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丁韪良和辛芳的关系,似乎也进入了一种微妙又和谐的境况里,俩人既没有很亲密,也不像是在冷战,辛芳从北方出差回来,丁韪良还买了一束花,亲自去机场接她。
周六,宋冉阑过生日,他们一家人又要上山。
宋冉阑不喜欢她,戚百合知道,饭桌上,她想和丁韪良提自己就不去了,可一抬眼,看见丁韪良正在殷勤地给辛芳布菜,话又从喉咙咽下去了。
上山之前,戚百合给辛其洲发了消息。辛小竹过来催促,她换了身较为低调朴素的衣服,临走前看手机,辛其洲还没回。
不知道又在忙什么。
一路上,戚百合和辛小竹走在后面,就听她叽叽喳喳,抱怨自己最不喜欢参加这种场合,要不是为了给舅妈送礼物,压根就不会过来。
戚百合看丁韪良一直捧着一个木盒,无聊地问,“你妈妈送的什么礼物啊?”
辛小竹摇了摇头,“好像是一块大石头。”
进了辛家别墅,辛小竹立刻就收了声,绕过前庭的石径小路,她左顾右盼,仿佛在寻找什么。
“我哥呢?”她压着声音,“你没跟他说你也来吗?”
戚百合又拿起手机看了眼,辛其洲还是没回。
“可能在写作业吧。”她也没在意。
穿过园林就看见了宋冉阑,她穿紫红色的旗袍,肩上搭着一条貂绒披肩,耳垂上的紫玛瑙耳环熠熠闪烁,满脸带笑,正站在玄关处招呼客人。
丁韪良迎上去,奉上礼物,辛芳笑着说,“上次出差看中的,找个师傅好生雕刻,能做玉石盆景。”
宋冉阑笑得合不拢嘴,招呼他们坐下,戚百合跟在辛小竹身后,低着头走,感觉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一抬头,宋冉阑又转了过去。
戚百合紧贴着辛小竹坐下后,发现这房间里的人实在不少,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大多是打扮华贵的富家太太。
辛小竹又在催促,“我哥哪儿去了?你问问呀。”
不知道辛其洲跟她说了什么,总之那晚过后,辛小竹仿佛就接受了他们在一起的事实,并且开始心甘情愿地为俩人打起了掩护。
戚百合刚准备拿出手机,余光中突然瞥见楼梯上下来两个人。
辛其洲穿着藏蓝色的毛衣,双手插兜,缓缓从楼上下来,旁边跟着的女孩一身粉色的双层长袖绑带纱裙,头发也披肩垂落,看着很乖巧,也很漂亮。
辛小竹也看见了,慌张地瞥了眼戚百合。
宋冉阑迎上去,语气很欢喜,“儿子,带珊珊去花园看看。”
罗珊抿着唇,含羞带怯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男生。
辛其洲没应声,他神态懒散,在全场扫了一眼,目光触及到坐在沙发上的戚百合时,明显停顿了一下。
“我去喝水。”他说完这句话,便撂下人去了厨房。
戚百合端坐在沙发上,搁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握成了拳头。
早知道就装病了,这本来就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辛小竹想安慰她,被辛芳叫走了。
戚百合觉得闷得很,刚想去外面透透气,旁边的沙发突然陷进去一块。
辛其洲大喇喇坐下,手里捏着半瓶矿泉水,搁在她面前的大理石茶几上。
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戚百合却紧张得不敢有半分动作。
宋冉阑招呼完保姆,看到了这一幕。辛其洲在和对面沙发上的丁韪良说话,那天来得人实在太多,因此他和戚百合坐在一起,不远不近的距离,但看起来总是怪怪的。
上次辛其洲晚归,她就问了司机老黄,她想从老黄那儿听到些东西,但他说得滴水不漏,和辛其洲自己说得没什么出入。
宋冉阑不相信,似乎是自打顺路捎带丁韪良女儿一起回家之后,辛其洲回来得就越来越晚了。
戚百合一动不动地坐着,就在丁韪良眼皮子底下,辛其洲状似随意地抄起一个抱枕放到了腿上。
隔着那个抱枕,他的手伸过来,挠了挠她的手背。
戚百合紧张得不敢呼吸,抬头看了眼丁韪良,把手抽了出来,放到了膝盖上。
宋冉阑这时也过来了,她牵着罗珊的手,招呼保姆送几杯橙汁过来,将罗珊按到辛其洲旁边坐了下来,笑盈盈地说,“珊珊,要是无聊的话就让其洲哥哥陪你说会儿话,他也是理科生,上个月刚考完试,跟你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对了。”她又想起什么,“全市联考,你们的试卷应该是一样的吧?”
辛其洲漠然垂首,只“嗯”了一声。
“多聊聊。”宋冉阑满意地看了两人一眼,直接无视了一旁的戚百合,翩然离开。
氛围一下尴尬起来,罗珊清了清嗓子,淡声开口,“我听宋姨说,你的成绩很好。”
辛其洲在看手机,闻言寡淡道,“就一般。”
戚百合想走,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一声鸟叫,让罗珊注意到了她。
她好奇地打量戚百合,四目相对,戚百合朝她扯了扯嘴角。
罗珊虽然好奇,但看她穿着朴素,话也不多,就没有对她过多注意。
她收回视线,又落回辛其洲身上,他还是那副样子,跟第一次见面时差不多,淡漠疏离,不说话的时候神态拒人于千里之外,开口了,冷冰冰的语气又让人望而却步。
她不放弃,又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只考了499分。”
听到这熟悉的数字,辛其洲手指一顿,总算抬头了,“还有进步空间。”
罗珊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了点头,“嗯嗯,我妈妈给我请了上一届的理科状元补习,希望下次会有进步吧。”
辛其洲又垂下头,“嗯。”
戚百合听不下去,捂着手机起身出去了。
寒冬腊月,辛家庭院里的色彩依旧很丰富,名贵的松柏和应季花草翠绿鲜艳,景观池也没有结冰,她顺着清澈水流走到小亭子里,随便找了个石凳坐下。
手机屏幕上是辛其洲刚刚发来的消息:“去我房间。”
她哪有那个胆子,只能装没看见,趴在栏杆上,下下五子棋打发时间。
过了大约五分钟,脚边传来毛茸茸的触感。辛其洲捡到的那只名叫海明威的小猫,已经吃成了大胖橘,圆头圆脑,憨态可掬。
“又见面了呀小胖子。”
戚百合刚想抱起来,搁在石桌上的手机冷不丁响了,她看见屏幕上的备注,又像做贼似的打量了周围,确定没人,才按下接听键。
戚百合一只手举着电话,一只手在逗弄小猫,“喂。”
辛其洲冷清的嗓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带着金属的质感,生冷又撩人,“不让我碰,让它碰?”
戚百合眼皮一跳,下意识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露台。
辛其洲倚在栏杆上,身形瘦长,袖口挽了上去,冷白的手腕举着手机,他站得慵懒随意,晦暗的眼神却毫不掩饰地望向她。
戚百合收回视线,淡声道,“就碰一下手,别说得那么不清不楚的。”
“手都不让碰。”他顿了顿,语调微扬,“生气了?”
戚百合垂着眼,“谁生气了。”
辛其洲默了默,“为什么不来我房间?”
“我敢去吗?”戚百合眨了眨眼,语气低沉,“那么多人盯着你。”
辛其洲许久都没说话,隔着安静的听筒,戚百合几乎能听见他清浅的呼吸,她不由自主又抬起头,撞进辛其洲风雨晦暝的目光中。
他蓦地开口,“抱歉。”
戚百合握紧了手机,没有说话。
她当然知道,辛其洲没错,错的是他们千丝万缕的关系,本身就带着危机四伏的隐患。
回到大厅,辛小竹在弹钢琴,辛芳端着酒杯站在旁边,正在和人谈笑风生。
戚百合走到角落的沙发坐下,没过多久,楼梯上再度出现熟悉的身影,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她挪开视线,却看见那个穿公主裙的女生又迎了上去。
辛其洲停在楼梯口,双手插兜,懒懒散散地望着辛小竹的背影,罗珊跟他说话,说三句大概只能得到一句回复。
戚百合不再看向他们,专心致志地欣赏辛小竹的弹奏。
两分钟后,她手机震动,辛其洲发来消息――
“好听吗?”
戚百合抬头,刚好看到辛小竹朝辛其洲招了招手,“哥,这琴多久没碰了?音都不准了。”
辛其洲勾着笑,漫步走过去,“我看看。”
戚百合收起了手机。
辛小竹起身,将位置让出来,辛其洲不客气地坐下来,修长的手指放在黑白琴键上,随意按了几下,然后抬头跟辛小竹说了什么,辛小竹就朝戚百合走了过来。
“我哥怕你闷,让我陪陪你。”她笑嘻嘻地在戚百合旁边坐下。
戚百合望向不远处的辛其洲,有些意外,“你哥也会弹琴吗?”
“当然,我哥上高中后才不弹的,我俩之前一个老师教的。”辛小竹端起橙汁喝了一口,又继续说,“我一直都没他弹得好。”
话音刚落,一阵柔缓抒情的旋律倾泻而出。
戚百合循声望去,辛其洲冷白修长的手指停在琴键上,脊背挺得笔直,她只能看见他的侧脸,细碎的额发盖住了眉毛,他低垂着眼,唇角隐隐向下撇着,表情是空泛着,随意的。
可辛小竹捅了捅戚百合的胳膊,小声提醒,“那个女生好像看呆了。”
戚百合往旁边看了眼,罗珊站在辛其洲身侧,端着杯子,手指捏得泛了白,目光落在辛其洲的侧脸,神态有些凝滞。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不知味。
“帮我个忙。”她凑到辛小竹耳边说。
戚百合没听过那首曲子,问了辛小竹,她也说不知道。辛其洲弹完以后就不见了,旁边那个穿公主裙的女孩也不知去向。
她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起身去卫生间。
辛家别墅是新中式装修,处处可见暗红色的雕花木门,角落里随意摆放着各种珍稀盆景,戚百合穿过走廊,人声渐少。
当她经过一扇门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咔哒”声,好像是门开了,戚百合还没来得及转身,胳膊就被人拉住了。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辛其洲将她按在了门上。
他眼神淡漠又剔透,直勾勾地落在戚百合脸上,将她没回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好听吗?”
戚百合想起刚刚的画面,突然有些骄矜,“又不是弹给我听的,问我干嘛?”
“不是弹给你听的,那是给谁?”
戚百合扭过头,“我哪儿知道,或许你变心了,借此机会向今天来得哪个漂亮女生示爱呢。”
辛其洲稍愣了几秒,揉了揉她的刘海,“我不会变心。”
“那就更不能保证了。”戚百合装模作样地抠手指上的倒刺,开始拿腔拿调,“毕竟你连’我喜欢你’都没说过。”
辛其洲将她的手拿下来,语气很淡,“别抠了,回头又流血了。”
戚百合鼓着腮帮子,没应声。
辛其洲盯着她瞧,几秒后眼睫轻垂,突然道,“《doyou》。”
“什么?”
“刚刚我弹得曲子。”辛其洲站直身体,抿了抿唇角。
漫长的对视中,他薄唇轻启,嗓音生动又撩人。
“iloveyou。doyoulove?”
这是辛其洲第一次跟她表白,在这样一个天时地利人和都算不上合适的时机。戚百合怔住了。
俩人贴得极近,辛其洲看着眼前的女孩,素白的一张小脸未施粉黛,却足够白净透亮,长而卷翘的睫毛根根可数,她瞪着眼睛,漂亮的双眼皮线条越发明显。
“请问。”他歪了一下头,唇角带笑,慢悠悠地说,“我需要多久才能等到回答?”
戚百合眼睛眨阿眨,刚想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下意识捂住了辛其洲的嘴巴。
那是一间书房,或许称其为储物间更合适,秉住呼吸的那几秒钟里,戚百合打量了周围的环境,一面墙挂满字画,另外两面墙上都嵌着西非花梨木的置物架,上面却没有一本书,放得全是各种玉石,种类繁多,成色极好,辛芳刚送的那块石料,就放在中间那格。
辛其洲大约是宋冉阑叫来放置礼品的。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辛家别墅,找卫生间时曾无意在这间房外逗留了一会儿,保姆在走廊另一端看到,立刻就小跑着赶到她旁边,好像生怕她推门进去一样。
她在走神,外面的人似乎也停了下来,隔着一扇木门,戚百合听到他们交谈的声音,是宋冉阑和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戚百合紧张得头皮发麻,直到一阵轻笑声响起,脚步声随之缓缓远去,辛其洲牵住了她多事的那只手。
他穿得那么少,手却一点儿都不凉,温热得将她的手裹在掌心,目光清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们这样,像什么?”
戚百合心口一跳,透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辛其洲也看着她,和戚百合不同的是,他的眼神很暗,气息有些乱,喉结滚了滚,想开口说话,话到嘴边又抿成了一条直线。
再等等,他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