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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自那一句大胆的话说出口惹得平雾落荒而逃后,林巧娘获得了小破屋子的主权。

  沉默的少年坚持睡羊圈。

  既然如此,林巧娘也不同他客气。

  她裁了抹布,用干草和芦苇制造扫帚开始打理这间屋子。

  其实屋内因为没有太多家具显得还算是整洁,就是太破旧了些。

  收拾了屋子后,又不得不修理屋子里的苔藓和干草,把漏风的地方补上。

  补上后,火盆供给的热量更加暖了。

  她修完屋子,又整理羊圈。

  里头拴着的小羊是平雾在一条河边捡来的小可怜。

  附近的农户正在批量处理发病的母羊时,有一只病羊跑了,跑到了河边。

  这小羊从母羊肚子里掉出来,命大没死并被平雾发现了。

  平雾很喜欢它,并取名“小河”。

  林巧娘打扫了看起来是临时搭建的小羊圈,用干草和树枝把可能漏风的地方加固。

  小河抱起来非常暖和,惹得人忍不住将菜叶子都喂给它。

  菜叶子是平雾带回来的菘菜。

  菘菜很便宜,大概两个铜板就能买一斤,大颗菘菜也要不了十铜子,能吃很久。

  林巧娘知道他每天都在早上出去,晚上归家,回来时把食材交给林巧娘。

  偶尔有时他不回来,也不知道去往何处。

  平雾不在时,林巧娘在屋子里能听到近处有动物行走的声音,风中夹着狼的低吼,这个时候,林巧娘都要抱一抱带进屋里的小河,一人一羊瑟瑟发抖。

  平雾给她带回来的肉全是自己打来的。

  他的箭法很好,几百步穿杨,林巧娘见过他在两百米开外拉弓射中一只白兔,也射中过一只松鸡,非常厉害。

  松鸡也是平雾给她收拾的。

  他用绳子把他的宽衣袖束起来,在院外立着的木墩上处理,用斧子剁块。

  长发乱糟糟的一个弯着腰怪兮兮的少年僵硬地在剁肉,手上沾满了松鸡的血让他的形象看起来越发的凶戾,他却不在乎,把肉用碗装了给她,又径直回了他的羊圈。

  平雾对她的态度就像是对待小河,像是豢养的小动物,他自己却不吃。

  喂过之后,便自顾自地把自己关起来,所以林巧娘在屋子里住了好些日子,也没和他说上几句话。

  就像没话可说的房东。

  这个少年有意回避生人,低着头不愿意多说话,身上总是莫名其妙躲出来很多的伤,有时候是水粉和胭脂,也有墨水。

  那些颜色抹在他的皮肤上,让人联想到冬雪里冻僵的月季,还有锋利的剑兰。

  他的长发乱糟糟的缠绕,从不梳起,盖住面颊不让人看到五官,林巧娘看他从来都是这副打扮,心中疑惑,可也不敢问。

  万一说了不该说的话,被赶出去了怎么办?

  今日无事,把火盆热起来后,林巧娘又坐在床上,一边想春天去到姨娘家里的事宜,一边缝补破旧的衣服。

  现下已然是寒冬时节,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到年关,年关过去,春天就来了。

  昭华洲的雪化得也早,她可以早点启程。

  只是姨父家中也有四个孩子,姨父向来看不上她爹,如今阿娘死了,她一个孤女也不好留在别人家里。

  她可以去镇上的绣房里去帮人补衣服,浣纱洗衣什么的话她也能干的。

  就是不知道绣房会不会雇佣她,毕竟她对于一般的及笄女孩来说还算是瘦弱了,管事咬定她没有十五岁不给做工可怎么办?

  林巧娘每日都在想这些细碎的事儿,一边想一边缝好了自己的破衫破棉袄,又拆了被子上的针脚缝,给自己做了一个小枕头。

  她也给平雾缝了一个芦花小枕头和他破掉的毛毡毯子。

  芦花是在屋子后的不远的池塘里摘来的。

  池塘连接着山上几股溪水,现下都冻上了,林巧娘谗冰下的鱼。

  她可太久没有吃过鲜鱼了,馋猫似的她一连几天围着池塘转,最后采了许多芦花来缝枕头。

  再等些时日,她必定要抓鱼来吃!

  林巧娘抱着她的小芦花枕头非常期待。

  在傍晚时分,平雾回来了。

  虽说傍晚,但天已经黑下去,雪地泛白能看清楚不远处的情景。

  他手里照例是拎着两捆菘菜和一只松鸡,菘菜喂小河,松鸡给林巧娘。

  把松鸡放在门前一处突出的小勾上时,恰好正遇林巧娘从屋中开门,两人打了个照面。

  “你的伤……”林巧娘看见他手上又多出来伤口,脱口问道。

  平雾却摇摇头,偏过头去避开了她的眼神。

  林巧娘实在不明白,他这到底是做什么去了呢?

  为什么身上总是带着伤?

  “鸡,放这里。”平雾尽量用些短句同他说话。

  他说短句不会口吃,说长句子时,语气磕磕绊绊的,带着迟疑和谨慎。

  也不知道为什么。

  鸡肉送到了,平雾也不在门前多留,他又钻回他的羊圈去了。

  林巧娘哦了一声,目送他,心中暗想这人是不爱吃饭,所以才那么瘦的么?

  不过,就算每日只有菘菜和松鸡吃,他也不至于瘦成这个样子啊?

  奇怪!

  她拿过肉,回到屋内烧着的火盆前,给火盆里放上陶罐,

  松鸡的味道很好,嚼咬时能吃出来松树的味道,加了些菘菜去炖,味道很好。

  炖不了多时,罐内就飘出了肉香。

  多亏了这些肥美的松鸡,同样是吃不上饭骨瘦如柴的林巧娘肥满了些,凹下去的脸颊充盈了许多,整个人看着倒不似此前那么可怜。

  “一起吃点吧?”

  饭好之后,林巧娘摸到羊圈里,扒在羊圈外看他。

  她每日都会来问平雾吃不吃,毕竟食材都是他带回来的。

  羊圈里,平雾躺在高高垒起的甘草上不知道是在闭目还是在想什么,总之一动不动,他的长发从干草堆上铺下来,颇为壮观。

  “这个是给你的。”

  见他不说话,林巧娘把白日里坐好的小枕头抱进来,放在门边,“你可以枕着它睡觉。”

  霸占了人家的屋子,总得做点补偿才是。

  平雾睁开眼睛,下意识地转脸过来

  林巧娘正好对上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黑极漂亮的眼睛,形状很好看。

  两人只对视了几秒,他才想起了什么似的扯了自己的长发把脸盖起来,带了些小姑娘的局促。

  “你真好看。”

  林巧娘本想憋住的,但话到嘴边自己就说了出去。

  她想捂嘴,但这又不是什么孬话,小声又道:“真的。”

  他僵僵的翻了个身,林巧娘觉得自己可能说了些冒犯的话,刚想悄悄退走,听得他在身后轻声说:“都是罪过。”

  罪过?

  林巧娘回到屋子里,一边吃一边咀嚼他的话。

  长得好看是什么罪过……哦,是了,村上的小姑娘长得太好看,是要遭到其他人的诽谤和非议的。

  在肮胀的人间,在穷人堆里,不能自保的美丽是有罪的。

  林巧娘联想到平雾身上的伤有可能和他的美貌有关系,嚼了嚼嘴里的鸡肉,顿时觉得不香了。

  *

  林巧娘每日忙忙碌碌的,早晨起来在附近转悠,收集柴火。

  平雾显然是没有为过冬囤积适量的木材,为了不把柴火都用完。只能每天去收集柴火,以便自己能安然渡过冬天。

  除了收集柴火,她也想办法去摸些干果松子出来,运气好还会摸到雪下的蘑菇。

  蘑菇被她烘干,仔细地收在布袋子里,渐渐地攒了一小包,松子干果什么的也好好地码放在她的小篮子里。

  屋檐下挂着林巧娘吃不完的松鸡和兔子,她用盐腌了肉把松鸡风干。

  平雾并不会因为她把吃不完的鸡肉风干和停止给她带新的肉回来。

  他像是投喂一只小动物一样,每天都是雷打不动地拿回来这几样。

  别的要林巧娘自己想办法。

  比如鱼。

  林巧娘自己拿了斧头去破冰,捞了几天捞到了鱼,也作成了腊鱼,在屋檐下挂着。

  好在平雾这些天都归家来,林中的狼才没有围着屋子转悠。

  那实在是吓人。

  她又计划着修一个篱笆,把院子围起来。

  今日才把处理好的鱼挂起来,林巧娘便瞧见了远远走回来的平雾。

  平雾手中领着草药,看着越来越拥挤里的屋檐,和屋檐下干劲满满的小姑娘。

  这个叫林巧娘的小姑娘很勤快也很乐观,为什么受过那样的伤害,却还能这样快乐呢?

  “我想去集市。”林巧娘见了他,犹豫了会,小心翼翼地开口:“你知道最近的集市在哪里么?我自己去就好。”

  “去做什么?”

  “我想拿它们换些钱。”

  林巧娘语气诚恳,说:“春天一到我就下山去找我的姨母,但在此之前,我需要一些钱来添置衣服和路费。”

  她仰头看着挂在屋檐下的山货,说:“但愿它们能卖些好价钱。”

  布匹好贵,最算是最便宜的布匹也要事务铜子一尺,她好久没有做衣服了,身上的衣服潦草得简直不能看。

  要去见许久不见的姨母,怎么样也要把自己打扮好看些,别叫姨父看轻了自己。

  他们住的地方其实离集市不算太远,在十里外就有一个小集市,附近几个村民三天举行一次赶集日,在这个小集市里出售。

  平雾知道了她有这样的期愿,答应了。

  于是在一个不下雪的日子里,他要带林巧娘去山下的集市。

  迷迷糊糊醒来发现院子外等着的平雾,林巧娘蛮惊讶的,想不到这人居然真的会答应带着自己去。

  “你人真好。”

  她眼睛一弯,语气欢喜地蹦出这句话,遂即回屋把自己的小袄穿上,带上自己的山货,喜滋滋地跟平雾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