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用世界·《畸形秀》副本开启的四个月前】
晚上9点17分,离开副本的那一刻,苏晓山收到了祝霜桥的消息。
自接触这个游戏以来,大部分时候两个人都在一起过本,但偶尔也有各自分开单独刷本的时候,比如这一回。
祝霜桥发消息给苏晓山,一来是为了确认他的安全,二来是想约他在网球馆见面,顺便和他谈谈213的案子。
次日下午,苏晓山准时出现在网球馆。
从更衣室出来,他换了一身白色的运动短袖衫,深色的运动衫。
几个漂亮的运球后,苏晓山出了汗,运动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流畅干净的线条。
正好轮到祝霜桥发球。
他看了这个样子的苏晓山一眼,随即发球失误。
“看来这一回你是要输了。”
苏晓山说了句调侃的话。
但其实他没有错过祝霜桥刚才望向自己时,眼神中那一抹难以掩饰的炙热。
中场休息的时候,两个人肩并肩,一起靠着栏杆站着,一边喝矿泉水,一边聊213案。
这期间祝霜桥大概自以为将眼中的情愫与热切藏得很好,是在以战友、同事、好兄弟的态度对待苏晓山。
他侃侃而谈,聊理想、聊案子、聊关于两个人在结束玩家身份后的生活的憧憬。
在他的身边,苏晓山静静站着,额头滴下的汗水滑过他显得极为苍白的脸。
他的双眸盯着虚空中的某处,表情呈现出了一瞬的怔愣。
那个时候的苏晓山在想,自己在祝霜桥的眼中还是个正直、热情、正义、干净的警察。
祝霜桥一定不知道,这次自己独自经历副本的时候,干掉了整整三个人。
他当然也不知道,出副本前自己满头满脸都是血,简直像是用鲜血洗了一回澡。
这一回的副本里,没有祝霜桥在身边,苏晓山再也不用束手束脚。
他可以随心所欲、毫不顾忌地杀人了。
把刀刺进他们胸口时,闻到那些鲜血的味道时,他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快意,他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
“我听说又发现一具尸体,可以确认凶手就是犯下213案的凶手。
“这是个太过可怕的连环杀手。
“他的手段残忍、简直令人发指,这个凶手没有丝毫的人性……”
听着祝霜桥这么说的时候,苏晓山心想,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正在慢慢与这个连环杀手共情。
残忍、令人发指、没有人性……
这些词以后一定会被用到自己身上。
苏晓山回过头,窗户映出了他尚显干净的面容与侧影。
他紧紧捏着手里的矿泉水瓶,捏得它咔咔作响,像是在借这个动作努力压抑着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祝霜桥面前装多久。
·【本世界】213案的凶手总算漏了马脚。苏晓山持枪带着一队人迅速开展了抓捕行动。
那是在闹市区。
车水马龙,抓人变得极为困难。
凶手很机警,很快发现自己被警察盯上了,立刻就往穿过人群小巷子里跑。
人潮汹涌,车道拥堵,警车根本追不上人。
苏晓山干脆利落地下了车,顶着炎炎烈日,接连穿过数条拥堵的街道,直追凶手而去,沿路惹来无数鸣笛与司机的咒骂,以及骑自行车或者摩托车的路人的埋怨。最后他在一个小巷里堵住了凶手。
对方却已不知在何时抓了一个小女孩作为人质。
苏晓山的队友们接连赶到。
但碍于对方有人质,他们完全不敢冒进。
谈判专家随即进场,试图劝凶手放下小女孩。
凶手却已红了眼,什么都听不进去。
大概他抱着进监狱也要拉个垫背的想法,眼看着就要用手里的刀刺进小女孩的脖颈。
苏晓山当机立断给了他的一枪,要了他的命,继而顺利救下人质。
当晚苏晓山就做噩梦了。
一开始他梦到的是他枪决那名凶手的画面。
只不过后来梦里的情形变得越来越诡异——
他一次又一次枪决那个凶手,并且与凶手的距离一次比一次拉得近,以至于凶手的脑袋在他的眼前不断地、再不断地放大。
在现实世界里,凶手是眉心中弹。
可在梦里,凶手的脑袋一次又一次地在苏晓山面前炸成碎片。
苏晓山离他越来越近,脸上沾的血珠和脑浆也就越来越多、越来越滚烫。
这场梦还在继续变得可怕。
苏晓山眼前出现了很多离奇的、诡异的画面。
有时候是一群怪物围着他,有时候他在躲避一群亡灵的追赶,有的时候他站在一片会动的白骨之中……
他看见自己拿起屠刀,将所到之处杀得片甲不留。
可他杀的不是怪物、不是亡灵、也不是那些白骨拼凑出的人形。
他杀的是人,活生生的人,绝望哭泣着的、向他下跪求饶的、因为失去亲人而拼命哀嚎着的人。
一方面他在不断地说服自己停下来。
可另一方面他感觉到了无尽的快意。
刀刺入血肉的声音,刀砍断头颅时飞溅的血液……
这些元素通通让他上瘾,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栗。
不、不对劲……
快醒过来……
快醒过来!
谁来叫醒我!!
苏晓山满头冷汗。
他仿佛知道自己在做梦,于是用尽全力想要醒过来,可他做不到,他像是陷入了极度可怕的梦魇。
再到后来,他看见自己趴到在地一动不能动。
也不知为何,他似乎长了两张脸,每张脸上都有一双眼睛。
这样一来,即便是趴在地上,他也能看到,有人拎着一把匕首,跪在他身前的样子。
倏忽间,他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那个人……那个人竟是祝霜桥!
祝霜桥的脸上带着无尽的悲凉。
那是某种苏晓山读不懂的情绪。
霜桥他……他要杀了我吗?
为什么?
我、我知道了。
因为我变成了恶魔,我杀了太多的人。
他是刚正不阿的检察官,他当然会杀了我。
对上祝霜桥的视线,苏晓山张开口想说什么。
可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目光显得有些茫然。
与此同时,他的心脏跳得极快极快,快到就要突破极限,快到了超出他的承受范围。
下一刻,凌厉的刀光一斩而下,几乎将天光都一分为二——
苏晓山的胸口一阵绞痛,他不知道自己是心脏病发作了,还是说那是那把刀真的刺进了胸口所导致的疼痛。
他几乎已经区分不清楚自己的心痛,到底源自于现实还是梦境。
门铃声及时响了起来。
苏晓山总算从那场可怕的梦魇中苏醒。勉强起身,下床,他趿着拖鞋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提了满满两包东西的祝霜桥。
门外,苏晓山看着他那漂亮、坚毅、而又显得阳光果敢的脸发了会儿怔,随即想——真好,霜桥并没有想要杀我。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祝霜桥进屋后立刻放下东西,用手背探向苏晓山的额头。
额头倒是不烫,看来人没发烧,不过祝霜桥摸到了一头的冷汗。
他赶紧扶着苏晓山回卧室,再扶他躺下。
给人盖好被子后,祝霜桥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心也已被汗浸湿。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没事儿。”
苏晓山颇为虚弱地摇摇头,随即道,“我只是……做噩梦了。可能跟昨天杀了人有关。我梦到了很多血。”
“那我给你倒杯水?没吃早饭吧,我再帮你煮点粥?”
话到这里,祝霜桥起身要走,倒是被苏晓山攥住了手。
“不着急,你、你再陪我会儿吧。”
祝霜桥察觉到不对劲了。
平时缉凶、断案、头破血流,苏晓山眉头都不皱一下,何曾流露过这种神情?
颇为严肃地坐下来,祝霜桥问他:
“到底梦到什么了?和我说说?”
“我梦到……”
苏晓山侧躺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紧紧盯住了祝霜桥,这眼神显得有些莫测,有些疑惑,还似有几分悲哀。
祝霜桥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小心翼翼握住他的手。
“别怕,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一直都在你身边的。”
“我梦到你杀了我。”
苏晓山总算开口。
他的声音非常低沉,语气似是有些后怕。
而后他不再看祝霜桥,平躺下来后,又盯住了天花板。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梦给我的感觉非常真实,就好像这一切真的发生过……
“我变成了一个可怕的、以杀人为乐的恶魔。就像我昨天枪杀的那个213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一样。
“不,我甚至比他更要可怕、更要残暴。”
说完这句话,他感到自己两只手都被祝霜桥紧紧握住了。
重新侧过头来,他对上了祝霜桥那双坚定的眼睛。
“你不是杀人凶手,你是刚除掉杀人凶手的英雄。
“至于我……我当然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永远不会对你拔刀相向。”
我永远不会对你拔刀相向。
苏晓山眯起眼睛,将这句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你说,这世上会不会真的存在平行时空?
“那个时空发生的事,通过某种神奇的电波照进我的脑海,所以我才会梦见?”
“不会的。晓山,无论哪个时空,我都不会对你拔刀相向。你永远都会是我最信任、最……”
祝霜桥说到这里停住了,并没有把“最喜欢的人”这句话说出口。
苏晓山倒是像察觉到什么,淡淡一笑,然后看向祝霜桥的眼睛。
他所有的顾虑,终究在祝霜桥坚定眼神的注视下慢慢溃散。
“我知道你了,那么……”
苏晓山笑着道,“麻烦你帮我煮个粥。”
“不麻烦。你、你要是愿意,”
祝霜桥豁出去般,红着耳根开了口,“我以后天天为你煮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