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市第四人民医院。
神经内科门口,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看向乖巧坐在长椅上的少女。
她生的实在好看。
巴掌脸,皮肤白,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又黑又亮,右眼眼尾下还有一颗泪痣。
可惜,这么好看的孩子都是别人家的。
来医院的毕竟都有要紧事,根本不会多做停留,一群人来了又走,只有少女一直坐在原地。
不算小的声音从门里传了出来。
“脑外伤病人狂躁主要是由颅内压升高引起的,在临床中脑外伤的病人狂躁的原因有很多。”
“也就是说,她脑子确实有问题?”
“不能这么说,这也并不是病人的本愿,病人额叶应该遭受过某些损伤,不排除额叶脑挫裂的可能性。”
“额叶是人体的情感器官,一旦破坏,就会丧失正确的情感,出现狂躁等表现,做家长的应该好好引导。”
“那不就是说这孩子养不熟,以后会是个白眼狼?”
“……”
李医生都无语了。
她最近听说过赵家的事,赵家刚认回了丢失十来年的亲女儿,她寻思这夫妻两带孩子来做检查是为了弥补缺失的亲情。
结果呢,听听,这都是什么话。
人言否?
要知道脑外伤有时会伴有其他部位的创伤,像肝脾骨折,内脏破损什么的。
一般来说,还会伴有一段时间的昏迷。
可想而知,这小孩曾经经历过什么,然而赵家夫妻两显然并不关心这些。
……
赵家夫妻阴沉着一张脸。
从医院到家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两人一言不发,一时间气氛十分凝重。
乐宴一副全然无所谓的样子。
她的脸很有欺骗性,不知道她本性的人只会以为她是个漂亮乖巧的洋娃娃。
赵家夫妻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在接她回来的第一天,赵太太不过交代她别把外面不三不四的习惯带回来,以免教坏了养女和小儿子。
为了不让养女受委屈。
赵太太让乐宴对外就说自己才是被收养的那个。
然后洋娃娃一样人畜无害的人突然就发神经一样,把客厅东西摔的稀碎。
不仅如此。
晚上吃饭的时候,小儿子为了维护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只是和她顶了几句嘴,就被她扇了巴掌。
来劝架的养女也被打了。
她实在嚣张跋扈极了。
一边打人,还一边哭得十分委屈,身子也一抽一抽的,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刁难。
赵海博作为一家之主,肯定不会惯着这个没什么感情基础的女儿,干脆让管家和佣人把她关在二楼房间。
不是脾气娇纵吗,都是作的。
饿几天就好。
赵海博是这么想的。
然而当天晚上,一阵噼里啪啦,伴随着窗户被打破的声音。
赵海博和妻子关诗诗跑出来一看,就看到黑暗中在别墅花园里踉踉跄跄的身影。
乐宴居然打破窗户从二楼跳了下来。
她表情恶狠狠的,走路姿势一瘸一拐,偏偏嘴里还说着最恶毒的话,说要回去找爸爸,让他们好看。
赵海博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
沈明言。
沈氏集团的当家主,白手起家,以一己之力将沈氏发展到如今不可撼动地位的男人。
他妻子早逝,只留下一个女儿,平时把女儿看的很宝贝眼珠子似的,谁也不能欺负。
结果去年突然有人说他女儿是捡来的,不是亲生的。
这事被爆料出来后,沈家那些旁支就全动了歪心思,沈明言的大哥和弟弟们更是劝他将遗产留给侄子,以免便宜了外人。
谁也不知道沈明言会动怒。
他坦明自己的一切财产,包括沈氏集团的一切都会留给自己的女儿,对他来说,其他人即便和他有血缘关系,那也是外人。
赵海博当时听说沈家的事情,还和几个有生意来往的老总嘲笑过,讥讽这沈明言英明一世,老了却是个糊涂鬼。
谁能想到?
转眼间那糊涂鬼的宝贝女儿就成了他的亲女儿。
赵海博即便再不喜欢这个女儿,也不愿意听到她喊其他人爸爸。
他道:“你打算找谁,沈明言?他已经死了,你现在是我赵家的种。”
是的。
沈明言死了。
要不是死得突然,怎么会让心腹把她送回赵家这边,以免被那群沈家人的内乱殃及到?
由此可见。
沈明言这个人真是狡诈、腹黑、颇有心机。
早不送,晚不送,把这讨人嫌养废了倒是送他赵家添堵来了。
赵海博的鄙夷全写在脸上。
乐宴尖叫道:“闭嘴,我爸爸是沈明言,才不是你这个又老又丑的废物!”
赵海博的表情逐渐凝固。
……
时间线回到现在。
在养女赵欢欢从乐宴房间里意外发现一张病历本后,赵家夫妻两个带了乐宴来到医院做检查。
检查结果并不如意。
赵海博透过后视镜看向坐在后面的少女,她脸上再没了先前的刻薄和恶毒。
大约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
知道那个一向宠她宠得无法无天的保护伞死了,她像个被丢到陌生环境,被抛弃的小兽。
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哀戚、警惕。
唯独没有讨好。
赵海博冷哼一声,他是商人,商人本质都是追名逐利的,他清楚知道医生的话。
额叶受损,丧失正确的情感。
也就意味着养这女儿就和养一个废物,一个白眼狼一样没什么区别,她是不会感恩的。
还不如养一条狗呢。
赵海博一直为有两个出色的儿女骄傲,绝不允许乐宴这个有残缺的废物成为他人生的污点。
他说道:“我安排了人让你插班到欢欢在的班级,你对外的名字还是沈乐宴。”
“我和你妈只有欢欢这一个女儿,你不要妄想取代她的地位。”
乐宴嗤笑了一声,双手抱胸,懒洋洋看向窗外。
她稀罕呢。
赵海博发现这人又恢复了之前的张扬肆意,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像弃兽的人不是她一样。
“如果你再对我和你妈这幅态度,就趁早滚回沈家去。”
乐宴挑眉,笑道:“真的?就怕我想回去,你也不敢让我回去,恐怕还要求我。”
赵海博:“……”
关诗诗:“你怎么和你爸爸说话的。”
乐宴冷漠脸,强调道:“我爸爸只有一个,我姓沈,不姓赵。”
她这油盐不进的架势十分气人。
赵海博气急,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眼下沈家那边乱成一锅粥,一群人想瓜分沈氏这个庞然大物。
不仅是沈明言的心腹,沈家哪怕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让他把乐宴这个定时炸弹送回去。
他要敢这么做,那群人动动手,他辛苦多年的公司就没了。
沈乐宴还算有头脑。
他本想好好敲打她一番,没想到反而被她将了一军。
赵海博心里憋屈得很。
转眼间,他想到和欢欢有婚约的池家,心情又明朗了起来,如今的池家不比当年,对上现在没了沈明言这个操盘手的沈氏集团,也不是没有胜算。
只需要欢欢和池家那位感情稳固……
他还怕什么?
赵海博得意洋洋地看了乐宴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
乐宴:?
发神经啊,这丑老头。
*
回到家后。
管家和佣人都迎了过来,他们是看着赵欢欢长大的,所以对乐宴这个后来者没什么好感。
更别提这还是个小疯子。
管家上次抓她时,胳膊被咬了一口,疼得他两天没睡好觉,总感觉房间里像有什么人在窥探他。
那视线充满了恶意。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也被传染上了疯病,甚至想去打个狂人疫苗什么的。
对乐宴抛了个轻蔑的眼神,他说道:“先生,太太,池家的小少爷来了,现在就和大小姐在客厅里呢。”
赵海博和关诗诗果然心情大好,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池焰和欢欢从小青梅竹马,护她护得跟什么似的,肯定是听说了她受委屈的消息,来给她撑腰。
来到客厅。
池焰坐在沙发上,长腿交叠,身上依旧穿着那件黑色的赛车服,左右手分别戴着银制的戒指以及骷髅手链。
他正专注的看着手机屏幕。
赵欢欢在旁边轻声细语,两人看起来居然也意外的般配。
听到动静后,池焰转过头,看到了赵家夫妻两身后跟着的少女,有一瞬间,他被惊艳到了。
然而想到欢欢说的话,那瞬间的惊艳很快就被厌恶所取代。
“喂,”他颐指气使道,“你去给我倒杯茶。”
“我去吧。”赵欢欢体贴地说。
“不用,”池焰说道,“这个家谁是外人,谁去倒水。有些人不会以为自己能白白当赵家的大小姐吧?”
他就差指名道姓了。
赵海博和关诗诗却一点也不恼怒,毕竟池家和赵家早就不可同日而语,池焰能屈尊降贵来这里,两人就很高兴了。
赵海博看向乐宴:“还不快去给池少爷倒水。”
乐宴面无表情,转身去了厨房,不一会就传来了烧水的声音。
赵家一家三口见沈乐宴这次居然这么听话,都不免心里出了一口恶气,他们是怕沈家,但是池焰不怕啊。
池焰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外界其他人不知道沈乐宴的身份,只以为他赵家大发慈悲收养了一个孤女,但是池焰是知道的。
他肯这么做,也是为了给欢欢出气。
赵海博:“我和你阿姨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交流感情了,你们好好聊,有什么想要尽管说。”
客厅里一下子就剩下了池焰和赵欢欢,还有待在厨房好几分钟不知道在干嘛的乐宴。
赵欢欢总有些不安,说道:“池焰,你还是小心点那个人比较好,她疯起来很吓人的。”
池焰不屑:“管她,我的词典里可没有不打女人这个说法。”
“我有的是办法让她生不如死。”
两人都没注意到。
池焰的影子浓郁了很多,就像有什么东西缓缓的,重叠在了他的影子上。
“好像有点冷,空调打了多少度?”
“有吗,我看看……是26度,需要调高一点吗。”
“关掉吧。”
乐宴拎着刚烧开的水壶,在赵欢欢快意的表情中走到了池焰身边。
“这么慢?”池焰不满,“你爸妈没教你怎么做事,你是孤儿吗?”
下一秒。
烧的滚烫的水直接往他□□的方向泼去。
池焰反应快,立即侧身去躲,可惜他双脚就像被什么抓住了一样,死死钉在原地。
即使他用手去挡,大腿还是被烫到一大片。
剧痛让他疼得说不出话。
赵欢欢被吓得尖叫了起来。
乐宴叉腰笑了,张口就喷:“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命令我做事,你老子跪下来求我爸爸办事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刚才她也被热水溅到了一点,现在这一片肌肤很快就红肿了起来。
好疼啊。
她眼眶红了。
要是爸爸和……在,她怎么会被这群垃圾欺负。
赵海博和关诗诗听到动静后,立即穿好了衣服下楼,然后在看到眼前一幕后,双双眼前一黑。
池焰很快被送到了医院。
赵海博明里暗里让人打听老友对这件事的态度,最终只得了对方的一句话:小孩子家家,不懂事闹着玩的,没什么。
这件事居然就这么罢了。
赵海博自以为老友之所以没追究这件事,还是看在两人曾经的交情上。
他松了口气,不过还是让管家继续把乐宴关在封了窗户的二楼。
……
乐宴照例摔烂了房间里的一切东西。
半晌后,她坐在床上,从被子下面翻出了一个相框,相框里的青年容貌俊美,唇角带笑,一双眼睛黑漆漆的,似乎在透过玻璃看着她。
乐宴抱着相框躺在床上,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流。
“哥哥,你都不知道,他们都欺负我。”
“我被热水烫到了,好疼啊,不过我才不会在他们面前哭呢。”
她闭着眼睛,哭得伤心。
因此没注意到怀里的青年变了一副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