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御宅屋 > 都市小说 > 南雁归时 > 白骨披衫 桓央用匕首擦……

白骨披衫 桓央用匕首擦……

  桓央用匕首擦出火星,点燃枯草,坑洞下顿时亮起幽幽橘光。

  她举起簇火把,环视一遭,地面竟淌着一条涓流,将此地隔成两岸,沿着水流方向,两侧甬道一南一北蜿蜒向未知的幽深地带。

  身后传过咳喘声。

  她侧目,闻清靠岩壁而坐,双眸紧闭,胸膛微弱起伏,面上是不正常的红晕。

  她靠近了些,打湿干净衣物替他擦了擦额间的汗,手腕却忽地被紧紧捏住。

  “不可….”他迷离着双眼,微弱出声。

  桓央对此不置可否,她拂去腕边桎梏,“叫你松手,你说不可,擦擦汗,你也说不可,在你这里,还有什么能做?”

  “桓……”

  她径直扯开他胸前襟边,血色已尽数浸湿他缠绕的伤布,大片大片晕染开来,她伸出手在伤处附近轻轻按了下,闻清当即止了言语,倒吸了一口气。

  “休再提什么男女大防,命都快没了,拘什么礼节?”

  闻清唇边动了动,终还是噤了声,勉强撑着一双眼睛直直看向她。

  她眼眸低垂,神情专注,手上动作干脆利落,匕首划开层层伤布露出可怖的伤痕,桓央见了,皱眉,嘶了声,看他一眼,“你该知道,我有功夫在身,轻易摔不死。”

  话虽如此,清理伤口的动作却极为轻柔,一点一点轻拭血迹。

  冬日的涓流,清寒彻骨。

  冷热一触,闻清身子颤了颤,几不可闻地叹息道:“我怎能拿你性命去博….”

  桓央动作一滞,抬眸看他,“为何,不能?”

  她似意识到什么,微微垂落眼睫,“你…..”

  忽而,耳边传过悠远及近的马蹄声,桓央偏过头去看,一匹枣红大马自黑暗中走出,缓缓停在她面前,它低声嘶鸣,垂下头扯拽着桓央衣袖。

  “逐风?”桓央拧眉。

  逐风见她不动,前蹄不安踏动,又用头去拱她。

  桓央目光迟疑,视线顺着逐风来时的方向看去,幽深静谧,一片死寂。

  她抬手顺了顺马鬃,把逐风安抚至一边,柔声嘱咐闻清,“现下没有伤药,我只能给你简单清理。你我突然没了踪影,城里定是要派人来寻的。你……你多撑一会儿,我去别处探探路。”

  闻清微微颔首,见她一手举起火把,一手牵着马,缓缓跨入黑暗。

  身影渐行渐远,最终只余下一个淡淡的光影。

  闻清头沉沉靠上岩壁,抬了抬胳膊,不经意扯动伤口,痛楚自心口蔓延,疼得皱紧了眉头,动作却没停下半分。

  他自衣襟夹层褡裢中,缓缓扯出一条坠子,细细的红绳,精巧的玉佛。

  悬挂在他指间,微微摇晃。

  他近似叹息道:“为何,不问了……”

  忽而,空寂的洞中传过一声凉薄意味的轻笑,“问了又能如何,多少年前的事了,桓家大小姐可未必记得住。”

  言语中极尽嘲讽。

  闻清眼眸倏冷,缓缓收起玉佛,见一道黑影自黑暗中慢条斯理地走出,他垂落在身侧的右手掌心层层缠绕着纱布。

  “是你干的?”闻清眯了眯眼,面目冷肃,声线极沉。

  黑衣男子一双桃花眼隐在面具之后,只露出下半张脸,他凉凉勾动唇角,往前行了两步,矮下身子,“怎的都往我身上栽,这世上与桓家有仇怨的,可不止我们一家。”

  男人自胸前取出药丸,捏在指间,缓缓推至闻清面前,轻笑着一字一顿道:“您说是吧,王孙殿下。”

  .

  桓央沿溪而行,周遭阴冷潮湿,她且行且看,眉头亦越皱越紧。

  地下径流宽窄不过三寸,本已实属罕见,可她一路过来,每隔几步,地上便大剌剌躺一只僵死腐烂的耗子,腥臭味入鼻,直往胃里钻去。

  要知道,不论多肮脏险恶的地方,这玩意儿都能活得下去,却如今一只接一只地躺在溪边,倒似有人留下的记号。

  越往深处,身边的枣红马便越发不安。桓央暗暗掐算着时辰,约莫已过了一炷香。复行几步,水流依旧,可她的前方却是教一堵石墙拦住了去路。

  桓央反手用刀柄敲了敲,是空音,想必其后还有路。

  逐风打了个响鼻,轻咬着桓央的手心将她扯到一边,她举着火把一晃,竟瞧见角落里跪着一人,宽大的衣袍掩着瘦削的身子,身躯异常佝偻着面壁而跪,此人头拄着墙,发披散在脑后,双臂垂落在侧。

  桓央走近了些,自上向下打量一眼,目光忽而凝滞,此人露在衣袖外的,竟赫然是一截白骨!

  她手一颤,微弱火苗登时窜上尸骨外袍。

  一时,火光大盛,映亮整个甬道。

  “罪过,罪过…..”她仓忙扑着火星,火光却愈来愈旺,更引燃了周遭枯草,她掩上口鼻:“逐风,快走!”

  不经意间一抬眸,却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岩壁上,沟沟壑壑,深刻着六行字。

  「上命鹿川征兵纳粮,兵千余,粮百石,仍不足填壑。然,南边供给迟迟未到,鹿川知县恐战祸殃及池鱼,强征民粮用以军需,以至酿成惨祸。顺昌元年秋,存粮已不足军民撑过一月。可至月底,却自鹿川照旧送出数十石粮草至傩阳。李某隶属县衙,深知余粮无已,遂亲查粮仓,未想,半路遭小人于常所害,今日竟要命绝于此!李某立世素来坦荡,从不畏惧人言……」

  之后的字迹斑驳模糊,被反复摹写,已看不出原貌,却能觉察留笔之人满心满腹的愤恨。

  然而,火势撩烬衣衫,尸骨轰然坠落,分崩离析般散作一地,头骨滚了几圈,摇摇晃晃停在溪边,空洞洞的眼眶直直注视着桓央。

  她心中大震,低眼看去,胫骨错位断裂,别处更有许多裂痕,指骨上勾着一枚金戒,在此刻不合时宜地闪烁着光芒。

  灵台一闪,县衙账房陈荣志,曾同她提过,李元筑,老李头,上任账房管事。

  金戒金牙……

  她目光倏而落向骷髅头,可那牙口位置已然空空荡荡。

  她怔怔抬眼望向来时路,烟雾弥蒙间,昏暗幽深的甬道中,似有人拖着残躯匍伏前行,嗓音年迈苍老,声声不甘,字字不愿,一点一点攀上她的脚踝,阴寒之气瞬间萦绕周身。

  桓央后退半步,有一瞬恍惚,不知火星如何蹿上衣角,亦不知逐风何时将闻清带来。

  “上马!”

  他于一片烟雾中朝她伸出手,火光灼灼映着他的侧颜,分明衣衫染血形容狼狈,却如神祇临世,将她从幽冥浮屠拉回人间。

  .

  当夜,鹿川城中起了一场火,起先也不知何处蹿起的火星,只是冒着浓烟,却劲风一刮,瞬间舔舐了整个屋檐。

  街巷上,尚有零星人影,远瞧着火势撩动,一时间竟都呆在了原地,待醒过了神,抄起手边能用的家伙什便往过赶,大喊,“走水了!救火!”

  那个方向,是城南县衙后院,那处暂住着知县万檠。

  响声动天,惊扰了四邻街舍,纷纷出门查看。

  鹿川城,一时骚动起来。

  城东,王宅。

  东边角门外,一人双手揣在袖里,缩着脖子,哆哆嗦嗦地侯在门外。

  半晌,紧闭的门扉漏出一缝,飞快伸出一只手抛出枚荷包,隔着门,声音闷闷传过:“滚!有多远滚多远,别让人再看到你!”

  钱袋落在地上,砸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王期慌张扑到地上捡起,深垂着身子,腆笑着诺诺应声,“诶诶,侄儿明白,侄儿明白。”

  老赵眉间深拧,看着那人身影愈行愈远,随后将角门合了严实,一脸沉重地回了主屋。

  “老爷,人走了。”

  王汝阒脸色阴沉,端坐在案前,他将手中茶盏重重搁在案上,“这个蠢货!竟敢对桓家的使绊!”

  “老爷,卓小军爷都快将鹿川翻个底掉,可要派人知会一声?”

  王汝阒沉吟半晌,“县衙火势如何了?”

  老赵垂着眼,摇了摇头,“还在烧,方才下头人来报,说是…找不到起火点,夜风又大。大老爷…..许是出不来了。”

  王汝阒沉沉叹一息,负手出了屋,他立在檐下,望着南面冲天的火光,“人手都派过去了?”

  “诶,家丁仆役都叫去帮忙了。”

  老赵躬着身子,稍稍抬眼,王汝阒眉间紧拧,嘴角向下瘪着,负在身后的手紧了松,松了紧。

  半晌,他沉沉道。

  “若此时告诉卓宁,你我头上便多一条谋害贵胄的罪名。若将此事轻轻揭过,便只当是意外,是天意所致。你当如何选?”

  “小人……”老赵顿了顿,深深躬了躬身子,“知县亡故暴毙,依律,当是县丞暂代一职。老爷熬了这许多年,眼瞧着前途坦荡……这或许,也是天意所昭。”

  王汝阒侧目,凉凉看他一眼。

  老赵慌忙垂下眼,“只是……那处坑洞巨深无比,倘若桓将军同闻家郎君一并摔死了,”他小心斟酌着用词,“一个是朝中三品大员宠爱有加的独女,一个待试举人,倘若日后博得个一官半职的……”

  王汝阒轻哼一声,言语微凉:“左右都开罪不起,如此…倒不如都死了干净,是吗?”

  老赵扑通跪倒,俯伏在地,颤颤道:“老奴…老奴怎敢…..”

  王汝阒一拂袖,低眼看他,“行了,同我还逢源什么,还不快起来。”

  他微微仰面,玄月当空,清莹濯濯,往下却是火光烛天,烟雾浓卷。

  “人要救,万老那事儿…..”他叹了声,“左右不过是疑心,拿不出什么铁证,便算了罢。”

  老赵忙应了声,又听他轻声道:“叫个机灵点的,不要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