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灼霜醒来的时候,伏铖正趴在一旁的矮几上小憩。
年轻人精力旺盛,鲜少露出这般疲倦的面容,想来也是被这几日给折腾累了。
陆灼霜怕会惊扰到他,特意放缓了起床时的动作,拽住一旁的绳索,慢吞吞爬了起来。
阳光穿透头顶茂叶的封锁,被割裂成无数道细碎的光斑,肆意洒落在少年脸上。
陆灼霜静静望着这张好看到不知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的脸。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还真养了个小白脸。
思及此,陆灼霜又忍不住凑近了些,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鼻息。
看得越仔细,陆灼霜愈发觉得自己真真是赚到了。
小白脸生得可真白呀,皮肤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趋近透明的质感,额角依稀可见淡蓝色的血管。
陆灼霜不由伸出手,用手腕内侧最白的肌肤去与他比了比。
结果很气人,他那张脸瞧着似乎还要白一些。
比白比不过,陆灼霜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梁。
雕塑般高高隆起,就连鼻孔都是精雕细琢的模样,眉骨与山根处衔接得极流畅,深邃且不失细节。
陆灼霜忍不住摸了一把自己的鼻梁,她从来都不是以五官取胜的美人,若非要去与伏铖比这些面部细节,自然是伏铖更胜一筹。
于是,陆灼霜愈发不开心了。
同样都是鼻子,他的怎就能长这般精致,这般高挺呢?
想着想着,陆灼霜那只不安分的手又摸到了伏铖嘴唇上。
不愧是个不苟言笑的小糟老头,睡觉的时候都这般紧紧抿着唇,天生上扬的嘴角硬生生被拖得往下坠了几分。
“叫你一天天板着个脸,快给老娘笑一个。”
陆灼霜边说边用食指挑着他的唇向上扬,玩着,玩着,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伏铖便在这一刻睁开了眼。
黑曜石般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她。
风在这一刻静止了。
陆灼霜那颗心在胸腔里砰砰直跳,赶紧收回手,若无其事地躺回了吊床上。
伏铖嘴角翘了翘,风又开始吵闹。
他说:“好看吗?师父?”
陆灼霜不自然地扣着指甲盖:“还行吧。”
伏铖直勾勾望着她的脸,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好的,我知道了,师父的意思是,很好看。”
陆灼霜:“……”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说话。
伏铖俯身望着她,无意识地抬手挑走一缕黏在她嘴角的发,声音比拂过面颊的风还温柔:“师父晚上想吃什么?”
陆灼霜一时间想不出答案,他又伸手牵住了她的尾指,如儿时一般。
那时候,他的手小小一只,去哪儿都是这般牵着陆灼霜。
如今,他的手已能将陆灼霜的拳头包裹在掌心。
他一点一点松开陆灼霜紧握成拳的手,在她掌心轻轻挠了挠。
“要不要出去逛逛?”
陆灼霜心想:太阳怕是从西边出来了,这小子竟也有想出去逛的时候。
不论何时,柴桑城内的西街都是人满为患,陆灼霜连幂篱都不敢戴,生怕会有去无回。
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态,今日出门时,她难得没易容。
伏铖给她梳了个温婉的偏髻,与平日里那个高冷出尘的凌霜仙尊相差极大,衣衫也换成了她平日里不会穿的样式。
许是街上匆匆行过的路人都在忙自己的事。
又或许是因为今日的陆灼霜有意收起身上的锋芒,竟无一人发觉凌霜仙尊混入了汹涌的人群中。
此处人流太大,师徒二人每一步都走得举步维艰。
伏铖便在这时从袖中探出了手,先是扣住她手腕,再逐步下移,一根一根抓住她的手指。
陆灼霜被吓一跳,正欲抽手。
伏铖又追了上来,五指穿入陆灼霜指缝,与她十指相缠。
谁也没发现,他们广袖下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陆灼霜心砰砰砰直跳,轻叱道:“你胡闹!”
伏铖低头望着她笑,却什么也没说,握住她的手越抓越紧,与她牵着手在人群中晃啊晃。
陆灼霜缓缓吁出一口浊气,终是默默纵容着他的胡闹。
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后,他们才跨越人群,走入那家陆灼霜常去的饰品铺。
小二见了伏铖这张熟面孔,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伏仙长,您又来了呀。”
语罢,他又偏头望向立于伏铖身侧的陆灼霜:“呦,这位可是伏仙长的道侣?陆仙子?”
小二这么轻描淡写一句话,当即让伏铖闹了个大红脸。
他握住陆灼霜的手一紧,不大自然地撇开了脸。
陆灼霜倒是一派淡然,将“道侣”这两个字卷在舌根细细回味一番,似笑非笑望着伏铖。
伏铖半晌都没做声,小二又自作主张地道:“您半年前定制的那套头面已经镶嵌好了,四千七百四十五颗珍珠,一颗不多,一颗不少,仙长现在可要看?”
伏铖耷拉着脑袋,依旧没吭声。
陆灼霜掀唇朝那小二笑了笑:“好呀。”
陆灼霜便是属于美而不自知的那类人,丝毫未发觉,自己这么一笑究竟有多大的杀伤力。小二一时间看愣了神,心道:这两位可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
察觉到小二的目光,伏铖不动声色向前挪了挪,挡住陆灼霜的脸。
这些跑堂的小二皆是人精,又岂会察觉不出伏铖的神色变化,连忙收回目光,笑呵呵地进了里屋,去取伏铖半年前定制好的那套头面。
这是一套以纯银打制的珍珠掐丝头面。
发梳、钗、步摇、耳环,共九件。
一眼望去银闪闪,明明嵌满了珍珠,却一点也不显俗气,反倒有股出尘的仙气。
陆灼霜既没有说喜欢,也没有说不喜欢。
小二端着铺了一层黑绒布的托盘,都快将这套头面给夸了天。
他先是喋喋不休地与陆灼霜介绍这套头面所采用的工艺,以及这套头面打造起来有多不易,每颗珍珠都未经打孔,是掐丝的师傅用绕线的方式,一颗一颗将它们固定起来的,光是这套工序就花了近三个月的工夫。
介绍完工艺,他还不忘补了句:“仙子怕是不知道哩,这套头面的图纸可是伏仙长亲手绘制的,来来回回改了好几个月才定下。”
小二展示完头面,小心翼翼将其收纳在锦盒中。
陆灼霜这才挑眉望向伏铖:“怎么突然想起给我送这个?”
送出这件礼前,伏铖其实在心中想了很多。
他与陆灼霜相识十三载,四千七百四十五颗珍珠代表着四千七百四十五个日夜。
至于,为什么要将它制成银色,既是为了方便搭配陆灼霜的衣衫,更是有着“白头”的隐喻。
修仙者没有那些个忌讳,白头白纷纷亦美。
可当陆灼霜问起此事,他却答得很简单:“因为你喜欢。”
少年的心事藏在每一颗圆润无暇的珍珠里。
走走逛逛,一日很快就过去。
当皓月挂上桂枝时,陆灼霜恰好沐完浴,趿着湿漉漉的木屐回到卧房。
伏铖已换好寝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唯有一双眼,巴巴地望着陆灼霜。
陆灼霜擦头发的动作一顿:“你这是在做什么?”
伏铖眼睛仍未离开她的脸,言简意赅:“暖.床。”
陆灼霜:“……”
她一时间还未适应这般“奢靡”的生活,颇有些头疼地道:“你先回去吧,今晚不需要你。”
伏铖非但不走,还用被子将自己兜头蒙住,无波无澜地声音穿透被褥:“天气转凉了,我只是来暖床的。”
这还是陆灼霜头一回见伏铖耍无赖。
他这人呀,从小到大都一个样,看似乖顺,实则比谁都倔。
陆灼霜一看便知,撵不走。
既如此,也懒得再去管他,自顾自地擦起了头发。
夜很静。
只余帕子与头发摩擦时发出的“簌簌”声。
烛光在不停地跳跃,将陆灼霜的影子投映在床上,恰好笼罩住伏铖的身体。
他偷偷掀开被子一角,朝陆灼霜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陆灼霜回头瞥他一眼,用灵力烘干头发,吹灭蜡烛,摸着黑爬上了床。
这一夜出奇的漫长。
不论是陆灼霜还是伏铖皆无心睡眠。
月光穿透窗,铺落在地上。
辗转难眠的伏铖缓缓睁开眼,侧目望向陆灼霜,又岂知,她亦在这一刻悄悄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二人皆是一愣。
陆灼霜盯着伏铖那双亮晶晶的眼,沉声道:“睡觉!”
伏铖声音闷闷的:“哦。”
这混小子还真说睡就睡,还得陆灼霜彻夜未眠。
陆灼霜在黑暗中凝视着他的侧脸,见他越睡越香甜,陡然生出一股无名业火。
臭小子害得她无觉可睡,自己却睡得像头猪。
陆灼霜越想越郁闷,气呼呼地将他摇醒:“起来!不许睡!”
伏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脑子仍未醒来,长臂一伸,无意识地将陆灼霜搂在了怀里。
然后,睡得愈发香了。
陆灼霜:“……”
好了,这下她愈发睡不着了,偏生那货还像头蛮牛似的,推都推不动。
陆灼霜耳朵贴在伏铖胸口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砰砰砰——”
“砰砰砰——”
那些声音渐渐与她的心跳融合在一起。
窗外吹来一阵风,月桂飘香,陆灼霜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次日,陆灼霜又睡到辰时三刻才醒。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伏铖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再往后,便是他们二人纠做一团的发。
少年幼稚地把他们头发编织在一起。
他说:“这叫结发”
陆灼霜静静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颇有几分无奈:“头发都纠缠在一起了,该怎么起床?”
伏铖已俯身压下,手指插.入她发丝中,眸色一点一点变深:“那就不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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