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第一反应严笑在说笑。
但她对上严笑的眼神,她的神色很淡,仿佛在提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和往常无数个开玩笑的神情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她嘴角没有带笑。
严笑是认真的。
“数据我都记录在案,而且没有什么比s级omega的数据更有说服力了,不是吗?”
严笑歪了歪头,反问。
伊丽莎白动了动嘴唇:“这很危险!”
严笑理所当然:“我知道。”
伊丽莎白又重复了一句,声音放大:“这!很!危!险!”
严笑又回答了一次:“是的,我知道。”
她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香烟——她烟瘾不重,但谈生意或者做别的事情都可能会用到,所以严笑也会随身放一盒以备不时之需——当点燃,突然瞥见招募署墙面上贴着的“禁止吸烟”的标志,又往前大跨步走了几步,摆脱“招募署”的范围。
严笑长长地吐出一口雾气。
“我对‘三道轮回’有信心。既然在小白鼠身上的成功率我们可以接近100%,那么人体也一定可以。”
严笑表情十分慎重,显然不是一时冲动。
“而且医圣不是也给了辅助的配方吗?不到最后一刻,随时可以停止,届时还有回旋的余地。梁道中之所以无法回去,一来他是吃的裴泽的一次性药丸,不像我们,分成了好几个阶段疗程步步推进;二来则是裴泽的逆转配方也只是停留在文字记录层面,尚未留下任何成品。但我不同,如果有志愿者临时反悔了,我有信息让他们回到原样。”
“那这也太冒险了!”伊丽莎白不赞成地说,“谁也不知道最后会有什么意外!而且虽然几率很小,但万一……”
“万一我真的死了。”严笑深吸了一口,辛辣的味道在喉咙里打了一个转儿,“我的数据都留了下来,你也可以继续。”
她穿着深棕色的风大衣,单手插兜,偏头看伊丽莎白,冷不丁地勾起嘴角,像是深秋卷起的落叶,边刃脆弱又薄利:“你可是申请了科研项目的,那么多学生里总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我看经常来找我请教的凯瑟琳就不错。”
伊丽莎白震惊了:“你为什么……”
“而且如果有s级的自愿开头,后续找志愿者应该会容易得多。”严笑认真道,“总得有人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伊丽莎白过去只觉得严笑在ao问题上偏执地唯强者论。
但她却第一觉得,严笑的偏执体现在方方面面。
她对别人不择手段。
对自己也更加心狠。
甚至在千夫所指的境况下颇有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
又或者……
伊丽莎白产生一个大胆的猜测:严笑是否因为察觉到自己可能的偏激,而用更极端的方式堵住了自己所以的退路。
严笑如何想的伊丽莎白不得而知。
但严笑确实和所有志愿者同时服食了第一阶段的药物。
“感觉怎么样?”
眼看严笑把一瓶药喝完,伊丽莎白紧张地看着她。
严笑思索了几秒,说:“有点苦。”
伊丽莎白:“……”
她哭笑不得:“我是在问你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怎么跟个外行人一样……”
严笑正经道:“苦也是不舒服的一部分。”
伊丽莎白:“……”
严笑忍俊不禁:“这不是看你太紧张了所以缓和一下气氛嘛。你放心吧,我没事的。”
或许她也是有些紧张的。
捏着药瓶的手心全是汗渍。
“确定没事?”
“嗯。”
严笑边说边把伊丽莎白手里的记录单抢了过来:“我还是自己来吧。被你这样盯着我没病都变得有病了,你还是去看看其他人。”
她几乎是把伊丽莎白驱逐出室。
……
实验如期顺利展开了。
药剂总共被严笑拆成了好几个阶段。
她将流程切得很细,力求稳妥,随时可以撤出。
第一阶段甚至连较大的排异反应都没有,所有志愿者生龙活虎的,甚至还有人怀疑他们根本是在参加“提高身体素质”的体能实验。
这样的传言甚至还吸引了一大批志愿者,对此严笑哭笑不得。
随着年关逼近,严笑服下了第二份药水。
起初她没有任何不适,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调配的过程中遗漏了什么东西。
但某一天她从床上醒来时,严笑突然感到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仿佛世界被蒙上一层布,虽然行动自如,她却总觉得有什么阻碍。
“小姐,该吃早饭了。”
心不在焉地洗漱完毕后,严笑喝了口阿萱端上来的咖啡,舌尖却传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铁锈般的苦味。
她皱眉:“换咖啡豆了?”
阿萱诧异:“没有啊,还是之前那款。我知道的,这款最像乐……”她突然停顿,改口道:“……最符合您的口味了,不会轻易换掉的。”
严笑自动忽略了阿萱口误,表情凝重:“怎么会这么苦?而且一点咖啡的香味都没有?”
阿萱自己也尝了口,满脸不解:“没有呀,今天甚至有股淡淡的柑橘味,您……”
阿萱不安地贴了贴严笑的额头:“也没发烧呀。”
严笑强忍着苦味抿了一口咖啡,不愿再碰:“算了,吃早餐吧。”
她拿起土司,却没闻到熟悉的麦香。
又试着嚼了一口,仿佛在嚼某种绵软蓬松的木屑。
严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失去嗅觉了。
这下她连吃饭都顾不上,连忙翻出随身携带的实验记录本,记下症状。
“……会好吗?”阿萱对严笑失去嗅觉表现出无比担忧,“如果一直都这样……”
闻讯而来的伊丽莎白连课也不上了,她猛拍桌子,震得瓷器叮当作响:“我当初就说不要随便试!你看看!现在好了吧!这还只是失去的嗅觉,以后要是不能走路了,看谁管你!”
“我心里有数。”
度过了最初的的震惊后,严笑反而比别人更先平静下来。
她甚至还有闲工夫把早上没吃完的面包重新拿在手里。
严笑气定神闲地用面包填充着胃,说道:“也不一样是永久性失去。之前心里不是有预判吗?可能只是暂时的麻痹,指不定那天就好了。”
“可万一好不了怎么办?”阿萱眼泪都出来了。
严笑坦然:“嗅觉而已,也不是什么缺胳膊少腿的大病。”
她说:“我早就做好觉悟了。”
伊丽莎白恨铁不成钢:“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那就闭嘴,别说。”
“……”
失去嗅觉带来的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毕竟生活中没什么基础机能需要用到它。这一点和严笑预判的信息素一样。
不影响走路,不影响进食,只是把身体上一个无关紧要的感官封闭了,就像拔掉头发上的一根头发丝,对实际生活造成不了任何大的影响。
只是偶尔,偶尔严笑也会觉得,不那么方便。
譬如吃饭的时候,仿佛嗅觉和味觉是辅助功能,失去了嗅觉之后,许多食物的味道品尝起来味同嚼蜡,任何东西到嘴里都像咀嚼胶制品或者软木屑一样,没什么味道。
这一点习惯了尚且还能忍受。
但让严笑真正感到棘手的是,在做实验时她无法通过嗅觉来分辨一些药材,很多时候她不得不借助过去的经验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为此她不得不招募助手,确保实验的精准。
更让她心生不安的是,失去了嗅觉,她对信息素的感知似乎愈发放大了。
就像被蒙住眼睛的人会在听觉上更加敏感,分明是为了封闭信息素感知的实验,但却在中途适得其反。
严笑甚至觉得乐殷南的信息素无时不刻从耳坠里散发出来,她走到哪里咖啡香味就如影随形。
但她又不敢把它取下来。
哪怕她在戒断乐殷南的信息素,但严笑凡是喜欢留后手。
——万一呢?
万一就突然爆发,无法控制呢?
她愈发频繁地去湖边散步,仿佛置身于自然界中才能得到缓解。
这样的不安伴随着严笑直到年关。
某天,严笑习以为常地从实验室出来,踩着初冬的薄雪一路走到湖边散心。
一股浓郁的咖啡香突然从湖面的那一头吹过来。
“耳坠漏了?”
严笑第一反应是去检查耳坠。
当她发现耳坠完好无损地时候,她若有所思地抬头。
迎着风雪,乐殷南穿着黑色的南军礼服,肩膀积了层薄薄的雪花,隔着一大片湖的距离,严笑看不清她的表情,隐约可见她胸前垂下一滴水滴,折射着银白色的冬日暖阳。
她似乎刚谈完正事,所以军礼服上没有一丝褶皱。
她又似乎站了很久,因为来时脚印不见半点踪迹。
因为失去了嗅觉,严笑被迫注意到了很多之前不曾注意过的信息素细节。
譬如抛却压迫和吸引的使用,高阶的信息素本身便会让人心情愉悦。
就像高纯度的水晶,什么都不需要做,放在原地就能令人赏心悦目,心悦诚服。
严笑头一回觉得乐殷南就像冻结的湖面一样,晶莹,纯粹,不馋半点杂质。
严笑第一时间想掉头就走。
但乐殷南却沿着湖岸朝她靠近。
‘凭什么逃的人是我?’
严笑心想。
‘当初不肯跟来的明明是她。’
这么想着,严笑按捺住自己转身逃离的冲动,迎着乐殷南向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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