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那天是时藏楸爸爸开车送的两个人。没想到一路上车里氛围还挺好的。
本来时藏楸是打算跟贺云灯两个人一起去学校的。他也是后来确认地点的时候才知道,贺云灯住的地方离他家并不远,一起走完全顺路。
但时藏楸妈妈非要坚持大学报到一定是要有家长送的,时藏楸只好重新跟贺云灯商量好。
在这之前他对贺云灯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这个人虽然聪明理智,对却外温和疏离。但如果贺云灯想,他跟谁都能维持一个友好的关系。
时藏楸没有想到,仅仅是去大学报到的这短短一段路上,贺云灯就能让他爸邀请以后常去他家玩。
下车的时候,时藏楸人还是懵的。
他左耳朵还是他爸常说的那一套“后生可畏论”,右耳朵就成了:“小贺啊,以后没事了常跟楸楸来家里玩呀。”
直到跟着贺云灯走了一小段路以后,时藏楸才反应过来。
好家伙,贺云灯这能力简直了。上到八十岁下到八岁,哪个人都拒绝不了啊。
他还记得刚才在车里,贺云灯没什么表情地说着父母在外地工作,犹豫了一下开口:“你......”
贺云灯正好转头:“我看见报道的地点了,我们先去报道吧?”
对啊,报道。
时藏楸瞬间把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现在也不合适说这些,他还要注意贺云灯身边的“可疑人士”呢。
贺云灯在前面领路,时藏楸稍微落后了一步,跟在他后面,观察着周围来往的人。
他本来想的很简单。
如果贺云灯之后会谈恋爱的话,那么肯定会有先兆,对方一定是早早就注意到了贺云灯才对。而开学报道老生新生都在,校园里人来人往,无疑是一个最好的观察点了。
但他低估了贺云灯颜值带来的影响。
确实如他所料,很多人都注意到了贺云灯。四面八方全都是投注过来的视线,时藏楸甚至都根本没有办法一一看清这些人。
不说刚刚走过的,同样是拖着箱子看起来像是大一新生的女同学,隐晦地一步三回头。或者不远处穿着红马甲带着小红帽,进行着新生指导的高年级学姐,一边摇着小旗路过一边用余光偷瞄。再或者斜侧方举着了好一段时间手机,闪光灯还忘了关的男同学......
时藏楸默默叹了一口气,感叹着任重而道远。
他还能怎么办呢,就只能继续暗中持续观察了呗。
而且,现实已经变成了他跟贺云灯一起来学校报到,说明与那个梦境相比,已经有不同了,对吧。
时藏楸心态良好。
宿舍是3112,在男生三号宿舍楼二楼。三号宿舍楼是新建的,四人间,上床下桌,带有空调和独卫。时藏楸和贺云灯到宿舍的时候,另外两个室友还没有来。
开门以后空气中漂浮着灰尘,地板和桌椅上也落了一层灰。宿舍长期没有通风,还有一个说不上来的霉味。
贺云灯去开窗通风,时藏楸从背包里面抽出来一包湿巾,先擦好了一张桌子,示意贺云灯可以暂时把背包放在上面。等他们先一起把宿舍大致收拾了一下后,才各自收拾自己的位子。
两人家都是本市的,带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又顺手把另外两个桌椅擦干净了,这才结束了大扫除。
洗完手看了眼时间,时藏楸叫贺云灯的名字。
贺云灯在卫生间洗手,门边留了一 道小缝。时藏楸靠着阳台的门,听着水流声和贺云灯清冽好听的声音一起传出来:“怎么了?”
“老贺”,他又叫了一遍贺云灯,这次的称呼更亲近了一点:“中午了,你饿不饿,去吃饭啊。”
贺云灯应该是洗完手了,卫生间没再有水流声传出来。
这次贺云灯平静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走吧。”
像是夏天从冰箱里面拿出来的冰镇西瓜,清甜脆爽,沁人心脾。
本来因为酷暑和大扫除而泛起的燥热感,突然就被平息了。
贺云灯拿着宿舍钥匙,在门口等着他。
时藏楸笑了笑,几步走了过去:“你有想吃的吗?我以前没怎么来过这里,不熟悉这边有什么好吃的。”
贺云灯想了想:“听说学校二食堂的饭菜都不错,现在时间还早,你想去试试吗?”
时藏楸想了想,同意了。他跟贺云灯并排走着,正午阳光正晒,时藏楸一边走着一边眯着眼睛继续注意周围的人,还能一边跟贺云灯说着话。
贺云灯安静,话少。通常是时藏楸说话,贺云灯回应。
所以当贺云灯主动提问的时候,时藏楸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贺云灯又重复了一遍:“你好像一直在看什么,是要找谁吗?”
时藏楸眨了眨眼,连连摆手:“不是,这不第一天来,记一下环境。”
总不能跟贺云灯说这个校园里面有一个他日后的恋爱对象,他在提前观察吧。
别说贺云灯自己信不信,就是任谁来看到贺云灯这副高岭之花无欲无求的样子,都会觉得他跟人间的情爱联系不上一点。
更不要说时藏楸这话本来就怎么听怎么奇怪了。
贺云灯没说信不信,语气淡淡地,视线重新看向了路面:“嗯,注意看路。”
最后去吃了麻辣烫。
时藏楸要的多麻多辣,荤菜比素菜多许多。贺云碗里只有少量的辣椒油,大多都是绿叶蔬菜。
时藏楸去拿了筷子回来,递给贺云灯:“看他们家排队的人这么多,应该会好吃。”
贺云灯垂眸看着递过来的手。
本来就白皙如玉的肤色,被竹筷的黑色映衬着,更加像上好的白玉。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水粉色的指甲上有着象征健康的白色小月牙,一眼扫去,就能看见五个小月牙。
他收回视线,道谢后接过筷子,安静吃饭。
又不自觉注意到,时藏楸好像是猫舌头,不能吃烫的东西。他刚才夹起来了一块甜不辣,已经凉了一会了,却还是被烫到用牙齿咬着吞吐为难。并且,他还注意到,时藏楸眼睛被刺激除了生理泪水。
殷红的眼尾,格外引人注意。
纸巾在贺云灯这一边,他顺手抽了一张出来递过去。
时藏楸接过,喝了一口冰饮将口中的甜不辣吃完,才轻呼着气解释:“太烫了,我不太能吃烫的食物。”
同样是嫩粉色的舌尖稍稍冒了一点头出来,又快速地缩了回去。与之相对的是时藏楸通红的眼尾,似乎是因为刚才被烫到了,又好像是因为拿纸巾擦的时候太过用力,总之现在艳红得让人无法忽视。
周围若有若无的视线更加明显起来。
时藏楸大概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来店里吃饭的女生,目光大多都在他身上停留过三秒以上。他却完全没有注意过。还在笑眯眯地跟他推荐觉得好吃的菜品。
贺云灯安静看了一会时藏楸。
本来,他对时藏楸这种性格的人一向是敬而远之的。
时藏楸跟他不一样,他性格好脾气好,到哪里都有朋友,也有许多人想跟他做朋友。他的生活很热闹,也会一直热闹下去。
但自己不是。
贺云灯不是这样的。
贺云灯没有朋友,也没有人想要跟贺云灯做朋友,他的生活规律而冷清,死板而无趣,一点也不热闹。
他跟时藏楸,本来就是两种人。
所以当时藏楸主动找到他,并且表示想要成为朋友的时候,他虽然惊讶,却没有拒绝时藏楸的请求。
贺云灯发现他并不想拒绝。
那就加好友吧。
高一开始彼此就互相知道对方的存在,多次在竞赛上以对手的身份相遇。赛场内外没有多说过一句话,甚至就没有说过几句话。
到高三即将结束的时候,时藏楸特意来华安中学,将刚出校门的他叫住了。
平常在时藏楸周围玩闹的人一个都没有在。
只有时藏楸一个人,安静地站在昏黄的路灯旁。
放学铃声还在响起,周围是来来往往的同样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同学,却仿佛天地间只有他和时藏楸两个人了。
两人没有走出去多远,在稍微安静一点的地方,他听见时藏楸笑着对自己说:“嗯,贺云灯你好,我是时藏楸。你可能对我有一点印象,我们之前在竞赛上见过。”
当时贺云灯想,他怎么可能会对时藏楸没有印象呢?华市所有的高中加起来,最后跟他争竞赛第一名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时藏楸而已。
贺云灯点头:“我知道你。”
时藏楸笑了笑,可能是觉得不好意思,他用指甲轻轻挠了挠下眼的皮肤:“这么说可能有点冒昧,但我一直想跟你做朋友的。你很厉害,我一直都很欣赏你,但这些都不是我想跟你做朋友的原因,只是单纯的,我想跟你做朋友。”
后面的话,贺云灯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但他事后反复回想了许多遍。
他记得时藏楸说,第一次在比赛上见到自己,就很欣赏自己。等到比赛结束以后,更想认识自己。总想着下次还有机会,但每次运气都太不好,一拖就拖到了现在,高三即将毕业。
好在现在还不算太晚。
所以他翘掉了一节晚自习,专门来华安中学的门口守着,等着自己,就为了问一句:“你愿意跟我做朋友吗?”
明明都已经十八岁了,问出来的问题却稚嫩如同三岁儿童。
也真诚地如同稚童。
贺云灯没有办法拒绝。
于是他们终于在互相知道彼此的三年后,加上了好友。
从加上好友之后,两人的联系多了许多。
准确的来说,是时藏楸每次都主动给他发消息。而他看着自己的回复,都会觉得乏味。
并不是没有想过主动给时藏楸发消息,每每刚在聊天框里打出个开头,又会觉得自己想说的事情很无聊,时藏楸应该不会想看。
但贺云灯同时又想着,像时藏楸这种性格开朗,对谁都热情真诚的人,是很容易被他人喜欢的。
所以哪怕是好友,也只是暂时的。
等到他们都到了大学,彼此有彼此的交友圈以后,这层朋友的关系就不作数了。
到时候时藏楸会发现,自己其实没有他想的那么厉害优秀,只是一个无聊的人而已。
就像两条互相向前的直线,哪怕有短暂的可能相交,也终究会再次分离。
没有谁会永久地停留在他身边。
贺云灯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
现在他发现,这个准备,他可能做不好了。
贺云灯将自己那瓶未开盖的冰饮瓶盖拧松,放在时藏楸手边:“要是你不够喝的,可以先喝我这瓶。慢慢吃就行,不着急。”
时藏楸笑着说:“谢了老贺。我刚才只是没准备,现在缓过来了,你喝就行。”
除了不太能吃烫的食物这一点以外,时藏楸的用餐速度很快,吃相却并不难看。不仅不难看,还很容易让别人有食欲。会情不自禁地被他带动着多吃一些。
回去的路上,在连绵不止的蝉鸣声中,时藏楸手里拎着剩下小半瓶的冰饮,突然意识到,他明明可以直接问贺云灯喜欢什么样的人的呀。
喝完最后一口饮料,他转头看向贺云灯:“老贺,你有理想型吗?”
贺云灯疑惑:“什么?”
时藏楸重复:“理想型,就是你有没想过你未来的另一半是什么样的?”
贺云灯沉默了一会:“没有。”
时藏楸没有说话。
也是,像贺云灯这种人,在没有遇到那个人之前不觉得自己会有喜欢的人也很正常。
但他还是不死心:“那你,有没有对什么类型的比较有好感?”
贺云灯突然转头看向时藏楸,直视时藏楸的眼睛。
时藏楸莫名地眨了眨眼。
贺云灯最后的声音有点闷,像是披了一层暑末的黏腻:“......跟我不一样的吧,性格开朗的。”
看着时藏楸若有所思的表情,贺云灯呼吸都放缓了许多。他需要转移话题。
贺云灯看向旁边的人工湖,湖里的荷叶也蒙上了一层昏黄的质感,原本的绿叶模糊不清:“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像是过了一瞬,又像是过了许久,时藏楸才又笑了起来:“没什么。这不是想着我们高三做了三年的竞争对手,大学少不了参加竞赛。想先来探探口风嘛。正好我也没想谈恋爱,咱俩还能在竞赛里面竞争第一。而且恋爱哪有学习香,我们的目标可是星辰大海!”
听起来像是时藏楸会说出来的话。
这样的时藏楸,好可爱。
贺云灯看着时藏楸笑起来才浮现在唇边的小酒窝,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