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明啾啾吃过早饭，正努力将一块桃花糕往沉香木盒转移时，小院中来了一位访客。
男子容貌俊美，长身玉立，一身奢华精美的服饰却不带半点铜臭味。
他是龙渺的亲哥龙谦，岭南枇杷丰收，第一批佳果经由船只运送到淮安，供不应求，价比黄金。他刚拿到国资，便提着一篮满满的黄果来妹妹跟前献殷勤。
龙渺取过一颗剥皮，自己并不吃，全喂给在旁边流口水的明啾啾。
“你对这小东西也太好了吧。”龙谦伸手想逗弄明啾啾，被她嫌弃着躲开。他也不恼，反而开心笑了起来，看向龙渺又问：“可我怎么听说你准备把它送走？”
龙渺要把自己送走这回事，明啾啾昨日便在蝶妖口中听过。那时她并不当回事，没想到此时此刻又听龙谦提起。
她心中有些不安，无视掉龙渺送来的枇杷果肉，气鼓鼓啄了一下她的指腹。
龙渺有些责怪瞥了一眼龙谦，却没有开口否认他的话。
龙谦愣怔：“竟是真事？”
龙渺丢给他一颗枇杷，明显想要堵嘴：“东西不错，你自己尝尝。”
“哈哈。”龙谦接过枇杷，又打趣道，“我看这小家伙十分通人性，可有趣了。你要是不想养，把它送到我那边如何？
“总归我是你哥，不可能亏待它。”
龙渺一口回绝：“不行。”
“为什么？”龙谦疑惑。
“她又不是没有去处。”龙渺按住已经气得直扑腾的小青雀，淡淡解释，“本就是天生地养的灵物，何苦将她困在庭院？”
龙谦以手支颐，指着明啾啾：“我看她还挺想被你困住的。”
终于挣脱束缚，明啾啾扯着嗓子抗议：“啾啾啾啾啾——”
“哈哈哈哈。”龙谦笑得停不下来，“你看，我说她生气了吧。”
明啾啾一视同仁，将他也瞪了一眼，随后展翅飞到屋内衣柜上，远远看着他们兄妹，一幅“生人勿近”的吓人气势。
龙渺很快将话题转开，不再讨论她的去留问题。
又说了片刻话，龙谦起身准备离开。他边与龙渺告别，边下意识伸手往腰间摸去，整个人突然一愣，开始在身上翻找起来。
“怎么了？”龙渺问。
“我的玉佩好像忘记戴了。”龙谦放弃寻找，“应该是刚才为了给你送枇杷走得急，落在屋里了。”
龙渺确认道：“是祖母送给你的那块平安佩？”
“是，若是寻常玉佩，倒也不至于如此紧张。”龙谦叹了口气，懊恼捶一下头，“我从来都是随身带着，但偶尔也犯糊涂丢三落四。”
龙渺看得好笑，勾唇望向窗外：“天色还早，回去找找？”
“嗯。”龙谦跨步往外，“小妹，我先走了，枇杷若喜欢，改日我再给你送些过来。”
龙渺答应一声，将人送到门口。
可当天下午，龙谦带着小厮又找了过来——他的平安佩丢了，此时正带着人沿路寻找，因为今日到访过龙渺的小院，最后便找到这里来。
小厮丫鬟们在院子里寻寻觅觅许久，并无任何收获。
龙渺知晓那只平安佩对龙谦的意义，那是已经过世的祖母所赠，她手上也有一只。平安佩龙谦从小带到大，寄托着他对祖母的思念，若真的弄丢，龙谦必然会难过愧疚好一阵。
眼看自家哥哥凝重的神色，龙渺开口道：“不如我帮你算一卦？”
龙谦闻言先是一愣：“从前只知道你被道观的修士养大，竟不晓得你还有这门手艺？”
龙渺没接话，领着他来到书房。明啾啾原本还在发脾气，已经半天没有理会龙渺，此时看得新奇，便也跟着飞了进去。
书案前，龙渺递给龙谦三枚铜钱，要求他往桌上抛掷。
等龙谦照做完，龙渺看着三枚散落铜钱，开口道：“西南方向。”
龙谦疑惑跟着重复：“西南？”
“你昨日去过西南方向什么地方？”龙渺问。
“昨日？”龙谦思索片刻，“倒是和友人在长香茶舍小坐了片刻，可是……”
龙渺听到“长香茶舍”几个字，竖起手指掐算起来，随即朝龙谦点头：“就在那附近。”
“你这还挺有模有样的。”龙谦举手模仿她掐算的模样，抑制不住嘴角上扬。他很快轻咳两声，又解释道：“但不可能在长香茶舍啊。昨日入睡前我还见过玉佩，它分明就在我屋里，怎么可能平白无故落到茶舍？
“难不成家里遭了贼，还是玉佩自己长出脚跑去喝茶？”
明啾啾听不得有人质疑龙渺，闻言立刻护主飞到两人中间，做出架势要攻击龙谦。
“啾啾啾啾啾！”
“哎哟——”没有防备的龙谦真被吓了一跳。
龙渺无奈摇摇头，也没生气，平静建议道：“不如派人去找找？”
“这……”龙谦摇摇头，还是一幅完全不相信的模样，“我再想想。”
他本想离开，眼睛瞥见还在叫唤的明啾啾，突然驻足打趣道：“小妹，要不这样，我们打个赌吧。”
龙渺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便自顾自说道：“我派人去找，如果东西真在茶舍，哥哥就给你准备一份大大的赔罪礼。如果不在……”
龙谦指向明啾啾，“哪日你不想养那只小东西了，就把它给我。”
“不赌。”龙渺直截了当拒绝。
“啧啧，妹妹可真小气。”龙谦装模作样叹了口气。
说是这样说，他还是唤来小厮，要求他们往长香茶舍去一趟。
将龙谦一行送走后，龙渺返回屋中，就见到自家小青雀站在桌上，对着那三枚铜钱发呆。
她走过去，伸手抚摸起明啾啾柔软的羽毛。
明啾啾还在为早晨的事情生气，故意扭过身体背对龙渺。
龙渺想打破僵局，便指着她似乎有些感兴趣的铜钱说道：“我从小体弱，四岁那年生了场大病。家里人为了救我，便将我交给云游到此地的一位仙姑抚养。也是去年，一手将我带大的师父过世，我才回到淮安城。
“家中人对我好，但并不清楚我这些年的遭遇，哥哥不信这卜卦之术也是正常。”
“啾啾。”明啾啾还是第一次听龙渺提起自己的事，好奇往她身边蹦了两步。
龙渺趁机取过桌上一块糕点喂她：“哥哥性子就是那样，说那些话大约就是为了逗你玩，你无需放在心上。”
明啾啾：“……”
她不再纠缠，张嘴接过那块糕点，展翅飞到隔壁书案。眼看着龙渺非常有眼色跟了进来，她便降落到沉香盒子上，用那双灵活的小眼睛示意龙渺帮忙。
龙渺笑了笑，上前，帮她将盖子打开。
明啾啾开心落进盒子里，小心翼翼将那块桃花糕放到孤零零的红皮花生旁边。
事情大约过去两日，清晨，龙渺前往母亲院中请完安，返回途中恰好遇上龙谦身边一个小厮。
她认得对方，顺口便问起玉佩的事情。
小厮态度很恭敬，脸上却满是愁容：“平安佩丢了，哪都找不到。”
边说，他边叹了口气：“少爷已经愁了许久，这两天饭都吃不香。”
龙渺：“长香茶舍去过了？”
“去过了！去过了！”小厮点头，“就是小人去找的，掌柜那边还有少爷那天与朋友喝茶的包厢都找过了，没有见着玉佩。”
闻言，龙渺微微蹙眉。
“哎哟，瞧我这嘴……”小厮愧疚地低下头，“少爷嘱咐过我们，不要再拿这件事烦扰小姐。
“实在不该让您一起忧心的。”
“无碍。”龙渺摇摇头，告别小厮返回院落。
明啾啾站在她肩头，将两人对话听了个遍。
那天夜里，她实在睡不着，偷偷起身，寻了两处花丛找到睡得正香的蝶妖，硬将她吵了起来。
“做什么做什么！”蝶妖咬牙切齿。
明啾啾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蝶妖打了个哈欠：“……龙渺不是说不与她哥打赌吗？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可话音刚落，她又恶趣味补充一句：“放心吧，龙渺只会把你丢回山里，不会把你送给他哥当笼中雀。”
明啾啾沉默片刻，在心中下定某种决心，于是在她耳边重新鼓噪起来：“啾啾啾，啾啾。”
“龙家那么多小厮丫鬟都找不到，你能把玉佩找回来？”蝶妖嘲讽。
“啾啾！”
“滚！”蝶妖恨不得离她远一点，“妹妹，我不是闲人，我没人养，要到处采花蜜填饱肚子的，哪有功夫帮你？”
明啾啾：“啾啾啾。”
“什么报酬？”
“啾啾！”
红皮花生！
“嗬——”蝶妖深吸一口气，“你滚不滚？你不滚我滚！”
说完，她强撑着困意扇动翅膀，丢下明啾啾摇摇晃晃往远处飞。
第二天中午，嘴硬心软的蝶妖带回了消息。
“我问了茶舍附近的黄蛱蝶，它说两天前见到茶舍一个伙计偷摸摸出门，在附近小树林挖坑埋进去一个包裹。”
“啾！”明啾啾精神一振，“啾啾啾！”
蝴蝶在前面带路，青雀紧紧跟随，很快，两只小妖便抵达城西的长香茶舍。
蝶妖落在树叶上，触角示意明啾啾看树根的位置：“就在那里。”可随后，她又苦恼道：“可凭我们两个也挖不出这东西啊……”
明啾啾：“啾啾！”
“什么办法？”蝶妖问。
明啾啾飞落到地上，跳到树后。
再次出现时，精致小巧的青雀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约莫二九年华的俏丽女子。她身着青黄色群衫，头上梳两个可爱发髻，容貌灵动得不可思议。
女孩看向蝶妖，撸起袖子：“看我的！”
“你什么时候能化形了？！”蝶妖几乎是惊叫出声。
“嘿嘿。”明啾啾在地上捡了根树枝，一边刨土一边与她对话，“都说了我比你聪明，比你早化形也是情理之中！”
“……”蝶妖沉默，“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
明啾啾朝她吐了吐舌头。
眼看她要专心找东西，蝶妖暂时安静下来，轻飘飘落到她肩上。
半刻钟过后，她突然出口叫停。
“怎么了？”明啾啾扭头看她。
“有血的味道。”蝶妖语气变得严肃，“人血。”
“血？”明啾啾歪头看着被自己刨了一半的土坑。
两个涉世未深的小妖还没想好要如何做，树林边缘突然出现两个男子。
“诶！谁在那？”
蝶妖惊起，喊了声“跑”。
明啾啾无奈，只能先提着裙子往外跑。
小树林外就是大路，空旷一片根本没有躲藏的地方。唯一的障碍物是一辆有些熟悉的马车，透着股莫名的安全感。明啾啾没想太多，抬起腿直接爬上去，几乎是滚进了车厢中。
本以为要撞上车壁吃点苦头，可下一刻，她被一双温柔的手掌接住。
明啾啾晕乎乎抬头，正好撞入龙渺目光。她晕乎乎吸了一下鼻子，这才发现周身都是龙渺身上那股清淡檀香。
她想，自己好像又被龙渺救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