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事败垂成

  “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存在历史被改变的事吗?”

  散兵直勾勾地凝望着荧,目中酝酿着几乎要将世界撕碎的风暴。

  以及一丝沉埋于最深处的,若有若无的希冀。

  “!!”

  金发的旅行者则震悚地张大了眼睛,一时失语。

  于荧而言,散兵的问题恰好切中了有关这个世界最为隐蔽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一直被她牢牢藏在心底,本应连亲手做下此事的草之神明与荧最亲密的旅伴都无从知晓。

  散兵是怎么知道的?仅仅凭借他敏锐的观察力和对于蛛丝马迹的推测吗?既然他已经猜到了这个地步,那么隐瞒对他来说是否还有必要?

  荧的脑海中一瞬间掠过无数纷乱的思绪,她急速地权衡着利弊,试图向散兵给出适当的回复。

  但没等她组织好语言,散兵便笑了笑。

  “可以了。”

  而荧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犹豫对于散兵来说,已经足以作为一个确定的答案了。

  少年模样的执行官放下手,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他一边对连连追问的派蒙随口敷衍道:“没什么,谢谢她帮我的忙而已。”一边抬起脚,向远处世界树的方向走去。

  记录有这片大陆一切历史的巨树静默地俯视着他们,数据洪流互相纠缠着组成千枝万叶的形状,澄净的蓝光从世界树的树冠中铺开,向着无边无际的远方蔓延,仿佛覆盖了整个世界。

  散兵慢慢行至世界树的中心,毅然决然地向世界树伸出手。

  “……那些死在踏鞴砂的,与我有关的人,应该过上另一种生活。”

  指尖触及树干的一瞬间,他调动起身体中残留的所有权能,在自己与世界树之间构建出一条直达核心的通道。

  而后他倾身,跃入世界的洪流。

  “我会给出一个干净正确的答案。”

  丹羽久秀、御舆长正、桂木、阿望,所有踏鞴砂的工匠们,他们的命运都将被转变,一切不幸的源头将会被抹去,余下的将会是人类虽然短暂、但却安宁而幸福的一生。

  时间的缝隙里,有千万年的历史如同一道道流光密密麻麻飞驰而过,龙的生息、魔神的攻伐与人类的诡计一遍又一遍上演,天地之间几乎所有奇观和隐秘都在散兵面前毫无遗留地展开,五光十色而又浩如烟海的信息片段仿佛海滩上俯拾皆是的华美贝壳,在它们面前,几乎无人不会不由自主地驻足发出惊叹,但散兵却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他只是沿着历史的脉络,不断向前。

  直到五百载之前踏鞴砂的光影在他的眼中映现时,他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看见再熟悉不过的景象,海浪一重重拥着弓形的岛屿,烈火炙烤着高悬的炉心,工匠们叮叮当当的锤锻之声响彻山谷。

  而在面朝大海的一侧,在人迹罕至的山崖之间,一座避世的幽馆坐落于此。一重重岩峦将它封闭在山岳的内部,隔绝了人类的视线,馆舍的大门亦紧闭着,无言地谢绝着客人。

  散兵向着这段信息迈出一步,便精准地降落在幽馆门前。

  “我进来了。”

  他从容地推开门,长驱直入。

  散兵知道,此处唯一的居住者并不会作出任何回应,因为那只是一个在长久的幽闭中丧失了一切神志的神造人偶。在他所寻到的这个时间点,人偶已被雷神创造出后抛弃在此处,而不久之后桂木便会寻到这里,将人偶带出。

  在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刻,散兵循着幽静的回廊前行,目光在每一座房间中逡巡。

  “找到了。”

  在层台累榭最深处,散兵的视野中映出那与他一模一样的白衣的人偶。

  人偶一动不动地跪坐在房间正中央,仿佛早已不被追捧的净琉璃偶剧中被弃置的人形。他身上原本纯白的衣衫在时光的磨损下已泛了陈旧的暗色,堇紫的轻纱上也落了一层尘。

  “时间如同江水,滔滔不绝地向海中流淌,自古至今,从未有人见过河水倒流的景象。”

  散兵定定地望着人偶,自言自语道——又或者是在对人偶倾诉——:“它给每个生灵的命运留下无可挽回的刻痕,然后毫不留恋地远离。因为那刻痕实在是太深太痛,所以生灵是如此热爱幻想,他们总希望能回到过去挽救灾难、弥补遗憾,甚至仅仅是对过去的自己说点什么,便有可能形成一个逆转命运的机会。”

  直到脚尖与人偶的双膝只距毫厘,散兵才停下脚步。他居高临下地抬手,用指腹细细抚摸人偶的面容。

  “过去的我啊,如果此时此刻你在混沌沉浮中侥幸得到了一丝清醒,你不妨猜猜,我最想实现的愿望是什么呢?”

  他甚至颇有耐心地等候了片刻,当然,人偶静默着没有一丝反应。

  “没有答复吗……没关系,无知无觉地死去对你我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散兵的唇角欣然勾起,带着一丝夙愿即将得偿的喜悦,他的指尖顺着纯白人偶的脸颊一路滑下,划过染着一抹薄红的眼角,经过柔软的面颊,抚摸到尖俏的下颌之下。

  “我的愿望是——”他轻声道:“我多么希望自己从未来到这世上!”

  他的手掌落在人偶脆弱的脖颈处,猛地变为抓握的姿态,重重一错!

  “咔嚓。”

  在他的手下,寂静的空间中发出一声不容忽视的脆响。

  那是人偶的颈骨被挫断的声音吗?

  不!手下反馈的触感随即向散兵给出了答案。在发力的一瞬间,他的掌心分明是触摸着人偶的脖颈,却仿佛探入了一片虚无空茫。

  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的眉头拧得死紧。

  但未等他想明白,一模一样的清脆声音便在四面八方再次响起。

  “怎么回事?”

  散兵飞速后退一步,抬目四望。而四周的景象映入他眼帘的一瞬间,他便明白了声音的源头。

  那是空间正在崩裂,碎片像被打破的玻璃一般一片片坠落,而一道道芽绿色的光芒从每一处缝隙中席卷而入,如同古树上肆意蔓延的藤蔓一样死死绞缠着他的身体,只在几个呼吸之间便将他裹挟成茧。

  不久之前刚被草神与荧联手打败的散兵,对这股力量再熟悉不过了。

  “——小吉祥草王!”

  小吉祥草王在他身上留了后手!

  神力构成的藤蔓将他向着另一个维度拉扯,借景之馆的景象在散兵的眼前飞速远去,他死命挣扎着,满心不甘地向那毫发无伤的人偶艰难伸出手。

  而后绿色的光芒将他彻底吞没。

  -

  “糟糕,他真的消失了!”派蒙在散兵消失的地方焦虑地打着转,语气中难掩惊惶。

  荧:“我们先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告诉纳西妲……”

  紧接着世界树空间便凭空产生一道震动,中断了荧的话语,令她脚下一个趔趄。

  荧凭借着丰富的战斗经验稳住身体,惊异地抬头向震动的源头望去。

  在世界树的中心,强光乍然迸发,构现成一道漩涡状的通道,像是巨蚌喷出泡泡、黑熊吐出碎骨一样,将一道人影轻巧地排斥到荧和派蒙的眼前。

  “散兵?”派蒙惊呼。

  在她的惊呼声中,能量通道仍在飞速蔓延,很快它便将这片空间与物质世界互相连接,而散兵便如同方才被数据洪流排出一般,彻底被抛到了世界树空间以外。

  他消失得实在是太快,以至于荧只来得及看清他脸上惊怒的神情。

  接着,通道断开,世界树内部恢复了平静。

  “啊这……”

  荧与派蒙面面相觑。

  派蒙:“他是不是被世界树咻的一下丢出去了?”

  荧:“好像是这样。”

  派蒙:“看来是没问题了。我们回去找纳西妲吧。”

  荧点点头。

  -

  净善宫。

  纳西妲坐在符合神明身份的华丽高脚椅上,面前是一张宽大的桌子,桌上亟需神明批复的文件高高堆起,小小的神明则正在将它们逐一阅过,空气中安谧而宁静,只有纸张翻动的声响与沙沙的书写声。

  在一片静谧中,碧色的光芒忽的凭空闪现,它旋转着如同花朵般张开,紧接着散兵被能量裹挟着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恰好与纳西妲来了个面对面。

  他愤恨地咬着后槽齿,口腔里满是腥甜血味。

  纳西妲则停下书写,歪歪头望向散兵:“你为什么会被排斥回现世呢,是因为刚刚你想要对世界树做些什么吗?”

  散兵不答反问:“你一直在监视着我的举动?”

  “并不是哦,”纳西妲摇摇头,“只是事先设下了一个小小的防卫机制而已。”

  她将羽毛笔插回墨水瓶中:“虽然在帮助荧搜寻信息一事上我们暂时达成了合作,但作为须弥的神明,防备你也是我必须做的事。以防万一,这次我赋予你的权限仅限于在世界树中进行一定的调查与搜索,一旦你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便会触发我的防卫机制,暂时切断你与世界树之间的链接。”

  “呵。”

  散兵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长长的嗤笑。他撑着冰凉的地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而后傲慢地抬起下巴,目光直直望向坐在高脚椅上的神明:“——我可以将之理解为施加在囚犯手脚上的镣铐么?”

  纳西妲抬手抚额,满脸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