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朱苑忙里偷闲，走进公司楼下的小鹿咖啡。
水波卷发，驼色风衣，一身清爽利落的职场打扮。
前台负责点单的小哥笑着跟她打招呼：“朱小姐，一杯生椰拿铁，少冰，不加糖。”
“bingo~”朱苑弯起眼角，动作娴熟地扫码付钱。
她捧着咖啡，坐到靠墙的小桌旁，总算有空关掉工作群，回了几条打工人摸鱼群的闲聊。
有人走过来，坐到了她的对面。
朱苑抬起头，面前是个留着蘑菇头的年轻女孩，粉红色的格子衬衫，背上背着巨大的蓝色背包，似乎是个大学生。女孩抿着嘴角，十分紧张地注视着朱苑。
“嗨，你好。”
朱苑露出礼貌的微笑，冲女孩微微点头，低下继续看向手机屏幕。
耳边响起蘑菇头少女的声音 ：“这个位面的地球，会在3个小时以后毁灭。”
内容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朱苑环顾左右，除了她俩之外，周围的座位空无一人。而女孩的目光，依然直勾勾地钉在她脸上。
“妹妹，你是在跟我说话吗？”朱苑指着自己，谨慎地确认。
女孩点点头，迫不及待地开口，语速越来越快，像在背诵课文：“我知道你一定很难接受，但是请你务必听我说完。简单来说，我来一个比地球维度更高的世界，地球是我的教授做的一个三维位面生物实验，取得了很高的学术成就。但是很可惜，如果不进行人为干预，所有位面的地球都会在某一个时间节点毁灭，不能存在于所有的时间当中。”
朱苑根本没有提问的机会，只能听她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正在做我的毕业设计，如何通过创造神明，来阻止地球的毁灭。在所有的时间里，总共有16847个人尝试这个实验课题，只有我成功了。经过精确计算和再三确认，你就是我选出来的，最终拯救地球的那个神明，编号16847。”
这个小姑娘，似乎是个相当上头的科幻迷。朱苑趁着女孩换气的间隙，总算提出疑问：“可是你的故事里，不是说地球马上就要毁灭了吗？”
“是的，我知道你绝对不会相信我。”女孩抬起头，乌黑的眼睛看着朱苑，表情多少有些委屈。“虽然这对你来说可能太过残忍……可是，根据实验手册，让人类觉醒为神明的第一步，必须让地球在他们眼前毁灭。”
这样的境地，也难不倒八面玲珑的互联网打工人。
“妹妹，你的故事很有趣，但我现在得回公司开会了。”朱苑温柔一笑。“明天中午，如果你还有时间来这里，再继续讲给我听，好吗？”
女孩没有阻拦，朱苑顺利起身离开。
离开小鹿咖啡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女孩还坐在那张小方桌旁边，侧着身子趴在椅背上，眼巴巴地望着她，像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狗。
真是个古怪的姑娘。
朱苑回到24楼的办公室，开始整理刚收齐的部门成员周报。
灾变发生的那一刻，她正在站在会议室的投影屏幕前做工作总结。
“我们最新一期的商业合作，cpm是4元左右，客户总体还是比较满意的。但是从我们自身的情况来说，还有很多提升的空间……”
刚说到一半，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闷响，像车祸时，两辆汽车猛烈相撞发出的声响。
朱苑停了下来。围坐在会议桌旁的同事们，纷纷直起身子，茫然地四下张望。
会议室被玻璃墙环绕，能看见外面的同事全都围到窗户旁边，争先恐后地朝外看。
老板是个见惯了大场面的中年男人，淡定地摆摆手：“朱苑，继续说。”
“好。”朱苑收回注意力，按下遥控器，翻到ppt的下一页。“我们制定了一个初步的内容升级方案，将从以下3个方面，对账号进行优化——”
外面再次传来一声爆炸般的巨响，连脚下的地板也随之微微震颤。办公室里的同事开始尖叫，从窗户旁退开，惊慌失措地向楼道跑去。
公司的行政小姐姐一把推开会议室的门，大喊一声：“快跑啊！”
地板的震动越发剧烈，会议室乱作一团，同事们一窝蜂地涌向出口，加入走廊中奔跑的人群。
朱苑被堵在最后，终于走出那扇玻璃门时，公司已经空无一人。眼前的世界不断摇晃，天花板吊顶大块掉落，大楼各处此起彼伏，都是建筑结构撕裂和倒塌的爆响。
她在地震多发的山区长大，应付地震颇有经验。震级太强，楼层又太高，现在逃跑已经不是最优选择，只能尽可能躲避头顶的坠落物。
朱苑弯下腰，蜷起膝盖，将身体塞到老板那张厚重的实木办公桌下方，又飞快地从旁边行政小姐姐的工位脚下，拽过来一箱矿泉水和半箱泡面。
几秒钟后，一块石膏板砸下来，将她封在了办公桌下方的狭小空间。
黑暗中，晃动和巨响仍在继续。
这比朱苑经历过的任何一次地震都要强烈，即使经验丰富，生死关头，心脏也难免狂跳不止。
双手捂住胸口，朱苑深深吸了口气。“老天爷保佑，我才27岁，还没领过退休工资呢，我可不能死在这里……”
即使不相信鬼神的人，在最恐惧最绝望的时刻，也会忍不住求助天地神明，像在空无一物的虚无中，拼尽全力也要试图抓住一缕光线。
也许是她的祈祷真的生了效，漫长的几分钟之后，地震终于停了下来。
朱苑侧耳倾听，却毫无收获。外面的世界像冰原一样寂静。
她打开手机，wifi已经断了，信号栏也是空的。打工人摸鱼群的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5分钟以前，有人发了张照片，留下没有回应的问题：“卧槽，这是什么东西？”
照片是从附近另一栋写字楼里拍摄的，从高楼的缝隙里望出去，云层深处伸出几条黑色的巨肢，形状有些像章鱼的触须，质感又更像昆虫的足，远处的大楼宛如一堆折纸，被踩得支离破碎。
根据双一流重点院校文科毕业生朱苑所了解的科学常识，地球上绝对不存在这样的生物。换做平时，朱苑大概率会开玩笑说，这张图p得还挺有创意。可是刚才，她确实经历了大地的颤抖，城市的崩塌。
一切都发生在她眼前，真相已然毫无悬念。手边的泡面是真的，堵在眼前的石膏板是真的。
三个小时前，咖啡店里那个蘑菇头的女孩告诉她的事，也都是真的。朱苑因为自己的刻板和狭隘，放弃了挽救这一切的机会。
一丝苦涩涌上心头，但很快被朱苑强行抹去。后悔是世界上最没有用的情绪，事情已经发生，还是赶紧看看接下来能做些什么。
朱苑推开挡在面前的石膏板，从桌子底下钻了出去。
办公室已然一片狼藉，宛如废墟。文件和办公用品四处散落，刚才还在生产代码和报表的电脑，已经被天花板的碎片砸成一堆废铁。
地震波可能会严重破坏建筑结构，得尽快到空旷的地方去。她艰难地踩着凌乱不堪的地板，刚走到安全楼梯附近，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
朱苑立刻走进去，楼梯间一片漆黑，零星亮着手机电筒的光束。地板上散落着水泥碎块，不少人刚才逃跑时被砸伤了，无法移动，正坐在地上哀声求救。
她走向离她最近的呼救者，是物业的保洁阿姨。
“我腿骨折了，手机没信号，小姑娘，拜托你了，能不能帮我打一下120……”阿姨嗓音嘶哑，哭着拉住她的衣角。
“一时半会儿可能没有信号，阿姨你别急，我背你下去。”
朱苑屈膝蹲下，背起阿姨，摸索着朝楼下走去。
可是楼梯间还有更多人在求救。每往下走一层，都会听到此起彼伏的哭声和哀嚎，有一种身在地狱的错觉。
巨大的无力感犹如铅块，重重压在朱苑心头。她能背走阿姨，却不能背起所有受伤的人。
“大家别着急，节约体力，我现在就出去找人！”
朱苑一边往下走，一边不停安慰被困住的人们。
虽然平时抽空坚持锻炼，背着阿姨走下24层楼，朱苑还是累得满头大汗。可她完全没有时间休息，把阿姨放到路边空旷的小公园里，立刻四下寻找可以求助的人。
然而，周围只有更多的求救声。
原本繁华整洁的城市，眨眼间就变得破败又混乱，烟尘漫天，马路一节节断裂，露出深不见底的裂缝。到处都是斑斑血迹，和万分惊恐的伤员，触目惊心。
小鹿咖啡的招牌掉在地上，裂成两半，做咖啡的小哥被压在底下，身前一滩浓郁血迹，已然失去了呼吸。
朱苑正要冲过去，阿姨突然喊道：“姑娘，你快看！”。
顺着阿姨手指的方向，朱苑看向遥远天际。
在几十公里外的远方，十几根黑色的条状物体，如同高耸入云的巨型雕塑，赫然伫立。
朱苑本来就害怕虫子，如此巨大的虫足，看得她头皮一阵发麻，却又不敢转开视线。
空中有几条弧线正在蔓延——是一簇导弹拖着明亮尾焰，向未知的敌人高速飞去。
就在它们即将触碰到黑色巨肢的刹那，空间突然裂开缝隙，将导弹凭空吞咽，然后瞬间合拢。导弹就这样消失在空气中，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在那些庞大得超乎想象的存在面前，城市宛如一丛蚁穴，人类不过是微不可见的蝼蚁。科技，文明，全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朱苑，我来了！”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朱苑循声看去，蘑菇头少女背着那只硕大的牛仔布背包，踩着满地碎石朝她跑过来。
“幸好你还在！”朱苑急匆匆地迎上去，迫不及待地问。“现在应该怎么办？”
“你别着急，让我先给阿姨包扎！”
说着，蘑菇头从背包里掏出纱布和简易夹板，帮阿姨简单处理了腿上的伤口，又递给阿姨几片止痛药。
“只能先这样了。”蘑菇头直起身子，看向一旁的朱苑。“走吧。”
“还有好多人困在大楼里，你有没有办法救他们出来？”朱苑忙问。
蘑菇头摇了摇头。“这只是大灾变的第一天，人类很快就会彻底灭亡。唯一拯救他们的办法，就是让你成为所有位面的神明。当你足够强大的时候，位面的时间线可以被改写，就能避免大灾变的发生。”
回想起那些耳不忍闻的哀嚎声，女孩口中所有不着边际的天方夜谭，此刻都成了世间真理。
“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快告诉我，到底要怎么做？”
成为神明也好，位面实验也好，朱苑已经全然接受了女孩所说的一切。
“太好了，”女孩似乎大大松了口气，“朱苑，你跟我来。”
蘑菇头领着朱苑穿过马路，沿着坡道走进一栋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停在一小块空地前。地震刚刚把这里变得满目疮痍，到处都是碎砖沙砾，汽车也都被砸得灰头土脸。
“对了，忘了跟你说我的名字！你可以用人类的语言，叫我阿提卡·班拉馍乔·斯文唐迪·拉姆维奥……”蘑菇头一边摘下背包，放到地上，一边做起自我介绍。
朱苑心急如焚地打断她：“好的，阿提卡。”
阿提卡从背包里掏出一台四四方方的粉色机器，上半截是透明的玻璃材质，露出里头一颗颗滚圆的金属球体。机器下半部分有一组旋钮和一个圆形洞口，洞口大小刚好和上方的球体一致。
朱苑立刻联想到商场电玩区最常见的设备。“这是……扭蛋机？”
“嗯，可以这么理解！”阿提卡点点头。“这是专门为‘人类造神实验’研发的盲盒扭蛋，能通过穿越位面获取能量，掉落大量神器，帮助实验对象创造神迹，积累信仰之力。”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去其他位面，才能掉落神器？那这里怎么办？”想起那些还在痛苦中挣扎的人们，朱苑的胸口猛然揪紧。
阿提卡拍拍她的肩膀。“信徒越多，神明的能量也会越强。当你足够强大的时候，就会有能力拯救这里。这个位面的编号是z0139q9，放心，我们一定会回来的。在其他位面，也有很多人在等你拯救呢。”
阿提卡说的没错。她一介凡人，根本无力抗衡正在发生的一切。
但是……如果真的可以成为神明，她就能为所有痛苦都画上句点，甚至能避免人间一切痛苦的发生。
“好了，握紧扶手，让我们赶紧出发，开始成为神明的第一步！”
扭蛋机侧面，镶着两个古铜色的扶手。阿提卡一边说着，一遍伸手抓住其中一个。
朱苑牢牢握住另一侧的扶手，深深吸入在z0139q9位面的最后几口空气。“好，出发。”
阿提卡扭动面板上的旋钮，不太娴熟地操作了一番。作为时空穿梭机，这台设备的各个方面都实在称不上精密。
“开启充能模式，即将前往随机位面。各位乘客请抓紧扶手！”扭蛋机开始播放机械女声，伴随着节奏欢快的配乐。
掌心一阵温热，朱苑和阿提卡旋即被一团白色的光晕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