那里沐浴疗伤,慢慢消除痴魅的影响。
当然,痴魅影响的他的七情、他的心。
他□□上的伤,却都是余钦在没有经验、不知轻重的情况下弄出来的。
明明中了痴魅的只有明月。
但余钦的情况却仿佛比他还要严重。
魅魔事件的七日后,明月在温泉泡澡。
泡完澡后他起身,赤条条地从池子里走出来,发现浴巾不在他以为的位置。
他有些头疼地皱了眉,觉得这段时间门简直过得浑浑噩噩的。
站在原地按了一会儿太阳穴,他沿着池子找浴巾,浑然不顾自己什么都没穿。
不远外,后院那边随时有人来来回回地走。
若是有人有心朝这边看一眼,自然会把他的身体尽收眼底。
明月没这个自觉,毫不在意。
就在他裸着身体沿着池子走的时候,余钦猝不及防出现在他身前将他挡住,迅速将披风解下,再立刻将他整个人围了进去。
“干嘛?”
明月泡了很久的温泉,痴魅对他的影响没有完全消除,以至于头还有些发昏。
在余钦靠过来的时候,他几乎下意识做了个偏向他的动作。
于是余钦就那么把他揽进怀中,并将他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对此,两个人都有些发怔,也都有些意外。
短暂的怔愣后,明月将头抬起来,又一次与余钦四目相对。
几乎是同时的,他们都有了反应。
明月不知道宋帝王是怎么回事,但他猜测,自己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痴魅还没有完全消解。
余钦重新解开他刚刚为明月披上的衣袍,再带着他进入温热的水中,将他压了下去。
两人在温泉里做了两次,回到朱雀宫后又来了一次。
之后大概是想起第一回给明月身体造成的伤痛,余钦没有再继续。
睡过去之后,明月恍然感觉,他看了自己很久很久,这才起身离去。
漫长的回忆结束。
明月躺在床上,想再睡一会儿,却也睡不着了。
余钦喜欢自己?
也许还不仅是喜欢自己的身体和脸?
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一层的时候,明月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笑意。
只是笑过之后,他又有些迷惑。
他没有躲魅魔的那招“痴魅”,当然是因为要把戏演到底,避免被人发现端倪。
可另一方面,他当然是以为自己情感缺失、对七情无感,即便中了“痴魅”也没什么。
然而事实超出他的意料。
中“痴魅”者,看到心悦之人,受到的痛苦会增加许多许多倍。
他看到余钦的时候,身体的难受程度明显加重了。
这不由让明月警醒——
难道自己……对余钦动了情吗?
怎么竟会发生这种事?
最后,两人搞了这么两回,这意味着什么呢?
他们的关系将走向何处?
会比以前好一点吗?
就在明月这么想的时候,房门霍然被推开了。
明月坐起来,皱着眉从床上望过去,这便看到余钦从门外走来。
他戴着面具,明月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敏锐地感觉到,他眼神冰冷,周身更是散发着无尽的寒意。
明月的心微微一沉。
——他发现云苍的出逃跟自己有关了?
明月刚想到这里,余钦已走至他跟前,毫不留情地扣住他的下颌,将他拖至地上,再厉声道出两个寒彻入骨的字:
“跪下!”
聪明如明月,怎么会中魅魔的招?
他中招的时候,又发生了云苍出逃的事。
这一切会不会太巧?
余钦不愿怀疑明月,可摆在他面前的事实,让他不得不探个究竟。
明月手脚做得干净,这几日青龙、白虎、玄武通通没有发现问题。
最后余钦还是放不下心,亲自又彻查了一遍。
究其原因,他大概是不相信明月对自己的态度会这么好。尤其是在温泉的第一回。
两人身体极为契合,好似天生一对。
中途好几个瞬间门,看着明月的眼神、还有他嘴角的笑容,余钦甚至误以为,他们是相爱着的。
于是,今天余钦做最后第一次探查的时候,心情格外矛盾。
因为他发现在他的内心深处,竟希望自己什么也查不出来。
那样他就能告诉自己,明月是对他有情的。
否则他不会在中招后出现那么痛苦的感觉。
也许这次意外,是他们之间门的缘分。
也许他们能成为一对羡煞旁人的爱侣。
余钦甚至做好了准备,如果什么都没查出来,他就对明月提出,他们在一起试试看。
然而结局并不如人意。
他终究是发现了明月跟云苍早有勾结的种种证据。
回到龙幽山朱雀宫之前,余钦亲自去了一趟人间门捉云苍。
他一路追至锦宁银行淮海路分行,后来发现,有个银行柜员用一道符让云苍灰飞烟灭了。
云苍为什么会来这家银行?
普通柜员为什么能看见鬼、还能将之诛杀?
这背后显然有蹊跷。
余钦不得不怀疑,那柜员是明月的人。
云苍灰飞烟灭,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
那柜员本不必杀他。
但他偏偏这么做了,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他不希望云苍在被地狱的人抓到的时候,泄露明月的秘密。
柜员并不是联络人,就是个普通人。
除非有切实的证据,否则阎王无法任意拷问阳间门的普通人,这会破坏阴阳两道的秩序,余钦也只能暂回地狱。
此外,不知基于何种原因,他并没有将这件事的真相告诉青龙等亲信。
无论如何,余钦终于明白,从中招“痴魅”开始,这一切都是明月的计谋。
他的痛苦,他的哀求,他的哭泣,他让自己留下的样子……全都不过只是伪装而已。
他被明月利用得非常彻底。
什么对自己动了真情?
什么中招后无法自控痛苦万分?
明月根本就是演技太好。
所谓的情投意合、彼此相爱,果然都是误会,或者说自己的一厢情愿。
再者,他也实在没有想到,明月为达目的,竟不惜送上自己的身体。
这样一来,有些事情他简直不敢深想。
比如明月是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也许他性格随意,观念新潮,本也不把身体上的这些关系当回事。
余钦的心脏处不断传来让他感到非常陌生的闷痛。
但他根本无法拿感情相关的事情来责问明月。
他没有立场,何况他也不愿让明月发现,自己竟果然被利用得如此彻底。
感情与心绪的变化,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如果这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余钦甚至无法责问明月。
毕竟他只是不爱自己,他有什么错?
可明月私放罪犯的事情,作为三殿阎王,作为明月的顶头上级,他不得不追究到底,搞明白原因。
这是余钦这会儿过来的目的。
“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放走云苍?”
余钦的声音冷如寒冰,深潭一样的眼神似乎隐隐藏着失望。
躺在床上的时候,明月一直在想,当余钦回来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他们会不会做一些沟通,讨论一下他们之间门到底怎么回事。
他发现他的心中甚至有隐秘的期待——
他想看到余钦。
然而所有这一切都在余钦喊出“跪下”的时候消失殆尽了。
明月当然不肯跪。
他立刻站了起来,同样冷冷地看向余钦。
“云苍本来就要死了。死前他去最后看一眼人间门。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日行一善而已。”
“满口狡辩之词!我看你是丝毫不认错。”
余钦明显已动了怒。
“我为什么要认错?是你不懂变通。”
明月满脸都写着不服。
“规矩既定,当然要遵守。否则,今天你开这个口子,明天他开那个口子,地狱的规矩成了虚言,威严何在?公信何在?若人人都以为攀附阎王亲信就能肆意出狱……你想过后果没有?!
“你是聪慧之人,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余钦扬手,从虚空中召来阎王鞭握在手里。
他的声音更沉、也更冷了。
“明月,作为门尊,枉顾纪律规矩,做出私放罪犯的事,我再问你一遍,你知不知错?!
“你到底肯不肯开口,说出你这么做的真正目的?”
“不知错。不想说。”
明月的目光从余钦的面具滑至他手里的玄色长鞭,冷嘲道,“所以呢?你要杀了我吗?”
回答他是高高扬起、再重重落下的鞭影。
明月下意识背过身、高举起手。
那道鞭影就重重落到了他的后背。
撕拉一声,衣衫直接被劈成了两半,一道又深又重的血痕出现在了他白皙的背脊上。
鲜血顺着蝴蝶骨往下滑,简直触目惊心。
那抹红色映入余钦的眼底,让他的心重重一跳,继而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已非常沙哑。
“知不知错?”
“我没有错!”
明月咬紧牙关,紧接着后背挨了第一鞭。
然而明月依然连跪都不肯跪。
吐出一口血后,他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却又抬起下巴看向了余钦,目光凌厉、凶狠、高傲,根本不像一个会屈服的人。
盯了余钦半晌,明月竟带着一嘴的血笑了。“据说这鞭子会一下子把人抽得灰飞烟灭、魂飞魄散。“我都挨了两鞭了,还没死,真是荣幸。“我是不是要对你感激涕零……
“我是不是该多谢宋帝王的不杀之恩?”
“座下门尊犯下此等大错,当由阎王亲自授予鞭刑。
“明月,是不是当真什么都不肯说?”
余钦的声音已无比严厉。
“我跟你无话可说。”
“那就跪下受罚!”
“凭什么?”
啪。啪。啪。
接连三鞭抽向明月。
他的后背已一片血肉模糊。
明月面色苍白,浑身冒着冷汗,整个人像是在水里洗过似的。
可他在倒地之后又爬了起来,也不知出于何种执拗,就是不肯向余钦下跪。
又三鞭之后,明月趴在了地上,好半天都爬不起来。
他甚至浑身发起了抖。
余钦拳头紧紧握着,掌心亦是一片血肉模糊。
与此同时他的心脏越来越寒。
他被上一个朱雀背叛过。
当年他宽容属下,换来的是弥天大祸。
此后他便立下了更严苛的规矩。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月就是不肯服软哪怕一点点。
只要他肯解释,只要他有足够充足的理由,自己不是完全不能变通的。
然而明月哪怕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都不愿开口求饶,也不愿说一个字。
这不得不让余钦担心,他真的在酝酿什么滔天阴谋。
又吐出几口血后,明月再次站了起来,用同样桀骜的眼神盯向了余钦,与此同时他的眼里有不加掩饰的嘲讽。
余钦怒极、气极,也痛心到了极致。
他知道明月已无力再承受阎王鞭。
他只能将它收了起来,想其他办法审讯。
阎王鞭消失于虚空。
下一刻,阎王恶相现。
那是一张寓意永恒的死亡、寂灭、无尽绝望的脸。
当触及脸上的那双没有眼白的、通体漆黑的眼睛时,明月如坠冰窖,浑身都发起了抖。
他想移开视线,想闭上眼睛。
可在他根本无法抗拒的未知力量面前,他根本什么也做不到。
明月不得不在那双可怕至极的眼神的注视下,双膝一软,朝余钦跪下了。
他浑身上下都写着不甘。
然而他的心不可控地、感受到了天地间门至深至浓的恐惧。
那是凡人所不可抗拒的力量。
不可名状。不能违逆。
身体被一层又一层冷汗浸湿,不久后明月终于在难以忍受痛苦与恐惧中昏迷了过去。
闭上眼之前,他脑中滑过的一个念头是——
果然都是误会而已。
我怎么会犯这种可笑的错误?
就算日月消亡,天地倒转,宋帝王也不可能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