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很深,白华忽现,一道凌厉的剑光以摧枯拉朽之势拦在了众修士面前。
柳夕颜站在结界前的雪地中,挡住了众人射向江初月凶狠的目光,一袭红衣燃火点亮了方圆雪原。
她微微抬起下巴,一双多情桃花眼在此时眯着,慢悠悠扫了一圈。
不像是在看人,反而像是在看一群让人发笑的小丑。
唇角勾起,带着几分说不出意味的玩弄笑意。
众人被盯得心里发毛。
有修士大着胆子喊道:“花月剑尊,你不是说这次围剿之事你不会参与吗?怎么,现在知道魔女和仙界的叛徒已死,你们孤光山也想来分一杯羹了?”
他旁边的同门马上捂住了他的嘴,小心翼翼看了眼树下柳夕颜的三师兄,小声呵斥:“疯了吧你,别到时斩阳剑抢不到,还得罪了孤光山。”
斩阳剑仙和魔女隐居在这一处边陲小镇的消息是三日前才传遍了修仙界。
而在众修士来到这里围剿晚照山时,已经发现孤光山的两位仙君住在山下镇子上了。
听客栈小二说,她们在这里住了十来日,不确定是不是为了斩阳剑而来。
在三日前,花月剑尊和他们主动提起这次围剿孤光山不参与。
谁知,现在她拔出了花月剑,气定神闲,横指着他们。
这可真是……臭不要脸。
算了,他们小门小派也不敢乱骂,谁不知道修仙界实力最强的仙人是孤光山的天泽仙尊,而花月剑尊柳夕颜是他最受宠的小徒弟。
骂了这位天之骄子,恐怕明日他们的门派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永清门的清风道长跨步而出,冷声道:“花月剑尊,这事儿本是我们宗门的私事,永清门和孤光山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总不能因为那孽种说了一句要拜你为师,你就要出手保下他吧?”
“我师妹要保个人,难道还要和别人交代什么吗?”三师兄手支着下巴,走到柳夕颜的身旁,笑眯眯与清风道长对望。
他那架势,分明是如果小师妹想要捅破天,他也愿意出手帮上一帮的护短姿态。
一个冷面判官,一个漫不经心的笑面虎,都没拿出武器,气氛却瞬间紧张了起来。
“真是好笑,修仙正道,要保下一个魔女生出来的孽种?我看你们也抱了叛出修仙界的心思吧?”另一个永清门的修士愤愤不平道。
话语还未全落,一道光旋转着雪花停到他的嘴巴上,幽香袭人,雪地上几片花瓣起舞。
他定睛一看,吓得急忙往后退一步,不小心踩空了台阶,直接摔倒在雪中,滚了一圈,好不狼狈。
那是一道剑影,鬼影迷踪闪电一般出现,哪怕他跌倒了,也直直对准了他颤抖的嘴唇。
让他进退无措,寸步难移。
“如果舌头不想要了,我帮你剜掉。”柳夕颜掸了掸袖子上的薄雪,声音很柔和,像是在说今晚吃了米饭,那么轻飘飘,无足轻重。
都已经穿成了战力超强的剑尊了,再加上有自己名冠天下的师门撑腰,她要是能被这群小喽啰欺负,那可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如今杀鸡儆猴,周围尚且有异议的修士鸦雀无声,不再吭声。
地上那人吓得直哆嗦,脸色煞白,还是清风道长出手散了那道剑光。
清风道长神色不算太好,压低声音道:“剑尊,今日这事儿我们并不想闹大。我们掌门和天泽仙尊一直是多年的老友了,咱们作为弟子的,也不该将两派关系弄得这么僵硬。”
他开始打善解人意的柔情牌,“江扶风的这个孩子,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他的存在。他父亲到底曾经是我们宗门的人,如今他父母双亡,我们也不至于对他赶尽杀绝,至于后续他的归留问题,我还要回去禀明掌门再做安排。”
“小师妹,别听他车轱辘话,他话里话外赤裸裸的意思是——你不能收那江初月为徒。至于是为了三界正义还是为了那把什劳子的斩阳剑,谁又能知道呢。”三师兄懒洋洋转过身,去看站在石阶上的江初月。
离得近了,将少年俊朗清隽的眉眼看得更清晰,他颇为满意道:“不如就收了吧,我和大师兄二师兄都还没徒弟呢,你收个徒弟给我们玩玩。”
柳夕颜:……
灭世魔头可不兴玩哇。
她也转头望了一眼江初月,和对方目光撞上,很快扭过头去,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声音有些轻:“不收。”
不能收,除非她嫌自己命太长了。
“不收你弄这么大的阵仗?”三师兄挑眉,嗤一声笑了出来,靠近柳夕颜的耳朵轻声道,“你看这少年脸色都白了,你是他唯一的稻草,刚站出来给了希望,又亲手掐灭,实在残忍。”
不过,他也只是随意吐槽,并不打算插手小师妹的决定。
他太明白他师妹是个怎样的人了,对别人冷漠无情,对自己心狠手辣,想要做的事情想尽办法也会做成。
她面上那寡淡讥讽的笑容只有在师尊面前才会隐藏起来。
这两日倒是平和很多,让他觉着比以前要更易相处。
说实话,他以为小师妹不会回应少年的那句认师的,没想到少年说完没多久,她就拔着剑和其他门派针锋相对了,出乎意料。
柳夕颜心中已经预设了会为了江初月出一次手,她目光从众修士身上划过,最后落到清风道长身上,正色道:“我不收徒,但不会任由你们欺负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既然道长要回去禀明掌门,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三日,三日之后,关于江初月的安置,希望你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俨然有了几分师父的威仪,自己还未完全察觉。
隔着结界,江初月沉默无言,澄清的目光落在十步前——剑气荡开,横指千夫的红色身影上。
捏着信封的手指冷到发青发白,信封的一角起了褶皱。
永清门的人自然不乐意此行空手而归,处理叛徒是真,要抢到斩阳剑更是真。
平白无故让人离去,三天后再来定夺,万一到时候斩阳剑已经被孤光山夺走了怎么办?
他们也真想不明白,孤光山就一个天泽仙尊和四个徒弟。
除了柳夕颜是剑修,其他的都不修炼剑术,柳夕颜本人已经有了驰名当世的花月剑,还要来夺这斩阳剑做什么!
清风道长则比其他人看得更加明白一些,都说孤光山在修仙界是一个很特立独行的门派,里面的人一个胜一个怪。
他们不一定会为天下正义发声,但会为了某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悍然出手。
花月剑尊年少刚入孤光山时,曾言自己喜欢白色的珠宝。
天泽仙尊去了一趟东海,押着鲛人哭了三天三夜,给她凑够了一匣子的东珠,留着打弹珠玩儿。
有这样的师尊,柳夕颜会这样做不足为奇。
她的目光怕是从未放到过斩阳剑上,单纯被江初月的那声认师给喊心软罢了。
想来,花月剑尊说的话也不会骗人,三日就三日。
他思忖片刻,与柳夕颜说好细节,带着门人离去。
其他门派的人见此,也不想和孤光山对着干,夹着尾巴哼着气,御剑飞远。
天色全暗,火光消失后,山脚结界处只剩下伸手不见五指的寂静。
柳夕颜听到江初月淡淡的声音,“你不想要收我为徒了吗?”
莫名地听着有几分……委屈。
柳夕颜:???
等等,这句话的意思是她想要收他为徒过?
她发誓!她没有!
她从来没有想过收他为徒,和他合修,然后虐.待他,蹂.躏他,让他生不如死……
想到那些剧情,她喉咙有些干,咳咳两声,不自在道:“那个,我会给你找一个师父的,一定会好好待你的那种。我嘛,我年纪太小了,不适合收徒。”
旁边的三师兄忍笑忍得很辛苦,听到年纪太小,他终是忍不住了,“师妹啊,三百多岁了,咱就别装嫩了吧。”
对面静了片刻,只道:“嗯。谢谢你们。”
接着,是衣料摩挲的声音,一点点远离,消失在大雪中。
江初月熟悉这条山路,数千次数万次爬过这里,即使黑暗,他也能准确回到家中,那是存放在心间的小路。
这数千的青石台阶全是父亲一块一块搬上来堆砌而成。
父亲说原先是为了母亲走山路更容易一些才修葺,但这两人时常飞上飞下,除了陪他之外,并不太走。
这路似乎完全成了他的专属。
下学往山上爬的时候,山的后面无数金丝交缠着大片云霞。
黄昏偏暗,屋里的灯就亮了起来。
橙色的烛火偶尔跳跃,映照在窗纸上,透出了温暖朦胧的光泽。
像梦一般,美好。
他抬头往上望,山顶没有光,和身边一样漆黑。
空荡荡的风刮过松林,寒冷刺骨,也将这黑渲染地如墨般粘稠,沾着他的视线,如蛛丝爬上了他的四肢,捆住,窒息。
他呼了口寒气,忽见一团小小的亮光跟在他的身后,一蹦一跳地艰难跃上台阶,照亮他脚下的方寸之地。
垂眸,蹲下,将这小东西引到手上,他闻到了一股很淡的花香。
几片鲜红的花瓣在亮光中微弱流转。
起身回头。
山下静幽幽的,除了高大的树木与皑皑白雪,再也看不到任何人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