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
新任乐王乐振北与三朝阁老孙女丁颜真的大婚日子。
新帝继位不久,却放任手底下两大权臣如此结合,不少人都嗅到了其中的危险暗潮。
坊间报纸不敢报道,但许多看热闹准备站队的朝臣心里都有杆秤。
王权旁落在先帝在位时便有端倪,如今乐王和皇帝之位都换了人,摄政王“摄政”之实只怕做得更加稳妥。
还有人认为老乐王忠心耿耿,小乐王也会如此,将乐王,丞相,皇帝三人视作一股绳,打定主意朝廷终于要对南方叛军下手,判断这是万宁中兴的标志。
为此看热闹的,表忠心的,暗中观察的,早早便齐聚一堂,云集京城。
而今,随着丞相府到乐王府的红毯铺就,好戏开场。
不少百姓挤在街边看热闹,严笑与乐殷南也不例外。
严笑花两文钱买了两串糖葫芦,一手一个,似乎没有给乐殷南的意思。
她边吃边说:“真没想到,我们竟然还会参加你妹妹的婚礼。”
严笑弯眼冲乐殷南揶揄,故作深情:“阿南,你现在心中作何感想。”
乐殷南视线危险,她盯着从丞相府出来的大红花轿,手里捏着的银币欲裂,却强压着声音,说:“没想到会是乐振北拿了人皮。”
不提还好,一提严笑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阴测测咬牙:“是呀,没想到是乐振北。”
那夜她们逼问梁道中写有“三道轮回”配方的人皮是被谁取走的,梁道中反正早就没有保守秘密的想法,把取走之人招供了个痛快。
他之前是东厂的太监,权势不大,跟着魏敬恒混,却也谈不上小。
梁道中自幼入宫,这么些年也跟在魏敬恒身边学了不少东西,渐渐地也能读写书画了。
虽然他不认识脸,但梁道中画工精湛。
他自顾取了纸笔,寥寥画出几笔轮廓。
“那人蒙着面,我未曾见过脸。听声音是个女声,但我感知不到信息素,不知道是‘天’是‘地’还是‘人’。不过观其姿态,音色措辞,想必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气度非凡。”
哪怕蒙着脸,只消一眼,乐殷南就能认出来。
——乐振北。
她化成灰她都认得。
“不过说来奇怪,观其眉眼,那蒙面人倒是与姑娘颇有几分相似。”梁道中哪壶不开提哪壶,挑眉盯着乐殷南说道,“你同她有联系吗?”
“与你无关。”乐殷南冷硬地回答。
梁道中继而阴柔笑了:“无关便是有关,我跟在公公身边多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乐殷南没理他。
她目光深沉,不约而同与严笑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困惑——
乐振北拿“三道轮回”做什么?
……
“你后悔了吗?”乐殷南望着正在骑马迎面而来的乐振北,扭头看向严笑,“在她和我之前选了我。”乐殷南没有忘记,当初严笑寻求乐家兵力帮助时,其实在乐振北与她之间犹豫过。
严笑曾经是想挑选乐振北为合作伙伴的。
“如果当初你坚持了,兴许现在已经拿到了三道轮回。”
乐殷南丝毫没意识到她说这话的语气酸溜溜的。
严笑咬下一粒糖葫芦,眼尾一弯:“哟,某人明明没吃糖葫芦,怎么这么大的酸味呀。”
乐殷南没懂,她眉头微蹙,充满疑惑地看着严笑。
严笑只觉得好笑,她顺势往乐殷南嘴里塞了一粒山楂,看着乐殷南整张脸都要皱起来,心情颇为愉快。
“是啊,我后悔了。”严笑坦荡承认,“所以某人准备怎么补偿我呢?”
乐殷南这才听出了严笑的打趣。
她耳根悄悄红了,但面上还是一板一眼,慢腾腾地把嘴里的酸山楂吞下去之后,故作镇定地说:“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后悔也没用了。”
严笑还想说什么,乐殷南就径直打断了她的话:“该走了。”
……
两人后脚跟着祝贺的人流进了乐王府门前大敞的流水席。
严笑拿早就托人做好的邀请函携带“家眷”进了王府。
“注意了,我们的身份是乐家远方表亲,这次千里迢迢从老家宁阳奔赴京城祝贺,我们要抓紧机会,先找,若是遍寻不得,那么晚上便趁乐振北独自一人再逼问她人皮的下落。”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乐殷南想起严笑之前在乐振北生日宴上也是来寻“三道轮回”的下落。
只不过这次,分明是乐振北的大婚日子,她却不得不隐姓埋名。
乐殷南刚点头,转瞬果然就被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拉住手腕:“姑娘,见你脸生,是哪家的小辈?”
乐殷南一惊,下意识想把手腕从妇人手里抽出,却感到仿佛被钳子钳住。
她稍稍用了s级alp小说a的力道才努力挣脱。
乐殷南上下一打量,老太太素衣,浑身有股熟悉的中草药香,模样像极了没话找话试图和小辈拉近距离的长辈。
“我……”乐殷南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她其实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和善的老人家,身份都在嘴边了,她却下意识地朝严笑望去试图让她来解围。
严笑没等乐殷南投来求助的眼神,把乐殷南顺手一拉,轻轻侧身,站到两人之间。
“晚辈乐家旁支,登不得台面,见过秦太医。”
乐殷南连忙跟着行了个礼。
被唤作秦太医的老奶奶还想拉着乐殷南聊两句,却被严笑三言两语拨回去了。
“太医赎罪,晚辈受家主所托,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多陪。”
严笑说着,连拖带拉将乐殷南带走。
“秦太医?当今宫内风头正盛的御医?”乐殷南皱眉问道。
严笑点点头:“不错。”
“你怎会认识?”“师傅曾同我画过画像。裴家虽然不在宫内,但与历代御医交好,师傅曾在她手底下做过学徒。偶尔也会同我说一些她的事情。秦太医秉性温和,但却是个爱热闹的,被她缠上没有三个时辰不得罢休,所以早走为妙。”
“明白了。”乐殷南点点头。
乐殷南看着乐振北同丁颜真拜了天地,携着美娇娘四下走动和朝臣权贵虚与委蛇,乐殷南还没来得及抱着“人过境迁”的感慨就被严笑拉去四处搜查。
果然一无所获。
“也许在她卧房里。”严笑搜寻了一圈,分析道,“如此重要的东西,一般都会贴身保管,书房我们已经寻过了,如果人皮真的在这栋宅子里,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卧房,第二,乐振北贴身存放。”
乐殷南取了杯酒,浅浅酌饮着。
她藏在人群里,盯着准备避开宴席短暂喘口气的新婚二人,如影随行。
一直到酒水饮尽,她才说话:“都有可能。”
“不错,几率五五开。所以接下来我们分两头,大婚人多眼杂,却也是最好寻物的时候。”
乐殷南心领神会:“我想办法接近乐振北,而你则伺机去卧房。”
严笑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不错。所以接下来你要想个法子吸引她的注意力……”
“不必。”乐殷南站起身,顺手把酒杯放在宴席桌上,追着乐振北和丁颜真的脚步跟了上去。
乐殷南没有藏匿自己的步伐,乐振北很快察觉到自己在被人跟踪。
她心生警惕,手里配枪已经悄然握住,把人引到一个空地,以为自己占据了主导权,冷声喝道:“谁?!”
“我。”
几乎是同时,乐殷南在背后应了声。
严笑当即立顿潜入卧房。
“……乐殷南?”乐振北看清了来人,先是一怔,随即低声笑道,“你果然没死。”
“乐殷南?”
丁颜真留着当下时髦的卷发,烈焰红唇,却自带一股传统的书香气息。她早些年周游列国,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丞相膝下无a,自幼将她当alp小说a培养,气场非同一般。
她当即意识到乐殷南来者不善。
“不错,我的好姐姐。”乐振北顺着她的话一字一顿,视线却是牢牢锁住乐殷南,眼眶发红,“父亲死了,你却活了。我的好姐姐,我倒要听听,你这个杂种有什么借口!”
丁颜真对乐家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她是听过乐殷南在军事方面的才能的,察觉情况不对,立即在乐振北耳边小声说:“我去叫人。”
可她的声音放得再轻,却仍被乐殷南听见了。
“不许乱动。”
乐殷南藏在口袋里的袖珍手.枪擦着丁颜真开了一枪。
“就待在这里。”
就待在这里,等严笑搜查离开。
枪口自带消音处理,威慑力十足。
丁颜真当即进退不得。
“害死了父亲还不够,现在又想来杀我?”乐振北举枪的手臂稳稳当当,她讥讽道,“对了,你不是一直想得到父亲的承认吗?看来没少费心思。杂种,就这么想坐上乐王位?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你做了那么多有什么用?乐王是我!我才是乐家的正统继承人!”面对眼前应激的,愤怒的,完全陷入自己臆断中的乐振北,乐殷南突然觉得这位自己从小视作敌手的人也不过如此。
乐振北不过如此,乐家不过如此,父亲也……不过如此。
她也不过如此。
乐行检都死了这么久,可他的两个女儿却还活在他的阴影之下,迟迟无法摆脱。
乐殷南突感无趣。
“我不是来要王位的。”乐殷南目光微闪。
有一瞬间,乐殷南看着面前如此无力的乐振北,突然觉得书信也都无所谓了。
乐殷南不需要一个死人的承认。
乐振北阴测测道:“哦?那你不好好待着,突然诈尸做什么?”
她在拖时间。
只要离开时间足够长,总有客人会发现新婚二人消失。
只要有人察觉不对劲派人来寻,她就安全了大半。
乐殷南毕竟是s级。
乐振北有自信可以两败俱伤,但她旁边还有丁颜真。
——她可不能让好不容易搭上的这艘丞相船这么快就沉了。
“那封信。”
乐殷南没打算和乐振北废话。
她单刀直入:“父亲曾差人快马加鞭,差人送了你一封信。”
乐殷南声音很稳:“那封信在哪里?”
乐振北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乐殷南啊乐殷南,你千里迢迢赶过来就只是为了父亲的一封信?”
“只是一封信。”
乐殷南坚定道。
“告诉我,它在哪?”
这封信承载了太多。
她辗转北上,就是为了求这封信的答案。
乐殷南想知道,这么多年,她是否曾经在父亲心中留下痕迹。
怜悯也好,关切也好,哪怕只是一丝,乐殷南也想得到一个答案。
“那封信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乐振北暗地里给丁颜真递了个眼神,示意她趁机离开。
她边说边笑,一步步朝乐殷南靠近。
“可惜啊,我烧了。”
乐振北话音落下,浑身信息素猛然聚拢,形成一把锐利的箭,朝乐殷南扩散。乐殷南却早有防备,她的信息素结成一张细密的盾,正面接住乐振北的攻击。
可她没料到乐振北同时开了手里的枪。
那枪声很轻,子弹迅速,乐殷南同时开枪防御,双双肩膀都被击中。
可当子弹没入肩膀的瞬间,乐殷南却感到一股强大的杀伤力冲击着体内的信息素。
一股飘扬的异香扑面而来。
是绯弹!
乐殷南迅速反应过来。
那是严笑专门研制的,克制alp小说a信息素的子弹!
她一下没忍住,信息素被猛烈的冲击下失控暴走。
“小心!”乐殷南脱口而出。
但随着她的话音张开的,还有仿佛淬着剧毒一般的信息弹。
无数信息素宛如天上的流矢,无差别地钻入乐振北的腺体,虽然这几天乐殷南感到体内信息素的毒性有所下降,但聚沙成塔,她在绯弹的冲击下无法控制信息素的释放,乐振北的手指肉眼可见地发青。
“你的信息素里藏了毒?”乐振北没想到乐殷南还有这么一手,她此时已经凑近,揪着乐殷南的衣领,一拳砸了下来,“解药呢?!在哪儿?!”
“绯弹”可以克制a级以下的alp小说a。
更何况中间藏了乐殷南这个s级alp小说a的信息素。
在短暂的失控后,乐殷南很快重新夺回对身体的主导权。
她结结实实挨了乐振北一拳,拿脑袋狠狠撞了回去。
“给我信我就给你解药。”乐殷南啐了口血。
“先给解药,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信在哪里。”乐振北恶狠狠地回道。
两人几乎同时掏出匕首,像两头雌狮一般在地上扭打缠斗。
论战力,乐殷南到底是从小在神机营摸爬滚打上来的。
论身体,乐殷南到底还是个s级alp小说a。
几轮回合后,她已经成功将匕首架在乐振北脖子上。
乐殷南把乐振北按在地上,喉咙和胸口都火辣辣地疼。
“想要信,做梦!”乐振北挣扎不动,干脆放了狠话。
可出乎意料的是,取得了绝对的优势之后,乐殷南开口却说:“告诉我‘三道轮回’的下落。”
乐振北瞳孔微缩。
——乐殷南什么时候捡起的配枪?
此刻,乐殷南单膝死死将乐振北压在地上,左匕横在她脖颈面前,右手神不知鬼不觉捡起放在抛在地上的qiāng•z小说ī,枪口对准已经快要离开视线的丁颜真。
“……否则我就一枪毙了你的新王妃。”
乐殷南冷淡地说出了后半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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