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乐殷南如此直白,无畏,□□的质问,严笑脑内闪过一个念头。
——她知道了。
破天荒的,严笑本能想要回避。
她阴冷的视线在乐殷南和秦太医两人来回逡巡,最终只是强调:“‘白鬼’要来了,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
乐殷南却不为所动。
她手里捏着秦太医给的药丸,盯着严笑的眼睛。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严笑的一举一动都太过熟悉了。
“是你。”乐殷南肯定道。
严笑向前迈了一步,表情讥讽:“我还以为乐小将军能有多聪明,在这么危机的时刻却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扰乱了心神未免也太……”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乐殷南打断。
乐殷南把药丸咬碎,吞了下去。
乐殷南朝严笑走来。
严笑本能地僵在原地,她冲乐殷南低语:“时间不早了,现在走还来得及。”
乐殷南不为所动。
“你恐惧的时候,会故作镇定。”
第三步的时候,已经可看清严笑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严笑指甲掐进手心:“你想死的话没人拦着你,倒时候别指望我给你收尸。”
第四步,乐殷南的视线变得黏湿。
“你心虚的时候,会假意嘲讽。”
严笑不说话了。
“你愈是违心,脸上笑容便愈发强烈。”
第五步,严笑脸上的笑容冷却下来。
乐殷南的呼吸微不可闻。
“是我。”
严笑干脆承认,声音像断掉的琴弦。
她想挑起一抹笑容,但发现嘴角有些僵,于是连眼尾都藏不起散漫的轻蔑,她眉眼发冷,觉得乐殷南的每一个呼吸都像嗜血的刀尖,反复在心尖来回拉扯,每一次都带来恐惧与痛意。
乐殷南一时半会儿分不清这股情绪的刀尖究竟对着何方。
“你想报仇吗?在这种时候?”
严笑终于嗤笑出声。
轻蔑却不抵眼底。
乐殷南甚至在她眼底捕捉到一丝仓皇无措。
她不确定是否是夜色给了严笑掩护。
乐殷南轻叹一声。
灵敏的五感捕捉到正在扩大扫寻的乐王府官兵,乐殷南伸手,就在严笑以为她要愤怒报复时,乐殷南指间轻轻扫过她的脸颊,搭在了她的肩上。
“走。”
乐殷南的声音干脆利落。
她按着严笑的肩膀,似是扣押,也是搀扶。
“多谢秦太医的今日相助,乐某来日必将登门致谢。”
离开时,乐殷南郑重对秦太医道谢。
秦太医只是笑眯眯地应了声,意味深长地看着严笑:“下次来记得带上你的这位……朋友。我倒想和这位小友畅谈一番。”
严笑本就被旁人揭露的愤怒盘踞,没对秦太医翻白眼就是她最大的教养,没等到秦太医不为所动,主动撞上了靶子。
严笑态度恶劣,没好气道:“为什么?”
秦太医明明已经步入老态,但提及所属领域时眼里仍然闪烁着对无上知识追求的纯粹,她坦然道:“这专门针对alp小说a的毒药香,可是我早些年复刻出御医院口口相传的医圣残香。我只给我的工人透露过残缺药方,你这香的手法,颇像当年我的一位小学徒。”
裴先生。
严笑立即闪过师傅的脸。
原来师傅的方子是从这位手里来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可以算是秦太医的徒孙。
可严笑的表情并没有缓和,她一想到这位“口无遮拦”的秦太医告诉了乐殷南真相,横看竖看心里都隔着刺。
严笑决定故意吊一下秦太医。
她“哼”了一声,蛇一般贴在乐殷南身边,挽着她的胳膊,推了推:“走。”
乐殷南不着痕迹地躲开。
严笑感到被刺了一下。
“那么晚辈先行告辞。”
面对一语戳破阴谋,还出手抑制住毒素的恩人,乐殷南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礼。
严笑恨得牙痒痒。
乐殷南和严笑回到落脚的邸店时,一前一后,没有同行。
落脚处是黎之杏安排的点,位置隐蔽,不易发现。
不过正是因为需要遮掩,所以破烂帆布对着夜风撕扯,招牌充斥着一股“百年未打扫老店”的破败气息,路人只有在全京城店铺客满时才会参考的地点。
位置偏僻,房间不多,客栈不大。
但内里硬件设施完备,甚至连窗沿都涂了层防止信息素扩散的涂层。
如此严苛的条件下,严笑和乐殷南只有一间房。
从窗户翻进来后,两人一个站在梳妆台前整理从王府顺出来的东西,另一个在方桌旁检查用过的武器。
乐殷南刚把枪拆开检查,一推一拉,短暂的沉默里,枪械咔哒的声音格外明显。
“你这种态度,我还以为你回来时要绕到去前台再要一间客房。”
最先绷不住的意外的是严笑。
听到熟悉的讥讽,乐殷南却不那么愤怒了。
有点悲哀,又有些释怀。
“我还没那么幼稚。”乐殷南说。
严笑嗤笑一下。
突然间,乐殷南毫无征兆开口:“什么时候开始的?”
严笑展开人皮的动作一顿。
没等她回答,乐殷南自顾自说:“从最初的你给我解药开始的吗?”
严笑没有回答。
乐殷南观察她的表情,知道自己大概猜中了。
她继续说道:“你给我下了毒后让我每月拿一次解药,可是第二次起你就让我服食新的药丸。当时你给的借口是避孕药和其他新的解药,恐怕这里面都掺了对信息素的毒。”
“如果把所有的毒药都算进去,从我们相遇的那刻起到现在,你一直都瞒着我给我下毒吧?”
严笑默了默,她抬头,透过面前的镜子看后方乐殷南的背影。
比起白鬼,乐殷南更像一个从旧日索命的亡魂。
终究还是逃不开。
她心头缠上绕不开的乌云。
“你很聪明。”严笑抿着嘴,“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针对信息素的毒药,从你暴走之后我就已经停了。”
乐殷南没有回答。
“你给我下毒,在我身上做人体实验,你还在我身上做过什么?”
乐殷南质问:“你就那么恨我?我现在没死是不是以后还要为你的‘三道轮回’试药?”
“也不是你。”
严笑觉得眼眶有些刺痛。
“不过因为你恰好分化成了alp小说a罢了。”
乐殷南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所以你千方百计地寻找‘三道轮回’,是想让所有alp小说a都丧失对omega的制约能力?”
“不。”
严笑也觉得舌尖泛起一丝苦涩。
“我只是想让所有人摆脱信息素的桎梏罢了。”
“那只是款香。”乐殷南提醒,“你没办法让‘所有人’都按照你的想法走。”
严笑定定隔着镜子看她,对上乐殷南回头的视线,声音坚定。
“可以的。”就是这种坚定,对信念的执着燃烧的生命力,让乐殷南深陷其中。
她快要被岩浆吞噬了。
“只要我能调出这款香,只要我调的量足够多,我就可以将它洒在井中,水里,迟早有一天,所有人都能改变。”
这还是严笑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说出她的计划。
乐殷南之前只是隐隐觉察严笑想改变自己的属性,她猜测严笑最多强制改变南军里的一些人,可她从来没想过严笑想要对天下人下毒。
如此荒诞,如此虚妄,如此蚍蜉撼树,不堪一击。
可万一——
但凡有一丝可能,却又如此致命。
乐殷南甚至感到一丝比江北围剿更可怖的偏执。
“你认为只要消除了信息素的影响,消除了差异,我们就能变得更好?”乐殷南不可置信地问道。
“难道不是吗?”
严笑反问。
她的目光经历了最初的游移,现在黑白分明,透过镜子透着一股可怕的平静。
“alp小说a会因为信息素而有易感期,omega也不得不迎来被迫的发情,beta没有信息素,但仍能感到信息素带来的威压,人们的体能,性格,偏好……这些差异在信息素下通通变得无足轻重。
“哪怕你再不情愿,在信息素的控制下却仍能化身野兽,就算有抑制剂,也是对身体徒劳的负担。‘三道轮回’不过是加强版的抑制剂罢了,既然你们能接受抑制剂,为何不能接受‘三道轮回’呢?”
她们之间很少爆发如此长篇大论的争论。
严格来讲,这是第一次。
乐殷南觉得她们永远在猜疑,在推测,在想象对方的思考。
却从来没有如此激烈冲突过。
换言之,从来没有如此推心置腹过。
可严笑的偏激超乎了她的想象。
“这不一样。”乐殷南动了动嘴唇。
严笑轻蔑地笑了:“怎么不一样了?你不觉得由你这个刽子手来劝我是件很可笑的事吗?”
乐殷南说:“正是因为我经历过,所以想劝你在抱着负疚感溺死前收手。”
“呵。”严笑不屑一顾。
“若我能功成,纵使背负天下骂名又如何?”
严笑像站在崖边对浪花抛洒执念的红日,枭雄本质尽显。
乐殷南只觉棘手。
笃笃笃。
就在状况一触即发时,门外传来一簇敲门声响。
燎起了一簇的火光戛然而止。
此时共同的外敌已经超过了内讧。
两人不约而同地拿起刚刚放下的武器,这是黎之杏的地盘,也是以“红鹤”的名义登记的,如果有人来找,必然也是来找“红鹤”。
“谁?”严笑声音低沉。
“我。”门外传来一个软糯的声音,像个小孩,声线绵软,“白鬼。”
南军里赫赫有名暗杀alp小说a的“白鬼”竟是个小孩?
这个消息不亚于乐殷南得知自己被严笑下毒一事。
哪怕还有很多没说清楚的,严笑和乐殷南在对视的瞬间便达成了一致。
‘需要我藏起来吗?’
乐殷南用眼神示意。
同时她在心里感慨南军选定的落脚点不愧是暗杀刺客们的天堂。
这抑制剂也扑得太完美了点!
她和严笑两个s级ao都没察觉到其他人的靠近!
面对乐殷南的询问,严笑摇了摇头。
她用眼神示意乐殷南把枪放下,冲门外高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白鬼之名她偶有耳闻,但前锋队的刺客之间没有合作,她只见过她一次。
有次她做完任务回方茁面前交付结果时,遇见同样前来复命的白鬼。
相较于她这种“雇佣兵”,白鬼则更像是南军家养的鬼魅。
极致的快造就了她s小说ā•rén于无形,如鬼混般索命。
“乐王府,你和一个s级alp小说a在一起,我还没杀过s级。”白鬼言简意赅。
更加不能让她进来了!
乐殷南瞪大双眼,子弹已经咔嚓上膛。
“她是我的人。”严笑颇有种宣誓主权的意味,“和你无关!”
白鬼在门外沉默了一下,突然笑了一下。
是很轻的鄙夷。
“没想到你和一个alp小说a搅到一起了。”
“和你无关,请回吧。”严笑下了逐客令,“如果你有功夫在这里来嘲讽我,不如去想想怎么杀了你错过的目标,乐振北。”
白鬼显然被噎了一下。
她阴测测地说:“我来找你要千里追魂香。”
这才是她来的目的。
追魂香有些像苗疆的蛊虫,用料是特别容易吸引某种特殊昆虫的香料,只要将香种在对手身上,再让一些噬香昆虫闻香辨识,就能定位得当。
“我的用完了,需要有香让虫子闻。”白鬼干巴巴地说道。
严笑犹豫了一下,准备给门开一条缝将香递出去,却被对方用脚尖撑开了缝隙。
“我进来了。”白鬼自顾自地进来,浑然没有自己不被欢迎的自觉。
与其说是个小孩子,倒不如是个营养不良的小鬼。
白鬼是个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女o,等级不高,c级,和徐柏杨一样的等级。
但她对信息素有着精妙绝伦的控制感,再加上个子本就瘦小,几乎像个白开水一样融入空气里。
……哪怕她站在她面前,乐殷南如果一旦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就很容易错过她。
乐殷南枪口平静地对着她。
“你就是那个s级。”白鬼舔了舔嘴唇,眼底闪过一丝兴奋和恨意。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哪怕乐殷南全神贯注,白鬼却还是蛇一般游走在她身边。
——她怎么做到的?!
许是看出了乐殷南的疑问,白鬼簌簌笑出声:“你们al小说pa只强调爆发,可论平衡,耐性,对身体静态力量的控制,哪怕是s级,未免都能强过一个c级omega。”
和严笑明目张胆的嘲笑不同,白鬼是那种阴测测的暗嘲。
“而且你们alp小说a太过自大,过分仰仗信息素的压迫和绝对爆发力量,却不怎么爱动脑子。就算懂了脑子,也不会考虑我们这些‘人’的特殊性,所以才会屡战屡败,屡屡被我们得手。”
乐殷南表情复杂。
的确,她就是太信任严笑了才会让她得手。
但信任之初,她也的确存了一个omega也不能把她怎么样的心思。
以至于她早就意识到身体不对劲,也不曾往严笑欺骗她方面想。
“拿着你的香滚。”
严笑冷冷扔给她一个香瓶,介入白鬼与乐殷南之间。
白鬼有些惋惜地看着乐殷南,似乎在遗憾自己放过了一个如此优质的猎物。
最终在叹息中惆怅离去。
“她看上去比你还要偏激。”乐殷南中肯评价。
严笑自嘲道:“或者你该问问哪个omega不对alp小说a有意见的。只不过她小时候遭到的不公比我更甚罢了。”
乐殷南沉默了。
就在严笑以为刚才的凝重的气氛就这样秘而不宣地盖过了,准备清理今晚的胜利品时,白鬼又去而复返。
“差点忘了,我来邀请你的a和我一起行动。”
白鬼又从门缝里挤进来。
她望着乐殷南,低声说:“听说你也在找乐振北有要事,多个人,多个帮手,一起来吗?”
乐殷南甚至怀疑白鬼会在野外把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
但她的确太需要时间回避严笑,独自冷静一下了。
“好。”她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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