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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滑铁卢

  压抑、阴暗的灰蒙天空,破败、腐朽的城市废墟,风卷过,漫漫沙尘,沉寂得仿若一片死地。

  忽地,罩子般盖在天上的灰蒙荡出阵阵涟漪,好似有一只无形大手,肆意搅弄风雨,打破死一般的沉寂。

  难以计数的天启粒子穿过时空裂隙,跨界而来,并在绝对意志的主导下,自四面八方向一处汇拢。

  一点嫣红凭空出现,虚悬在离地两三米高的空中,那是一颗充满生命力的血珠。

  血珠在一呼一吸的频率中,逐渐膨胀、充盈、饱满。

  “噗通——”

  伴随有力的跃动,膨胀到拳头大小的血团凝聚成一颗鲜活的心脏。

  粗细不一的血管自“砰砰”跳动的心脏上蜿蜒而出,好似一颗萌芽的种子,努力抽条、生长。

  脏器、骨骼、肌肉……

  如同神祗笔下的画作,从无至有,勾勒出一具残缺的人体,血色缠绕在脖颈、大腿的断面上,打着圈儿,朝上下延申。

  下颌、嘴巴、鼻子、眼睛……

  膝盖、小腿、脚踝、脚掌……

  血色在颅顶、脚底消失,残缺得到了补足,归于完满。

  新生的躯体失去承托之力,自然下落,长长的乌发飞扬,漆黑双眸于落地的刹那陡然睁开,若有神光乍现。

  尹非凡环顾四周,确定暂时没有危险,方静下心查看现状。

  抬起双手,盯着缩水n个号的手掌看了又看,接着,视线下移……

  尹非凡:“……”

  青金色爬上肌肤,于脸颊、脖颈、手臂、胸膛、腰腹蜿蜒出华美、玄奥的图腾,赤衤果的脚丫子在地上重重一踏。

  图腾之力裹住脚下土地,橡皮泥般揉成团、拉成条。

  泥条顺着尹非凡的腿向上攀爬,攀至腰际后,游蛇般缠绕上去。

  细细的泥条自腰开始,一圈一圈盘旋而下,直至包裹住腰臀,乍一眼看去,像穿了条土黄色的兽皮裙。

  尹非凡揉揉太阳穴,无奈的想:末世那会儿,我是混了点,但也没造什么罪大恶极的孽吧,犯得着这样折腾我吗?

  穿到蛮荒时,被迫借了具少年尸体复生就算了,这回直接缩水成光屁股豆丁,还能更坑点不?!

  事实告诉尹非凡,没有最坑,只有更坑。

  重归平静未久的灰蒙天空再度掀起波澜,且比他穿过裂隙之际闹出的动静更大。

  尹非凡昂首望天,便见数十个大小不一的灰黑色漩涡迅速成型,相互碰撞、挤压。

  成型的漩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展,拖拽出一条条长尾。

  云龙卷垂下的尾巴离地面越来越近,很快缩短到六七米,诡谲、强大的力量从中弥漫而出,浓浓的不祥笼罩大地。

  待力量攀升到巅峰,云龙卷摇摆长尾,“噗噗噗”,如吐瓜子皮般吐出一个又一个大活人。

  不及多想,尹非凡迅速向左平移两个身位,避开照着他脑袋砸落的男人。

  没等看清男人的模样,尹非凡又是一侧、一让,躲过另一枚“人肉投射弹”,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十来秒功夫,云龙卷足足吐出四五十人。

  避到安全位置的尹非凡,看着满地东倒西歪的人,沉默。

  这是……在搞什么?

  揣着疑惑,尹非凡正欲上前,却听一声低低的“卧槽”。

  好吧,这人的发音,跟“卧槽”没有任何关系,但,明明是从未听过的语言,尹非凡却能毫无障碍的听懂话里的意思。

  消除沟通障碍的方法很多,他自己就能通过收集记忆残片,迅速掌握陌生语言。

  然,同是打破语言障碍,不同的方法间,亦有高下优劣之别。

  如眼下这般润物细无声的改变认知,令复数个体无障碍沟通,无疑是顶顶高明的那一卦。

  以他的阅历,已知范围内,能达到如此效果的存在只有一种:规则。

  尹非凡微扬眉毛,暗忖一句“倒是省事”。

  “这破世界,搞什么鬼?摔死老子了!”

  “赶紧从我身上滚下去!再不滚,我宰了你!”

  “草xx,你宰谁……”

  “给我松手,这么扯着,我怎么起来?”

  “老张,把你的臭脚丫子拿开,踩到我脸了!”

  “啪!”、“王八羔子,你摸哪呢?老娘的便宜也敢占,剁了你的猪蹄子!”

  “……”

  众人落点相近,少不得滚一块儿的倒霉蛋,从坠落的冲击中缓过劲后,那些个脾气暴躁的,不可避免的起了口角。

  虽是争执,声音却压得极低,像是防备着什么,若非尹非凡五感敏锐,未必能听清。

  更奇的是,不过二十来人开口,却有近十种迥异的发音。

  “又不是新人,都给我安静点,想把巨怪引来吗?”

  威严的男声以略高于其他人的分呗压住嘈杂,也打断了尹非凡的思索。

  循声望去,是个满脸沧桑的中年汉子。

  这人眼神锐利、气息浑厚,给他的感觉,跟地球上见过的古武世家子弟很像,是个实力不俗的练家子。

  再看聚在汉子身边的四人。

  恰到好处的站位、蓄势待发的状态,当得一句训练有素。

  瞧了两眼,尹非凡挪开视线,继续观察其他人。

  这群人不但发音体系不同,穿着打扮也不似一个地方的人,面料、款式、做工等,有明显的时代、地域、工艺差异,有点多民族、多地区、多时代大杂烩的味道。

  语言、穿着迥异,却以诡异的方式在同一时间聚集一地……

  眼下情况,与穿过空间裂隙前的预想相去甚远,诡异的是,他非但不觉违和,还生出些堪称异想天开的推测。

  尹非凡观察他人之际,亦被一双鹰眼盯上。

  中年汉子生性谨慎,尹非凡的视线又未经遮掩,落到身上的打量,理所当然的触动了他的警觉。

  待看清尹非凡的模样,过分锋利的刀眉拧了起来,发出质疑:“孩子?谁带来的?”

  仍然压着声音,语气却不一样了,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压向在场众人。

  由此可见,尹非凡的存在,准确的说,“孩子”的存在,比旁的事更叫男人无法忍受,他的表现,又为尹非凡的大胆推测加了码。

  “孩子?”

  有了男人开口,因各种原因,或确实没注意到尹非凡、或注意到了但假装未觉的众人,抱着各自的目的,适时做出回应。

  “次新本也敢带小崽子进来混,不想活就自己去死,别他x连累老子!”

  “谁带的?自己滚出来!”

  “呵~~结晶交了、本也进了,这是有恃无恐了吗?别怪我没提醒,上车只是上车,不守规矩,可是会被踢的!”

  “不出来是吧?这么个小鸡崽子,我一把就能捏死,我倒要看看,你个鬼鬼祟祟的狗x叨子能忍多久!”

  “……”

  “蠢货们,瞎咋呼什么~~”

  阴阳怪气的嘲讽,插进此起彼伏的叫嚣中,出声的是个三白眼瘦子。

  “姚棍子,你骂谁蠢货?找死啊!”

  “我看他就是讨打!”

  一声“蠢货”引得群情激愤,三白眼瘦子姚喇却不以为意,竖起食指,轻轻摇晃,贱兮兮的来了两句“稍安勿躁”。

  等众人的谩骂偃旗息鼓,姚喇用拇指点点尹非凡,问:“钟队,这小屁孩不会是你接的保姆单吧,这跟说好的可不一样。”

  钟屏,也就是中年男人,冷冷看了姚喇一眼。

  他刚才的话,已能说明立场,姚喇不可能听不出来,明知他跟孩子无关,依旧把事情往他身上引,安的能是什么好心。

  钟屏沉下脸,冷声道:“姚棍子,你那没事找事的臭毛病给我收着点!

  在其他地方,你挑事也好、背后插刀也罢,我管不着,敢在我的车上犯病,别怪我不客气。”

  姚喇耸肩,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说:“好吧、好吧,钟队你实力强,还掌握了这巨怪世界的关键信息,说什么是什么咯~~

  就算偷偷接了保姆单,我们也不能如何,大伙儿说是不……

  哎呀!看我!”姚喇假模假样的拍了自己的嘴巴一下,扯着笑对钟屏说:“钟队,我就这么个人,管不住嘴,别在意、别在意哈~~”

  嘴上说着“别在意”,姚喇落在钟屏身上的视线却是挑衅的,就差把“唯恐天下不乱”六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作为话题中心,尹非凡默默给姚喇贴了个搅屎棍标签。

  都是千年的狐狸,搁这玩聊斋,搅混水搅得如此明目张胆,不是搅屎棍还能是什么。

  蹙起的刀眉再紧几分,钟屏气势拔升,准备给姚喇点教训,却被上空的变故打断,姚喇也在同一时间露出得逞的狡笑。

  "啊啊啊啊~~"

  "救命!"

  "呜呜~~救、救命啊啊啊~~"

  "……"

  乱七八糟的惨叫、惊呼、求救,汇成噪音的洪流,"嗡嗡嗡嗡"的攻击着鼓膜,吵得尹非凡脑袋发胀。

  忍住不适,尹非凡灵巧的左闪右避,避开“砰砰”落地的“人肉炸弹”。

  五六岁大的孩子,不该有这样的速度和反应,然,此时此刻,没人有空关注他,所有人都忙着躲避下饺子般往下砸的人。

  此番人数比钟屏他们多得多,足有数百人。

  都是云龙卷带来的人,两批人的状态却完全不同。

  钟屏他们虽狼狈,却不惊慌,只少数几人磕磕碰碰,挂了些微不足道的彩,言谈举止间,更是藏不住的强烈目的性。

  反观新来的这批人,惊恐、彷徨,落地时,过八成受了轻重不一的伤,凄惨、怯懦的模样,像极了一群误入狼群领地的肉羊。

  心念转动间,肉眼看不见的天启粒子以尹非凡为起点,向外扩散。

  榨干所有可自由调用的天启,堪堪将在场众人囊括入天启的监控网,尹非凡忍不住为当下捉襟见肘的局面哀叹,随之忆起穿越屏障前后的种种遭遇。

  为了延缓不明力量对蛮荒的侵蚀,四地高手齐聚蛮王山巅,尹非凡以自身为媒介,统合足以毁天灭地的恐怖能量。

  尚未恢复到巅峰的身体,承受不住过分庞大的力量,崩解、还原成最基本的天启粒子。

  看似惨烈的结果,不过是他的精心谋划,只是,过程中出了点小纰漏。

  按照计划,崩解后的天启粒子分成两部分。

  一部分融入蛮荒空间屏障,协助蛮荒世界抵御外来力量的侵蚀;另一部分穿过裂隙、重组肉身,从根源上寻找阻止入侵的方法。

  他谋算得很好,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

  突破裂隙过程中消耗的数量远超预计,致使穿过空间裂隙的天启严重不足。

  迫于形势,尹非凡只得放弃成年体,以幼体形态重构肉身。

  计划的偏差,不仅让他变成了个手短、脚短的小豆丁,实力也跌落一个大境界,掉回中级巅峰。

  回忆转念而过,尹非凡驾轻就熟的处理起天启收集到的情报。

  经过梳理的冗杂信息中,有不少令他在意的东西,比如,刻印在废墟上,无声阐述所经灾厄与绝望的痕迹。

  深长的、轻易贯穿墙体的抓痕;巨大的、堪比半个篮球场的脚印;暗色的、一层又一层糊在墙上、地上的腐败残骸血肉……

  探索到的每一寸土地,都在嘶吼着危险,这份危险,又与钟屏等人不经意间透露的信息相互印证。

  巨怪,这里有一种被钟屏他们称为巨怪的危险生物。

  尹非凡自蛮荒而来,见过、杀过、吃过的巨兽难以计数,纵使如此,留下这些痕迹的生物,依旧当得起“巨”的形容,只不过,不是最“巨”罢了。

  至于实力……

  诸多痕迹又在脑中转过一轮,尹非凡对巨怪的实力有了初步评估,更具体地,要等打过照面才能下定论。

  尹非凡研究残留痕迹的一小会儿功夫,钟屏等首批来客已脱离云龙卷范围,向东而行。

  他用两息时间在去留间做出选择,尹非凡选择留下。

  线索不嫌多,选择留下,不等于放弃钟屏他们的线,十分之一的天启遵循尹非凡的意志,追着钟屏等人而去。

  散出去的天启是尹非凡的眼睛、鼻子、耳朵,消除了距离的限制。

  他切到天启视角,鸟瞰组成雁阵的钟屏与他的四位队友,看他们快而不乱的于残垣断壁间腾挪、疾行。

  随同离开的其他人,扇形分布在五人小队周围,共同组成一个松散的大队。

  钟屏的行动轨迹与肢体语言,无声的告诉尹非凡,他正在寻找什么。

  暂时没什么需要注意的,尹非凡给天启留下继续追踪、监视的命令后,切回视角。

  神采回到眼中,尹非凡眨眨眼睛,冷静的观察起仍处于混乱、惊慌中的“羊群”。

  不多久,他轻轻的“哦”了声,声音中夹杂了意外与兴味。

  经细致观察,尹非凡发现,之前的判断有些许偏差,眼前这群人,大部分确实是羊,但有那么一小群,是披着羊皮的狼。

  低头,稍一思忖,尹非凡勾勾唇角,趁乱混入人群。

  “砰、砰、砰”

  三声木仓响在人群中炸开,开木仓的是个身材健硕的独耳汉子,他利用手中武器和狠辣手段,在陆续聚拢过来的十余人辅助下,迅速控制住场面。

  独耳汉子东犷在人群的避让中,大刀阔斧的爬上半坍塌的废弃建筑。

  站在废弃建筑上,东犷居高临下的看着神色惶惶的众人,他嗤笑着抬起手,木仓口缓缓移动,从被指到之人的惊惧、惶恐中汲取快感。

  “你……你你们到底是谁,这是哪里?绑、绑架吗?要多、多少钱,我给钱、给钱行吗?”

  满身高档货的胖子,边吞咽唾沫,边颤颤巍巍的说。

  他的插嘴,扰了东犷的好心情,“砰”的一声,子||弹贯穿胖子两脚间的地面,留下一个冒烟的弹孔。

  胖子满脸惊恐,“扑通”一下,坐到地上,□□迅速湿了。

  “孬种!”东犷不屑的嗤道,饿狼般的视线不怀好意的扫过众人,“绑架?钱?啧~~一群肉畜而已,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

  给老子听好了,这里不是你们发发抖、求两句,再塞点草纸就能活的好地方!”

  东犷在废弃建筑物上缓慢走动,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木仓托敲击另一只手的掌心。

  被他视线扫到的人,纷纷避开目光,只有十几个人,与尹非凡一样,谨慎的隐藏自身,静待事态发展。

  一番打压恐吓,唬住大部分人后,东犷让出“舞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戴无框眼镜、满身精英犯的高挑男人,也是方才辅助东犷控制局面的人之一。

  “大家好,我姓薛,大家可以叫我薛经理。”

  薛兴昶推推眼镜,一组组旁人看不见的数据,迅速浮现在眼前,也通过覆于薛兴昶虹膜上的天启,悄无声息的共享给尹非凡。

  ai眼镜,别说蛮荒,就是末世前的地球,也处在初入门槛阶段的新兴概念产品。

  薛经理佩戴的这副,技术十分成熟,仅展现出来的部分,科技水平已甩地球上那些徒有其形的半成品n条马路。

  乌眸闪了闪,眼睑半敛,藏起其中的好奇与窥探,并进一步降低自身存在感。

  下一刻,视角切换到附着于薛兴昶虹膜的天启上。

  跃动的数据中,薛兴昶笑容加深,他胸有成竹的说:“你们是不是对眼下的经历感到迷茫、紧张,迫切的想要知道这是哪、你们为什么会在这?”

  被东犷吓得唯唯诺诺的人们,拾回些许勇气,一双双期待的眼睛看着薛兴昶,仿佛溺水者看着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薛兴昶边用话语挑动众人情绪,边通过ai眼镜对神态、肢体动作进行分析,从而找出人群中不和谐的那些点。

  所谓不和谐的点,是指那些自我意识强、不容易控制,会给他们的行动增加不确定性的人。

  视线扫过某点时,薛兴昶微微一顿,眼中浮现诧异,诧异很快被了然取代。

  这个年龄的孩子,压根理解不了正在发生的事,反应自然与成年人不同,难怪会被ai当作异常点标出来。

  不过……

  有如此年幼的新人吗?

  似乎没听说过,土生土长的知情者小鬼倒是见过几个,算了,跟我没什么关系。

  薛兴昶的视线以及态度变化,全落在尹非凡眼中,就连他心中的想法,尹非凡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看来,缩水成豆丁也不全是坏事,至少,有助于降低他人的戒心。

  “你们想知道的,我会逐一说明,现在开始,保持安静,我说,你们听。

  不管你们的原生世界什么模样,曾经有着怎样的身份。

  但,相信我,原生世界再差,与无限迷宫相比也是天堂,曾经生活再难,也比不上你们即将遭遇的一切。

  倘若曾经的你们,拥有叫人欣羡的身份、和平美好的世界,那么,恭喜你们,你们将拥有截然不同的颠覆性人生。”

  在一双双或忐忑、或若有所思的眼睛注视下,薛兴昶用咏叹调逐字吟诵:“欢迎来到地狱,一起用生命狂欢吧!”

  忐忑转变成不解,不解又被惊惧取代,人群骚动。

  “什、什么意思?”

  “说的什么鬼话,什么叫欢迎来到地狱?!还有那个用生命狂欢,都什么意思?!”

  “这、这样吓唬人,没什么意思的,能、能别这样吗?我很害怕……”

  “我想回家,放我回家好不好?呜、呜呜~~爸爸、妈妈,救救我,我想回家,呜呜~~”

  “……”

  疑问、恳求、宣泄、崩溃……

  各种情绪一股脑的释放出来,颤抖的声音、难看的脸色,无不叫嚣着恐惧,他们不是对处境毫无所觉,只是不愿承认、不愿面对。

  众人的反应,在薛兴昶的意料之中。

  虚假的笑容如同面具,焊在他的脸上,薛兴昶跟东犷不一样,不用子||弹、不用威胁,操控情绪才是他的最爱,发声为此、沉默亦为此。

  薛兴昶的沉默,加剧了众人的焦躁。

  他们想冲上去,冲上去抓住薛兴昶的衣领,逼迫他说出一切,又碍于虎视眈眈的东犷,不敢付诸行动。

  骚动并未持续太久,很快有人想起薛兴昶方才所言。

  “安静,都安静!闭上嘴巴,听薛经理说!”

  不知是谁,率先吼出这么一句,声音不响,也就离得近的十几、二十人能听清,但,够了。

  他的话点醒了身边人,身边人又把话往外扩散,一传十、十传百,喧嚣平息,留下一群想开口又不敢开口,惶惶不安的人。

  藏在镜片后的双眸中亮起自得的光,预期效果达成,薛兴昶不再藏着掖着,就着之前的威吓,继续往下说。

  通过他的叙述,尹非凡初步构建出无限迷宫的框架,并将之与曾经的推测相互印证、逐步完善。

  无限迷宫,一个由无数碎片世界组成,拥有独特规则,包罗万象的诡异融合空间。

  “闯界者”、“新人”、“经验者”、“降临点”……

  各种独属于无限迷宫的专用名词,逐步充实尹非凡贫乏的词汇库。

  收集到的信息越多,佐证也越丰富,正如不久前的荒诞猜测,无限迷宫恰似地球小说中描绘的无限世界。

  通过不断的闯碎片世界,努力收集世界碎片结晶,在凶险、怪诞的无限迷宫中艰难求存的闯界者,则是故事中的任务者。

  自己送上门的尹非凡,亦被规则纳入其中,成为诸多闯界者中的一员。

  薛兴昶简洁又隐含恶意的讲解悄然结束,在持续的沉默中,再度引爆众人的情绪,霎时,沸反盈天。

  有人拒绝接受现实,陷入癫狂;有人冲居高临下俯视他们的经验者摇尾乞怜,祈求庇护;有人妄想执掌超凡统御天下,兴奋激昂……

  人生百态,不一而足。

  混迹人群中的尹非凡将一切尽收眼底,低垂的眉眼中,敛着旁人看不透的情绪。

  东犷回到台前,薛兴昶退至其左后,其他经验者依次在两人身后站定,临时团队自此有了雏形。

  “砰”

  木仓的威吓下,哭喊、乞怜、叫嚣,统统卡在喉咙里,一个个瞠着眼的人,如被掐住脖颈的待宰鸡鸭。

  “害怕?想抱大腿?别他x做梦了!

  老子告儿你们,这,法外之地,什么法律、什么道德,全是狗屎,想活、想跟着老子混,就让老子瞧见你们的用处!

  身板儿好的,就豁出命,给老子挡木仓子儿,脑子好使的,就睁大眼,给老子赚多多的结晶。

  屁用没有,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占老子便宜的,趁早去死!”

  东犷的直白,将侥幸者打落现实,让他们无法继续自欺欺人。

  “我、我搞体育的,跑得快、体力好,东哥、薛经理,带上我吧,你们怎么说我怎么做,保证不拖后腿。”

  耿壮品出了东犷、薛兴昶这套组合拳背后的目的,仗着体校生的好身板和站位优势,抢在其他人前头毛遂自荐。

  薛兴昶看了眼跳出来的板寸头青年,问了诸如名字、特长之类的基本信息,意思意思敲打两句,便将人收下。

  和耿壮一样,看出东犷、薛兴昶目的,却被耿壮抢了先机的人,扼腕的同时,争先推销起自己。

  反应慢些的,有了他们的打样,也明白过来,遂加入其中,以期被经验者们接纳。

  相信陌生人、在一群明显不是善类的人身上寻求安全感,在任何有理智的人看来,都是十分愚蠢的行为,尹非凡却很理解他们。

  慕强与权威暗示效应是常见的心理现象,恐惧与迷茫则能放大人心中的这两种特质。

  东犷带人控场、薛兴昶告知众人处境,分别展示了武力与经验,强者与权威全占,不安的羊群自然会向他们靠拢。

  理解归理解,看好与否,又是另一回事。

  至少,尹非凡不觉得一群狼,能对送到嘴边的羊抱有多少善意。

  想依附狼群的羊多,食物充足的狼群有了挑挑拣拣的余地,只肯留下那些膘肥体壮的好羊。

  加上耿壮,东犷一伙共收了三十余个新人,九成是轻壮,余下一成,都是有一技之长,能提供其他助力的特殊人才。

  两头都够不上的废物,纵使跪在地上,卑微的亲吻鞋面,也不会得到丝毫怜悯,只会被嫌脏的经验者一脚踹开。

  尹非凡这样还没东犷腰高的豆丁,在经验者眼中,是废物中的废物。

  当然,尹非凡这个“小废物”,也没想着抱大腿就是了。

  挑好人,扩编到五十余人的队伍开拔,没被挑上的人越发慌乱。

  有人祈求、有人惶恐、有人绝望……

  个别认不清现实的,忘了木仓的威慑,又或者,东犷至今未杀一人的做法,让他们产生了不切实际的要命错觉。

  他们追上去,拉扯、阻拦、纠缠,歇斯底里的逼迫经验者带上自己。

  因为有目的,所以克制,如今目的达成,经验者再无顾忌。

  银芒划过,一颗头颅高高飞起,刺鼻的血腥味闯进鼻腔,刺激感官,也绷断了众人脆弱的神经。

  “啊!”

  “杀、杀人了!快跑!”

  “呜呜~~等等我、别扔下我!”

  “杀人犯!魔鬼!”

  “好痛、不要踩、呃——”

  人群彻底乱了,歇斯底里的咒骂、撕心裂肺的哭嚎,以及混乱中被肆意践踏的生命。

  此时此刻,尹非凡看到了不同于蛮荒的另一种野蛮。

  一只擦破皮的手从旁伸来,抓向尹非凡的胳膊,乌眸一厉,反扣住对方的手腕。

  “嘶——”

  王菲霏痛得抽了口凉气,下意识抽回手,隔了五、六秒,懵住的脑袋瓜子才恢复作用,并被强烈的疑惑占满。

  这孩子力气好大!

  “你……”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伴随飞溅到脸上的一点湿热,打断了王菲霏。

  扭头看去,极具冲击力的血腥画面映入瞳孔,骇得王菲霏呼吸骤止。

  “呀啊!”

  足足隔了十余秒,变了调的尖叫才突破桎梏,混着沙尘的空气,从大张的嘴巴灌入咽喉,刺刺的痛。

  王菲霏脸色煞白,跌跌撞撞的后退,转身就跑。

  朝前迈出的脚,却因想起人群中的小小身影,犹如一点一点往里灌铅,逐渐沉重。

  忍着畏惧,王菲霏含泪转身,再次朝尹非凡伸出手。

  “小弟弟,这里危险,快跟姐姐走!”

  王菲霏的种种表现,让尹非凡明白了她的意图,这是个纵使身处险境,依旧存着一份善心的姑娘。

  尹非凡不需要王菲霏的帮助,但,面对一份不含杂质的善意,需要与否,似乎不是那么重要。

  他,抓住了伸向自己的手。

  王菲霏想不了太多,抓到孩子的小手后,再次转身。

  过剩的肾上腺素与惊慌下半停摆的大脑,让她忽略了成人与孩子的速度差异。

  尹非凡没有提醒她,顺从的任凭王菲霏拉着自己,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并巧妙的化解了诸多可能威胁到两人的危机。

  直到,更大的危机袭来。

  突如其来的拉拽力道,扯得王菲霏上半身向侧后方倾转,奔跑中的身体失去平衡,“哎哟”一声,侧摔在地。

  王菲霏摔得有点懵,但她还记得危险,忍着疼痛爬起来,又去拽尹非凡。

  “别动。”

  手腕又一次被控制住,与前次不同,这回王菲霏没被抓疼,却怎么也抽不回手。

  看着扣住自己的小手,王菲霏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孩子的力气不是一般的大,已经大到超过这个年龄孩子的极限了。

  尹非凡集中注意力,感受空气的流动、捕捉各种声响,淡漠的小脸渐渐严肃起来。

  “你……”

  “你跟我来。”

  尹非凡化被动为主动,拉着王菲霏往东,也就是钟屏他们离开的方向狂奔。

  再次被打断的王菲霏只来得及“唉”了声,便被拽着跑了起来。

  身不由己的王菲霏想,他的速度也好快!

  她想起了薛兴昶的话,想起薛兴昶口中能力各异的强大经验者,发散的思维连接上诸多形形色色的作品,催化出光怪陆离的想象。

  难道,我随手救的孩子,是个超级牛的隐藏大佬?

  许是受到的冲击太大,王菲霏的感官似乎出了问题,她感觉视野在晃、地面在颤。

  鸣笛般穿透鼓膜的吼声,迅速打破了假象,如一盆冰水,泼醒了王菲霏。

  不是错觉!

  视野真的在晃、脚下真的在颤,有什么让广博大地为之震颤的庞然大物,正以恐怖的速度迫近!

  时间往前推数分钟,降临点往东三公里。

  钟屏边移动,边发挥超视力的优势,在废墟中搜寻牢牢记在脑中的标志。

  鹰眸扫过十点钟方向时,被什么闪了下,钟屏脚下一顿,眯眼盯了数秒,冲队友打了“跟上”的手势,率先加速。

  五人小队的动向,带动整个队伍,众人纷纷变向。

  钟屏停在一栋半倒塌的废弃建筑前,视线落在锈迹斑斑的卷帘门左下角,在那里,有一个残缺的金色剑盾标志。

  将之与刻在脑中的记号相互比对,确认无误后,钟屏不再迟疑,弯腰去掀卷帘门。

  刺耳的“咯啦”声中,卷帘门被向上推起,露出门后散发陈腐气息的废弃空间。

  空间很大,角落倒着几个锈蚀的大置物架,以及一些零碎的看不出用途的杂物,看结构、布局,废弃前应该是一座仓库。

  钟屏用脚尖勾来一块拳头大的水泥块,用力踢了进去。

  水泥块弹跳、滚动,一路滚到底,“哆”的撞到墙上,在簌簌掉落的墙皮、墙灰中摔成两半。

  过程中,钟屏始终凝神观察,不放过丝毫异常。

  钟屏攥紧拳头、绷紧肌肉,整个人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仓库内沉寂如一。

  许是仓库真的安全,也可能危险藏得格外深。

  试探落了空,有没有雷,终归要人命去蹚,钟屏深吸口气,一猫腰,进入仓库。

  他的队友迅速跟上,五人组成攻守兼备的阵型,在光与影的交汇处伫立,防备一切可能的危险与意外。

  须臾,未遭遇任何危险,小队谨慎的继续深入。

  其他人没有进仓库,各自选好位置,警惕着、观察着,即使钟屏小队完成初步探查,打了安全的手势,也要用各自的方法再试探一番,方陆续跟进。

  卷帘门随最后一人进入废弃仓库失去支撑,“哐啷”落地。

  仓库里没有窗,唯一的门户闭合后,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黑暗与未知,是滋生恐惧的绝佳土壤,好在,站在这里的,最差也是有过一次闯界经历的经验者,有着应对各种情况的准备。

  轻轻的“咔哒”声中,黑暗被驱散,是钟屏,他打开了手电筒。

  紧接着,一束又一束手电光亮起,仓库被分割成许多明暗不一的版块。

  姚喇大剌剌的用手电筒四处乱扫,好几次晃到其他人的眼睛,惹来不满的咒骂。

  他浑不在意,不仅拐着弯儿挤兑、挑衅,还捡着脾气暴躁的主,故意盯着他们的眼睛照。

  先前的挑唆还历历在目,钟屏对姚喇厌恶得很。

  奈何这是他们华灯工会开的团,而他是这个团的指定负责人,一举一动,都代表了华灯工会,工会声誉不容有损。

  上了车的都是单主,约定范围内,他得负责,这事非管不可。

  钟屏及时介入,拦下暴怒的单主,冷着脸冲笑得不怀好意的姚喇道:“姚棍子,我再说一遍,不想被踹下车,就给我收着点,别在我的车上惹事!”

  姚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手电筒,拿着调儿回:“哎哟钟队,你这是什么话,小姚我干什么了?

  不就是打着手电,观察环境嘛,这就犯了忌了?

  要这么说,你瞅瞅,这儿多少人得下车啊~~我们可都是交了结晶的,你不能随便找个理儿就刁难人呀,忒不地道了~~”

  钟屏刀眉紧锁。

  姚喇这人就是这样,明明是他挑事儿在先,但他总能拿捏得刚刚好,叫人即使知道怎么回事,也没法子治他。

  这种人的单,给再多,钟屏也不会接,姚喇上车,纯粹是小人作祟。

  想到此处,钟屏眼神暗了暗,声音更沉:“到底怎么回事,你我都清楚,拖团队后腿的老鼠屎,没人会姑息。”

  姚喇“啧啧”着耸肩,阴阳怪气的来了句“钟队我胆子小,你甭吓唬我”,但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他真没多把钟屏当回事。

  气氛逐渐焦灼,似有暗火燎烧,心思浮动间,又生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