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百合愣了好久,才从这句话给她带来的震荡中回神。
按说这话是她起的头,辛其洲只是顺着她的话客气了一下,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暧昧的氛围无声无息,空气却像是要燃烧起来了一样,让身在其中的人都紧张万分。
戚百合率先打破尴尬,干笑两声开口,“走吧,陪你买书去?”
谢天谢地,她记得辛其洲下山是要买书。
辛其洲睨了她一眼,这会儿功夫,她那股蔫头耷脑的丧意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脸颊绯红,就连耳垂都泛着淡淡的粉。
他点头,哑着嗓子应,“行,买书。”
俩人打车去了市中心的一家书店,圣诞节赶上周末,人本来就多,又恰好有位颇有名气的作家在办签售会,戚百合站在店门口,看着橱窗里面的人山人海,哭丧着脸看向辛其洲。
“要不我在这等你,你自己进去买?”
半年前,靳卉喜欢的一位歌手来沅江市巡演,那天体育馆也是这样,人山人海,戚百合的脚趾被踩了七八下,第二天差点儿路都走不了,自那以后,她便拒绝进入一切人多又封闭的地方。
“人太多了。”她解释道。
辛其洲停了下来,“人多你不会挤进去?”
戚百合撇了撇嘴,“我可挤不动。”
“是吗?”辛其洲瞥她一眼,“我记得你运动会给人送水的时候,还挺能挤的。”
戚百合:
“行行行,我挤还不行吗?”她立刻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签售的队伍在左侧,他们从右侧进去,被人以为是要插队,戚百合走在前面,有个小姑娘一把抓住她的衣领,说话很凶,“到后面排队去!”
戚百合愣住了,一时说不出话。
辛其洲从后面走出来,眼神淡漠,语气冰冷,“松手。”
那小姑娘本来还气势汹汹,一看到他的脸,也愣住了。她一个风华正茂的小美女,被这样一个长相俊美的男生当场斥责,任谁都感觉下不来台。
她松开了手,小声嘟囔了一句,“插队还有理了......”
辛其洲睨她一眼,嗓音沉郁,“这扇门只有你们能进吗?”
戚百合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有人撑腰了,她声量更高,“对呀,我进去买书的,不能从这儿走吗?”
保安过来维持秩序,那小姑娘理亏,又看了眼辛其洲,最后垂下了眼睛。
戚百合冷哼一声,拉着他想走,辛其洲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带了回来。
“道歉。”他双手插兜,面容冷淡,话说得不轻不重。
旁边有人目睹了全程,见小姑娘眼睛已经红了,就出来打圆场,“算了算了,就一件小事,没必要闹大。”
辛其洲偏过头,话说得漫不经心,“你是当事人吗?”
路人无话可说,戚百合也怔住了。
在她印象中,辛其洲这人一直就很独来独往,倒不是说他没有朋友,就是他总给人一种不屑于和人打交道的感觉,孤绝清高,目中无人。
这样的一个人,连跟旁人多说一句话都嫌累的人,此刻却在为她力排众议,据理力争。
说不感动是假的。
她感动得要死。
那小姑娘颜面尽失,眼圈儿红红的,掉下来一滴泪,嗓音微颤,“我不是故意的......”
“一个常识。”辛其洲看着眼前的梨花带雨,他心中只有不耐烦,“做错了事,受害者需要的是道歉,而不是眼泪。”
小姑娘见他不为所动,抹了把眼泪,“对不起。”
戚百合表情呆呆的,说话也木,“行、行吧,下次问清楚了再动手。”
她低着头,“知道了。”
辛其洲再也没看她一眼,扣着戚百合的手腕,头也没回地走了。
俩人脱离了拥挤的人潮,走到图书区,戚百合绷紧的表情才出现一条裂缝,辛其洲终于松开了她的手,神情还是冷冷清清的,“自己不会说话?”
“哎呀,主要我没反应过来嘛。”她笑了笑,朝他竖起大拇指,“不过你刚刚好帅哦。”
辛其洲挺受用的样子,“有多帅?”
戚百合愣了一下,“天神下凡的那种帅。”
辛其洲似笑非笑地“嗤”了一声,转过身,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了一套试卷。
戚百合看到他手里的数学试卷,没话找话地感慨,“咱俩好像过得不是一个时区,你的一天不会有48个小时吧?”
学校发的试卷她都做不完了,这人怎么还自己买试卷做?
辛其洲睨她一眼,淡声道,“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戚百合挑眉,“什么?”
“关于时间的名言。”
戚百合想了想,“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
辛其洲赞许地点了点头。
他们去结账,收银员找好零钱,将试卷装进袋子里,递过来,辛其洲没接,朝戚百合扬了扬下巴,“给她。”
戚百合傻眼了,“什么意思?”
辛其洲双手插兜,神态闲散,“我不确定你的真实水平,这套试卷难度适中,题型比较丰富,你拿回去做一下,做完了给我看。”
“啊?”晴天霹雳,戚百合难以接受,“可是我没有时......”
“要我再送你一块海绵吗?”辛其洲直接打断她,“你试试能不能挤出水?”
戚百合无话可说了,哭丧着脸,讲试卷拿出来翻了两页,翻到了后面的答案。
辛其洲的手覆了上来,“不许参考。”
“知道了。”她摸了一下鼻子,“我不看。”
辛其洲瞥她一眼,又把试卷拿了回去,翻到最后两页,把答案撕了下来。
目睹全程的戚百合:
现在她是真的确定了,辛其洲的确要帮她补课,不含任何私心的那种。
“这么不相信我?”她有点不服气。
辛其洲眼尾稍挑,“你自己不知道?”
戚百合抬头,眼神倔强,“什么?”
辛其洲垂眼看她,日暮下,少女脖颈柔软,皮肤雪白,托着一张瘦削的小脸,眸色如春水般潋滟,像一朵亟待开放的花。
他温声道,“你心虚的时候,会摸鼻子。”
回家以后,陈姨刚好做完晚饭。
辛芳和丁韪良不在家,辛小竹吃饭又向来不积极,戚百合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因为一直在出神,不小心就吃多了,又去帮陈姨洗了碗。
晚上的时间她都规划好了,历史向来是她最薄弱的学科,因此她先背了会儿书,等她准备换个心情再做辛其洲那套试卷时,时间已到凌晨。
洗完澡出来,戚百合坐回书桌前,刚翻开一页试卷,隐约听到院子外面传来的声音。
她以为是丁韪良回来了,走到窗子前往外看,陈姨穿着睡衣站在大门口,面前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正拽着她的手腕往山下走。
那人嗓门大,说话也颠三倒西,大约是她的丈夫来索要生活费,陈姨不断哀求他小声一点,对方置若罔闻不说,动作越来越粗鲁,见陈姨不跟他走,还扇了她一耳光。
戚百合换了衣服。
下楼前,她收到辛其洲的消息,他问她在干嘛。
戚百合不知道辛芳有没有回来,也怕惊醒辛小竹,蹑手蹑手下楼梯,给辛其洲打字回道,“现在没时间做,陈姨的丈夫来了,就在门口,还动手了。”
她以为辛其洲在催她做试卷,来不及跟他说更多,戚百合推开了大门。
陈姨看到她出来,有些惊讶,又有惶恐,大概是害怕丢了饭碗,不然刚刚也不会那样祈求对方小声一点。
戚百合安抚地看着她,“你放心陈姨,我不会说出去。”
陈姨感激地看向她。
她丈夫看她这副态度,突然笑了,晃悠悠地走近,戚百合闻到了很重的酒精味,酗酒又打人,的确是她最不耻的那类男人了。
“你就是她伺候的那个女娃娃?”他表情突然变得凶狠,扯着陈姨的手用力拽了一把,“家里孩子你不照顾,跑来照顾别人的孩子,你就是这样当妈的?”
陈姨带着哭腔,“我不出来上班,孩子连学都上不起了!我告诉你,钱我是一分都不会给你了!”
男人笑得很恶心,“你把家里房子卖了,钱我一分没拿着,那一百万你必须给我,不然你这辈子都别想好过,把老子逼急了咱们一家三口一起去死!”
“你是不是疯了!”陈姨满脸带泪,依旧在努力压抑语调,“你赌钱欠了那么多钱,我要是不卖那房子还债,我们娘俩就算不被你打死,也早被高利贷砍死了。”
陈姨动了很大的气,整个身体不停地颤抖,几乎要晕厥的时候,戚百合握上了她另外一只手。
她冷冷地看着男人,“你这属于家暴,我可以报警的。”
“小丫头片子还想报警?”那男人松开手,“来,你现在就报。”
他真的很嚣张,戚百合瞪了他几秒,掏出了手机,刚按下“110”三个数字,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只手。
是陈姨。
她眼眶通红,不停摇头,“没有用的,最多关几天,回来变本加厉......”
戚百合之前就听说过,家暴通常很难上升为刑事案件,只要纠纷发生在夫妻之间,最常见的处理方法就是调解。
她看了眼陈姨,收起了手机,还想跟那男人好言商量,“你走吧,你在这闹,她也拿不出钱来。”
那男人摇摇头,“她拿不出钱,你不是有钱吗?你家那么大,拿个十几万轻轻松松吧?”
他摆明了耍无赖,自觉光脚不怕穿鞋的,脸上甚至挂出了胜利的微笑。
戚百合冷静地看着,握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地说,“就算我有,也不会给你这种废物一分钱。”
那男人原本靠在铁门上,听到这话愣了两秒,而后便像疯了一样朝戚百合扑来。
陈姨大惊失色,拉着戚百合想躲,可她脚下就像生了钉子,一动也不动。
拳风临到眼前,她闭上了眼――
戚百合的确打算接下这一拳,可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靠进了一个清冷的怀抱,睁开眼,是辛其洲的侧脸,高挺的眉骨像山峦,清晰的下颚线条利落得仿佛可以划破长夜。
那一秒,她感觉自己心中破土而出的小苗长成了参天大树,冬夜晚风拂来,她听见枝叶颤动的声音。
男人痛苦的低吼在夜幕下回荡着,戚百合站好以后低头看,辛其洲那一脚似乎踹到了他的小腿上,此刻他面目狰狞,抱着腿不停打滚。
陈姨跑到戚百合身边,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嗓音带着哭腔,“打到你了吗?有事吗?”
戚百合挤出笑,“我没事的,陈姨。”
辛其洲偏过头看她,目光冷淡,带着明显的责备,“自作聪明。”
戚百合刚想辩解,他又转过了身。
辛其洲在那男人面前蹲了下来,语气冷冽,“别把你不入流的那些手段当成本事,至少在这座山上,没人吃你那套。”
那男人嗓音颤抖,额上冒出了汗,“你是谁?”
辛其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现在滚的话,另一条腿我还能给你留着。”
他那个样子,没有人会怀疑他说的话。
那男人酒醒了大半,愤恨地看了眼陈姨,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走了。
陈姨惊魂未定,此刻又愧疚起来,戚百合跑过去安慰她,劝她赶紧离婚。
“离过,法院不判。”陈姨苦涩地说。
戚百合想起阮侯泽有当律师的朋友,坚定地看着她,“我帮你找律师。”
陈姨进去了。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太多,她需要冷静。
铁门缓缓关上,戚百合想起辛其洲,转过身,正好撞上他的目光。
她有些心虚,“你怎么来了?”
辛其洲掀起眼皮,目光冷淡,“我再晚一点过来,帮你打120?”
“没那么严重吧......”
她打算只要那人一碰到她,她就报警的。既然夫妻之间的纠纷很难解决,那殴打陌生人总该严肃处理了吧?
戚百合见不得孤儿寡母受委屈,大约是因为以前和戚繁水相依为命,她对独立坚韧的中年单亲母亲总有种天然的怜惜。
辛其洲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下午还是个闷葫芦,这会儿胆子又大了?”
“哎呀,他都要动手打陈姨了。”戚百合撒娇似的嘟囔了一句,“事发突然嘛。”
“再突然也要等我。”
戚百合愣了几秒,那颗小鹿乱撞了一下午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那你也不是每次都能出现呀。”
气氛凝滞了一瞬,辛其洲垂眼看她,小姑娘耷拉着眉眼,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在试探着什么,真诚又生涩。
他吐了口气,像是承诺一般,寡淡的语气也变得郑重,“只要你说,我无论如何都会出现。”
这话实在太直接了,戚百合猛然抬头,撞进那一束淡漠中透着温柔的目光里,万籁俱寂的午夜,无人的山路,衣着单薄的年轻男女,一个适合暧昧的时刻,天时地利人和。
于是她也昏头了,仿佛这段时日所有的欲言又止都是为了积攒这一刻的勇气。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辛其洲顿了两秒,哑声反问,“你说呢?”
戚百合沉默了。
在这漫无边际的沉默中,她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倚天屠龙记》,赵敏去抢婚,对着瞻前顾后的张无忌说:“你要就随我来,不要就快些和新娘子拜堂成亲。男儿汉狐疑不决,别遗终身之恨。”
那时她并不理解这段话,直到此刻,她早就从那些小鹿乱撞的暧昧时刻中窥见了自己的真心,她喜欢辛其洲,已经到了无法视而不见的地步。
晚夜的气温低,月亮也被乌云覆盖,山上的植被失去了色彩,变成了幢幢疏影。
戚百合身在寂静无人的山路,感觉自己的声音也变得空荡――
“那......在一起吗?”
她不是男儿汉,可也不想遗留终身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