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大乱前夕其三
前堂锣鼓喧天,喜宴未挺,按照女孩儿出嫁的规矩,拜了天地,她便被送入洞房,静静等喜宴结束后,她的夫君来掀她的盖头,饮交杯酒,共度良宵。
丫鬟们都出去了,她用目光在可见的地面上扫视几下,见不到人影,才偷偷摸摸将盖头掀起,打量她的婚房。
不愧是地主家的公子,比她们平头小老百姓的家好看不少,这雕梁画栋了,金光闪闪,老漂亮了。
小紫檀木桌上摆着盛放新鲜瓜果酒水的银器,她一天下来滴水未进,见了那被整整齐齐码在一起的红豆糕,本就憋得连胃液都要装不下的胃登时咕咕叫个不停。
那是精糯米做的糕啊,裹着细腻的豆沙馅,隔着老远,她都能闻见那甜不腻的香气。
好饿啊,好饿。
她的相公家大业大,肯定不会因为她偷吃两块糕责怪她吧……?
她嫁给地主家公子前,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糕点呢。
她本是地主家租地种田的农户女儿,今年大旱,家中颗粒无收,交不上税,她又颇为几分姿色,被地主看上了,想让她给自己的长子做小。父母无奈,只好拿她抵家中这几年的租金。
锦衣玉食的大少爷是在外面做学问的,这回回来成亲,时至今时,她都是没见过他的。
怕不是和地主老爷一样,是个肥头大耳的富贵相吧……?
她啃着糕,心里没个着落。大少爷的原配夫人当年还没进门,就因故病逝,地主家还是按规矩,让大少爷和牌位拜了天地,如此一来,她竟是大少爷实质上的第一个女人。
也不知前堂的酒,何时才能喝完呢。
等待新婚夜的美娇娘又给自己剥了个橘子,这橘子真甜,她忍不住又剥了一个,准备过会儿给相公吃。
她又老老实实放下盖头,坐回床边。
下半夜,前堂的客人陆陆续续散了,方听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手心生出少女特有的香汗来。
她的夫君推门而入,她看见一双拜堂时见过的喜鞋。
大少爷到底是读过书的人,走路都秀气些,屏退喜婆,自己坐到她身边,也不去拉住她的手。
她惴惴不安地深呼吸,还未反应过来,盖在脸上的红布便被一把摘了。她含羞带俏,抬头望去,不由得张大眼。
“大……相公……”
红帐红烛,喜庆万分,洋洋喜气却像是不能感染男人分毫。
那是张顶好看的脸,她不识字,吐不出象牙,只觉得按照地主和地主夫人的形象,大少爷长相应该随地主夫人的相好,俊秀得不像这个人间的活人。
男人长眉斜飞入鬓,鬓若刀裁,上挑的眼梢线条凌厉,五官不仅生得好看,还长在最合适的位置上,烛光照亮男人有些苍白的脸,因他高鼻深目,在脸上投下幽暗的阴影,更衬得漆黑的瞳子如同寒星。
好像他内双的阴影都比别人精致好看。
她简直看呆了,根本不相信还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少女朱唇轻启,失了言语,小鹿似的大眼睛盯着他看。
男人抿唇,像是不大爱说话。真奇怪,是不是她这幅小家子气的样子惹到他了,才让他露出这样嫌恶的表情?
她心中酸楚,柔声道:“少爷,俺伺候您喝交杯,困觉吧。”
男人又微微一滞,但并不阻止她。于是,新婚的嫁娘自己倒了酒,小心翼翼地捧来两盏酒,红着眼道:“相公,咱们喝吧。”
男人仍不说话,自顾自接过一盏酒,反环住她的手臂和手腕,低下头来,便喝了这盏鸳鸯酒。
她从未喝过这种东西,只觉冰凉的液体烧得整个喉咙和胃都火辣辣的,不争气地咳嗽起来,泪眼朦胧。
“相公,时候不早了,俺伺候您上床吧。”
她拉拉男人的红色的喜服,像是求他,然而不等男人回应,便听前堂传来惨叫!
是人的惨叫!
她大惊失色,男人却像是早就料想到一般护住她,沉声道:“莫慌。”
起伏不绝的惨叫、跌倒、破碎的声音交织在一块,听着像是来了劫匪。她双腿发软,直被男人打横抱起。男人穿着喜服,动作也大开大合,干净利落地掀开婚房的侧窗,带着她跳了出去。
浓黑的夜色里,地主家点着红色的纸灯笼。风送来腥咸之气,更让她晕乎乎的,几近窒息。她的夫君却异常冷静,抱起她便在夜色中疾驰。
地主家很大,这里不过是大少爷住的偏院,穿过层层叠叠好几层回廊,大少爷抱着她走近道出了好几扇小门,确保附近无人,要带她逃出大院去。
“相公,相公,这是在哪儿……?”
她心中怕极,男人却连喘息都很轻,她回头去望那半开的门,只觉恐怖的妖魔即将破门而出。
“吼————”前方的黑暗中骤然爆发出咆哮,她瞪大眼看去,自己竟对着一张满是新鲜血气的血盆大口!
刚见过血的东西吃得挺饱,她在那甬道一般的喉咙深处,竟看到了两三个堆叠在一起、鲜血淋淋的头颅。
“啊啊,鬼啊!鬼啊!”
方才前堂的动静根本不是劫匪干的,是鬼,是鬼怪!
那鬼怪满嘴獠牙、目若铜铃,低吼着步步逼来,她完全蒙了,只能哇哇哭喊着在男人怀里乱动,男人不耐烦地吐了口气,竟抱着她又往另一面跑。
黑暗中的怪兽不止一头,隐隐约约的,她看到不数猩红的眼。
完了,完了,她要死了啊!
她的夫君低骂一声,亦无能为力,眼见那唾液横飞的怪嘴就要将她的头咬下,却听清音一震,那些怪兽嗷嗷叫着四下败退,她还未回过神,便已经连同抱着他的男人一起,被拉入一间十分静雅古朴的书房。
……怎么突然冒了个书房出来?
他们面前突然多了个伏地不起、气喘吁吁的白衣书生,这人狼狈不堪,浑身沾灰染泥,像是东躲西藏了好久,好像方才击退怪兽、将他们带来这里,就耗费了他所有的气力。
“太好了,赶上了,赶上了……”
白衣书生大口吸着粗气,像是抱住救命稻草一般抱住她的腿,道:“终于赶上了,太好了,帝君你们没事就好……”
我是谁?我在哪?你又是谁?
她几乎要被弄晕了,抬头去看自己的夫君,却见他盯着书生,目光冰冷。
“尊者,”书生稍微恢复过来些,换上了明显恭敬不少、甚至是惧怕的口吻自报姓名,“下官是天宫文翰府的档案官,文昭仙君雁闻,下官惶恐,得见尊者真容。”
她的夫君神色淡然:“你怎么在这?”
“尊者!下官遭了污蔑就一直在下界避难,这都躲了十来年了,帝君、帝君还记得下官么?”书生见她神色惊恐,像是在看疯子,遂苦笑道,“帝君这是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先有食人怪兽,又有什么帝君又是仙君尊者的,她莫不是在做梦?
男人道:“他不记得了。”
不知为何,她从他言语中听出几分落寞。
“哎哟喂!”雁闻道,“那可怎么办,是不迟疑,得赶紧让帝君想起来!下官有要事禀告帝君,此事事关天命,刻不容缓!他现在就是个小姑娘,万万不能的!尊者,您现在也是凡人之躯,没有修为法力么?!”
“本座如今的确没有。”
“那可真遭了!下官不过是个无名文臣,手无寸铁,被追着隐匿下界久了也无甚神力了,这个结界就是下官唯一的藏身之所,尊者和帝君要是再不恢复,那些贼人又要找上门了!”
她脑子里乱糟糟一团,奇道:“什么贼人?那些怪物又是什么?”
“是要害你命的东西!”
白衣书生像是比她还着急,恨不得以头抢地:“快快快,还请二位速速归位,下官也不知二位下界时用了什么法术能保住到此时才为贼人发现,这不是重点!那些人已经找上门来,就是要杀二位!二位不恢复法力,咱们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啊!尊者,您快些!”
“在这死有什么用?”男人眯眼道,“本座和他如今并非修士妖鬼,凭血肉凡人之躯归位是要灵体经过轮回的,你带本座去阴间么?本座不信任你,谁知道你是忠心护主,还是另有所图?”
雁闻早有准备,手忙脚乱地从宽大的衣袖里抖出一块石头,颤巍巍地递过来:“来不及解释了,外面那些人都追来了!此乃轮回产出的灵石,功效等同于轮回,不用去冥土便可归位了!尊者您赶快啊,生死攸关了!”
外面的攻击像是在配合他的哭喊,愈发凶恶沉重,整个书房晃来晃去,像是支撑不住了。
男人道:“姑且信你。”
说罢竟从衣袖下取出把刀来,自刎而亡。
在少女崩溃的尖叫声中,喷溅的血水凭空凝聚出一个清晰的人形,倒在地上的肉身被人形周边的血气吞噬。
黑衣的男人张开眼,冷冰冰地着地,那眉眼气质,分明就是她的夫君。
男人眼珠一转,无言地看她。
雁闻见此,大为欣慰,又指着她道:“尊者,帝君怎么办,这是帝君,下官下不去手的……”
什么意思?要让她也自杀?
她瑟瑟发抖,黑衣的男人已经拿过那块怪异的石头,将她拉近。
“本座来。”
手起手落,她被石头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