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韪良是四天之后回来的,说回来也不确切,只是给戚百合打了个电话,告知她自己回了沅江,至于那个家,他连看都没去看一眼。
他和辛芳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戚百合不知道,但是据辛小竹说,丁韪良经营许久的那家画廊现在属于他自己了,加上这处小两居,作为一个负心汉,他的结局似乎还算不错。
阮侯泽得知这件事之后气得跳脚,嚷嚷着要让戚百合搬去他那儿住,一个女孩子住着,终归是不安全。
戚百合握着电话,打量了一眼正在楼道内换灯泡的辛其洲,抿抿唇,“挺安全的,放心吧。”
阮侯泽顿了顿,“那小子在?”
戚百合一只手扶着梯子,一只手夹着电话,“嗯。”
“把电话给他。”阮侯泽说,“我叮嘱他几句。”
辛其洲刚好从梯子上下来,他腿长,个子也高,站稳以后存在感很强,小小的楼道瞬间拥挤了不少。
俩人骤然面对面,不足十公分的距离,连呼吸都交织在一起,戚百合愣了愣,从她那个角度,视线平直地看过去,恰好能看到辛其洲的喉结,尖尖的,很突出。
她之前从没注意到这些,关于男朋友身上明显的性别特征,这会儿看到了,心里下意识有些紧张,举着手机的手就那样悬在了半空中。
阮侯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嗓门从听筒里传了出来,“怎么了,那小子不愿意接电话?”
“给我。”辛其洲垂眼看她,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失神,要笑不笑地睨了她一眼,接过手机往屋里走,想起什么,又回头说,“梯子别动,待会儿我收拾。”
戚百合点点头。
那套房子是老式的居民楼,虽然墙体外观都很新,但离街区较远,之前附近有所实验小学,后来搬迁了,这片小区的入住率也降低了不少,楼道里的感应灯年久失修,辛其洲第二次来,就带来了灯泡。
辛其洲举着手机去了卫生间,戚百合怕梯子放在门口碍事,折叠好之后靠在了墙上。
自从搬家过后,虽然家务琐事变多,但戚百合也不觉得累,反而因为独居,变得自在了许多。
她接了一杯水去阳台,上次辛其洲送她的百合花种子已经种下了,她专门上网查过百合的习性,晚上就把花端到卧室,白天再端出来晒太阳,细心呵护了一个星期,可土壤却依旧是光秃秃的。
戚百合沿着花盆内壁滴了几滴水。
辛其洲打完电话出来,推开门看,梯子已经摆好了,戚百合站在阳台的栏杆旁,藕粉色的针织衫勾勒出曼妙背影,高高的马尾随着她的身体的摆动左摇右晃,她对自己的魅力浑然不觉,嘴里哼着听不懂的调子。
辛其洲走过去,饶有兴致地看着。
戚百合浇好花,一转身看到他,立刻紧张地凑过去,“他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想起阮侯泽说得那些话,辛其洲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勾了勾唇,神情有些懒散,“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戚百合皱眉,“什么问题?”
辛其洲又盯着她看了几秒,才拿出手机。
戚百合看着陡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手机屏幕,怔了怔,傻眼了。
她刚换的手机壁纸,是一张偷拍的照片,辛其洲身穿藏蓝色毛衣,脊背挺得笔直,冷白修长的手指停在琴键上,姿态随意,却好看得不像话。
是宋冉阑生日那天,她托辛小竹帮她拍的,原先还住在落霞山的时候,她只是将照片保存在相册里,搬出来独居以后,她才设置成了壁纸。
“如果没看错的话。”辛其洲晃了晃手机,“这个人好像是我。”
戚百合的脸立刻红了,她感觉自己像个花痴,皱了皱眉,决定使出自己的拿手技能――装傻。
她端着杯子转身回了阳台,又给花盆滴了几滴水,自言自语,“怎么还不发芽呀......”
辛其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背影,唇角一勾,“戚百合。”
戚百合猛地转身,“干嘛!”
“害羞就说害羞。”辛其洲笑了声,“你撒什么娇?”
戚百合愣了愣,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白他一眼,“谁撒娇了!”
“撒娇也没用。”辛其洲把她的手机放到了茶几上,往卫生间的方向走,“我先洗个手,你去把单词拿出来,待会儿听写。”
戚百合:“......”
搬家之后没有很方便谈恋爱,倒是让他过足了当老师的瘾。
那段时间,戚百合再也没有跟靳卉课间去操场散过步,黑板上高考倒计时的牌子一天一换,课业压力也越来越重,有时只是上个厕所的功夫,回来后就看见课桌上盖了好几张刚发的试卷。
埋头学海最直接的感受就是时间真的不够用,戚百合恨不得把一块时间掰成三块用,辛其洲给她制定好的学习计划,每天都要做一张数学和英语试卷,保持手感,早读就用来背诵文科内容,她踏踏实实地践行着,很快就迎来了期末考试。
二月初,街上已经有了些许年味,最后一门科目考完,回班级领了寒假作业,寒假就正式开始了。
大约是因为临近年关,丁韪良回了一趟家。
那天戚百合正在家里收拾行李,戚繁水的忌日要到了,她和阮侯泽商量过,反正她现在也不住辛家了,过年还是过节也没人管,既然春节前一天要回吉淮扫墓,干脆就留那儿过节。
她在卧室,听到大门有钥匙孔转动的声音,刚蹑手蹑脚走过去,门开了。
四目相对,丁韪良看到她有些意外,“今天没上学?”
戚百合扯了扯嘴角,“放假了。”
都放一周了。
丁韪良点了点头,戚百合弯腰给他找拖鞋,刚放到地上,一抬头,丁韪良已经穿着皮鞋走进客厅了。
他似乎也是第一次来,看了看房子的格局,就拿出一沓信封放到了茶几上,“生活费,马上过年了,自己想买点什么就买。”
戚百合站在过道上,平静地等着他的下半句。
“过年我不在沅江,去外地办点事情。”丁韪良顿了顿,“要我送你去你姥姥家吗?”
戚百合总算动了动,她走到沙发上坐下,拿起信封,嗓音很轻,“我跟阮侯泽回吉淮过。”
不知是因为提了“阮侯泽”还是“吉淮”,丁韪良听了这话,脸色明显僵了一瞬。
“回去也好。”丁韪良默了默,“多买点东西。”
戚百合知道他想起来了,心里厌烦得很,只是“嗯”了一声。
丁韪良察觉出她情绪的变化,垂着头,压着嗓子说了句“有事打我电话”,然后又推门出去了。
门关上,戚百合出神地看着木质地板上那一串浅灰的脚印,蓦地勾唇笑了一下。
戚繁水没有跟这样的人一起生活过,其实也不算太糟糕。
出发那天,辛其洲又领着戚百合去买了几套试卷,俩人从书店回来,阮侯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停机坪已经歇业,大门紧闭,为了迎合整条街的喜庆氛围,门上还贴了新春对联――
事事如意大吉祥,家家顺心永安康。
戚百合读出来,撇了撇嘴,“你这对联好没文化的样子。”
阮侯泽坐在车里抽烟,“你管我呢,墨迹好没有?”
戚百合瞪他一眼,转过身看辛其洲,“那我走啦。”
“等会儿。”辛其洲瞥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拿出试卷,照旧把参考答案撕了下来。
目睹全程的戚百合:“......”
“至于吗?”她很不服气,“难道这次的成绩还没向你证明我努力学习的决心?”
辛其洲垂眼睨她,见她围巾松松垮垮地挂着,雪白的脖颈漏出来一截,帮她把围巾往上拉了几分,才嗤笑道,“是谁上次偷看答案,还跟我扯什么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
戚百合顿了顿,无话可说。
她就偷看过一次,晚自习的时候,有道填空题怎么都不会,给辛其洲发消息他也没回,就悄悄看了一下答案。
结果好巧不巧,晚上辛其洲看试卷时就注意到了那题,问她解题思路,她答不上来,就坦白自己参考了答案,还随口胡诌了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阮侯泽又催了一遍,辛其洲余光中注意到他把烟灭了,才把试卷递给戚百合,“上车吧,有事给我发消息。”
“能有什么事儿?”阮侯泽瞥他一眼,“我还能把她卖了?”
戚百合转过身,“那可不一定,我这么美,你把我卖掉连酒吧都不用开了,直接过渡到财务自由。”
“你到底走不走?”阮侯泽听不下去了,作势要发动车子。
她立刻急了,“走走走。”
辛其洲站在路边,看着车辆消失在街角,唇边的笑意逐渐变淡,不知为何,戚百合只是回去几天而已,他心里头的失落却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瞬间吞噬掉了全部的活力和生机。
辛其洲抬腿往回走,没走两步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男朋友,不要太想我哦。”结尾是她标志性的eji,三个亲亲。
辛其洲眼睫低垂,揉了揉唇角,笑了。
戚百合有点晕车,上车后就开始睡觉,睡了一个多小时才被叫醒,阮侯泽要停车,让她去找车位。
“到啦?”她揉揉眼,看向窗外,一家酒店门口。
阮侯泽在摸打火机,漫不经心地说,“嗯,今晚先住酒店吧,明天上午找个保洁把房子打扫打扫。”
“哦。”戚百合拿起手机下车。
那家酒店靠近步行街,生意很好,门口的车位相当紧张,戚百合绕了一圈没找到空车位,正想原路返回之时,注意到有辆车要开出去。
于是她退到了一边,掏出手机给阮侯泽打电话,“你往里开,有辆车要开走了,我先给你占......”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那车子启动,当车辆从她身侧缓缓驶出的时候,戚百合愣住了。
驾驶座的车窗没关,她看见开车的男人,浓眉大眼,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憨厚朴实。
是熟人。
阮侯泽在电话里催促,“哪儿呢,没看见你。”
戚百合声音恍惚,“我好像......看见饶俊了。”
阮侯泽也静了几秒,随后语气有些冲,“看见就看见呗,你还想跟他打招呼啊?”
戚百合看着饶俊的车消失,有些唏嘘,“他没看到我。”
阮侯泽看到她了,直接挂了电话,把车开进了车位,熄火,下车,到后备箱拿东西,看到戚百合还愣在一边,他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们娘俩能不能有点出息?”
戚百合回过神,挠了挠鼻子,“就是很久没见了嘛。”
阮侯泽掸了掸烟灰,“他跟你妈也算领了证了,虽然还不到半年,但也算夫妻吧,你妈出事他连面都没露一下,这样狼心狗肺的人,你见面不呸他一口我都觉得你脑子有问题。”
他那张嘴像机关枪似的,戚百合听着烦,敷衍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下次见到他往他身上吐口水。”
阮侯泽这才满意,招呼她过去,像使唤丫鬟一样,“把东西拿上。”
开了两间大床房,回了房间,拉开窗帘,看到熟悉的街景,戚百合才有了一些重归故土的真情实感。
或许是因为看见这里一切如旧,或许是因为重逢了饶俊,她心头突然涌出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好像戚繁水的离开没有影响到任何人和任何事,她的意外离世,就像一滴水消失在大海里,过程是无声无息的,结果也无人在意。
戚百合没精打采地躺到了床上,刚掏出手机,辛其洲的对话框就跳动起来。
“到了吗?”
她立刻坐了起来,打字回他,“到了。”
xqz:“嗯,早点睡。”
戚百合刚调整好的心情瞬间又沉到了谷底。
她又躺了回去,越看越生气,回了个“多管闲事”过去。
辛其洲话不多,消息回得倒快,一个简简单单的问号,戚百合没回,把手机丢到了一边,不开心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半分钟过去,手机又震了一下。
xqz:“事必躬亲?”
戚百合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没忍住嘟囔了一句“神经病”,然后又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她又一次拿起了手机。
田中小百合:“亲力亲为!”
谁能拒绝成语接龙这个游戏呢?
她只好用感叹号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