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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八月中旬,气温未见转凉,淅淅沥沥的小雨倒是接连不断。

  温珥是在这时,身上的伤才全部好的。

  但姜红莲始终不放心。

  每每回想起小丫头鼻青脸肿的样子,都胆战心惊。

  又不知道听谁说,小孩子撞了头可不是小事儿,搞不好会留后遗症。

  于是她吓得活儿也不做了,赶紧拉上温珥就去了医院。

  两人出发时,天空还下着细雨,温珥穿着粉色雨衣窝在三轮车后面。

  过大的雨衣将小小的人儿遮挡的严严实实,在这方同样小小的天地里,只留下个缝隙,供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能看向外面。

  旧城区的路如今还没开始重修,马路上坑坑洼洼,加上下雨泥泞,让三轮车寸步难行。

  这一路都是如此颠簸。

  车身摇摇晃晃,温珥紧紧抓着扶手,透过眼前的水雾去看奶奶。

  五十多岁的姜红莲因为长期的劳作,腿脚大不如从前了,仅仅只是踩了不到两公里的路,就已经让她的腿开始发酸打颤。

  但尽管如此,她也仍旧在奋力向前蹬着,像不知疲惫,为身后人遮风挡雨。

  温珥看的分明,心里难受极了。

  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夹着雨声,让这份低落的情绪变得更甚。

  她往前挪了挪,突然万分愧疚,赶忙大声说:“对不起奶奶,惹你担心了,我没事的。”

  雨点掉落在姜红莲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她知道孙女在安慰自己,于是笑着回应:“我们珥丫头最乖了,奶奶也觉得你肯定没事的,不仅没事,还会健健康康一辈子!”

  姜红莲说的轻松,听到这话的温珥,却终于忍不住哽咽。

  想起前世的种种,好像自她出世起,奶奶就没享过一天福,她含辛茹苦的将她拉扯长大,纵使生活艰苦,也从未少过她分毫。

  可到头来,自己又回报过什么呢?

  是担忧,是痛苦,是以至于让奶奶的死亡。

  温珥觉得,估计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她更差劲的孙女了。

  她自责的垂下头,捂住了小脸。

  *

  夏季天气多变,等两人从医院出来时,上午的小雨已经转停。

  大大小小的检查结果出来的很快,如温珥所言,上次的撞伤,没有让她的头留下任何后遗症,身体也还算健康。

  但就是有一点,医生看了她的各项数据指标,发现她比同龄孩子个子要小,生长发育也略有迟缓,建议多补钙。

  温珥不以为意,反正按照前世的进度,她以后也能有一米六二。

  倒是姜红莲,一听医生的话,着急的又是要买牛奶,又是要订钙片的。

  连一张嘴,念叨的都是:“哎哟,这可咋整,我丫头可不能长不高哟!”

  说着就要带她去超市。

  温珥本想拒绝,给姜红莲省下这笔钱,可最后不管她怎么劝,都发现拗不过她,索性就老老实实跟着奶奶去了。

  这一年进口纯牛奶并不便宜。

  旧城区唯一能天天供得上货的,也只有启明小学旁边的一家。

  如今这家店还只是个小铺子。

  两人到的时候,不大的环境里已经站了不少人。

  温珥记得这里,印象里他们家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做大做强,变成全城连锁,生意独揽一方。

  并且十年后,还会被一位神秘老板买下。

  那时旧城区早已重改,但唯有这家店保持着从前的样子,一直没有变过。

  有记者出于好奇来采访过,是什么让老板即使没有生意,也要坚持十多年如一日。

  老板当时回答说:“因为我的妻子,从小时候起,就最喜欢这里的牛奶。”

  为此,又是引得这铺子冲上热潮。

  大家纷纷说,在这个年代,有一份从一而终的爱意,是件多么难能可贵的事啊!

  温珥记得自己当时也附和过,还隐隐很是羡慕。

  二十岁,她也十分期待拥有一份真挚而热烈的爱情。

  …

  思绪拨开岁月回到如今。

  九岁的温珥站定在简陋制作的铺子招牌旁,姜红莲正在里屋跟人讲价。

  头顶撑起的大伞不停有雨滴落下,砸在头顶,带来清凉的湿意。

  温珥突然想,所以,算算时间,那位神秘老板的未来妻子,应该已经开始在这里买过东西了吧。

  她想到这儿,来了兴趣,立刻向客人中好奇的张望。

  奶铺开在马路边,此时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不在少数。

  温珥站在门口,被进出的人挤的难受,恰好看见旁边有个石墩,索性就一下蹦了上去。

  被雨水冲刷过的大理石石墩无比光滑,小姑娘刚上去就后悔了。

  今天她还特意穿着最防滑的雨鞋,但这也没能让她站的多稳。

  小小的身体此刻笨拙的找着平衡,心里一边着急,脑海中一边闪过了各种狼狈落地的画面。

  温珥感觉自己是一瞬间栽下去的。

  可神奇的是,她再睁开眼时,自己并没有躺在脏兮兮的水坑里,而是稳稳站在了地面上。

  面前“救命恩人”的心跳声震耳欲聋,似乎是被她刚才的一幕吓到了,那双有力的手还紧紧握在她胳膊上。

  有些粗糙,磨的肉疼,温珥讪讪的想。

  “谢谢你啊!”她感激的道谢。

  对方没有回应。

  温珥有些尴尬,但也以为是自己声音小,打算再说一次。

  然而当她抬起头时,刚到嘴边的话瞬间被吞咽回去。

  面前,熟悉的少年紧紧蹙眉,狭长眯起的眼眸里冷冽与深沉并存,这份深沉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成了不下十岁。

  温珥有些愣住。

  豆大的汗珠沿着萧灼川的额头一路向下,他无视了面前人的脸色,几分紧张的打量了她一会儿,见对方无事,便在下一秒,所有的情绪收敛的滴水不漏,变得冷静和漠然。

  萧灼川说:“站好。”

  温珥茫茫然的点头:“哦,好。”

  刚才的事发生的太过突然,温珥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而当她缓过神来时,面前的人已经走远。

  温珥踮着脚望去。

  马路对面,时隔半月未见的萧灼川,此刻正混在人群中间,跟着别人一起接货车上送下来的一箱箱牛奶。

  牛奶很沉,压的十二岁少年再没挺直过脊背。

  他重新带上一双脏旧又宽大的劳保手套,在高温下随意抹了把脸上的汗,就又被一声声的呼喊催的忙碌起来。

  温珥看的发懵,不知道萧灼川这个时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还在做着,不该他做的苦力活儿。

  面前的种种,都促的她脑子空白。

  温珥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于是闭上眼睛开始搜寻记忆。

  前一世,十二岁的萧灼川在干什么呢?

  她努力想着,在这短短一分钟里,自己那短暂的人生如走马灯般闪过。

  温珥想起了许多许多,却惊讶的发现,有关少时萧灼川的,几乎为零。

  这让她猛然清醒,冷汗在后背泛起。

  是啊,没有记忆,会觉得不对,那是因为儿时的自己身边,根本就没有过萧灼川这个人!

  化场街大院儿没有,她的童年里没有,甚至于连从萧家都不曾听人提起过。

  所以,这样一个人,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不对。

  “难道......”

  温珥像是突然猜到了什么,猛地转身,向家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