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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第7章

  宿回渊说完才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楚问刚刚收下的新弟子,是不是有些过于桀骜不驯了。

  若是楚问一怒之下把他“逐出师门”了,那可就得不偿失。

  想到这,宿回渊打算自己走出去。刚迈出一步,又疼得吸了一口气。

  “站着,别动。”楚问轻声道。

  宿回渊一愣,便站在原地等着。

  下一瞬,只觉得整个人转了个半圈,竟然真被楚问打横抱了起来。

  本来是想耍个嘴皮的宿回渊整个人都愣住了。

  一半是被惊的,一半是被吓的。

  “不是。”宿回渊开始挣动起来,“宁……宁云志还在外面,师尊你这样不成体统!”

  楚问低下头看他,动作没变。

  “我刚刚就是开玩笑的,其实没有那么疼,我自己也能走!要是被别人看见了,我倒是没事,那师尊的一世英名都要被毁于一旦了……”

  大雨落在面颊上,楚问抱着他就这样走了出去。

  宿回渊果断闭嘴闭眼,靠在楚问肩上装死。

  雨只打在脸上一瞬,随后便似乎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一阵冷香传来,是楚问衣袖上的味道。

  宁云志见状吓了一跳,匆忙从远处跑过来,颤巍巍道:“宁师弟他这是怎么了……对了,我这里带了药,还带了伞!”

  宿回渊没忍住,把眼睛睁开一道缝,想看看宁云志是怎么带下这么多东西的。

  一看吓一跳。

  只见宁云志从袖口中掏出一个乾坤袋,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数不过来。

  宁云志从里面掏出一把大伞给几个人遮雨,然后是三桶水,他解释道:“刚刚屋子燃的是阴火,所以寻常雨水浇不灭,我爹特意让我带了三通灵水来,专门克制阴火。”

  然后是能防刀剑的衣袍,够吃半个月的包子,各式各样的武器刀剑……

  掏到底,才找到那一瓶不起眼的药罐子来。

  “师尊,师弟受伤不轻,要不我们先找个客栈休息一天。”宁云志看着宿回渊不断流血的肩头,有些担心。

  宿回渊觉得宁云志说话越来越顺耳了。

  正合他意。

  楚问接过药瓶,几人来到最近的一家客栈。

  夜深,店小二头不断磕着桌子,看见几人进来,热切招呼道:“几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对!麻烦帮我们开……”宁云志转头看了看被楚问抱着、不省人事的宿回渊,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楚问,目光梭巡几圈,犹豫道,“两间……”

  “三间。”不省人事的宿回渊忽然开口说话。

  “好嘞,三间客房,几位客官跟我来!”

  店小二将三人带到空客房门口,宁云志看了看宿回渊肩上还在流血的伤口,试探道:“要不我先帮师弟把伤口处理了,再……”

  “不麻烦你了,药给我就行。”宿回渊拿过药瓶,轻声道,“没什么事我先回房了,有点困。”

  语罢,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房中,略显仓促地将门掩上。

  关上门之后便再也忍不住,他阖眼,背靠在门上重重喘了几口气,然后紧捂心口,痛苦地缓慢滑坐到地上。

  手中的药瓶滚落,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出一会的工夫,额头与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月上三更,子时一过,便是阴七。

  他自生便体质特殊,阴气过重,虽是被楚问救了下来,但每到阴七月圆之时,便会经脉烧融、内力尽失、痛不欲生。

  刚刚在那老人家中,他故意受伤,就是为了有独处和休息的机会,否则忽然内力全失,必然会惹人生疑。

  后来他回去看见被楚问劈成一半的佛香,也立刻意识到那是鬼界的毒香,因此假装失明。

  只是没想到那人下手还挺狠。

  宿回渊转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皮肉绽开处,隐约可见白骨。

  只是在经脉的灼痛感面前,肩上的伤已经无足轻重了。

  之前在清衍宗的时候,唯有楚问至纯至阳的血可以救他。

  之后到了鬼界,每月鬼医秦娘都会为他准备兽血凝熬成的汤药,但效果相差甚远,只能缓解痛苦,无法治其根本。

  开始的时候宿回渊忍受不了那股血腥气,喝多少吐多少。

  秦娘在他身边看着他把血水吐光,告诉他:“你现在能感受到痛苦,是件好事。”

  宿回渊脸色有些苍白,抬眼问道:“什么意思。”

  “你体内戾气强盛,兽血治标不治本,若无至阳内力加以抗衡,你的身体迟早会撑不住。”秦娘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每次发作时候会越来越痛苦,但是最后,当你感受不到痛苦的时候……”

  宿回渊懂了她的意思。

  最后感受不到痛苦的时候,就差不多要死了。

  但他仿佛对此丝毫不在意,拿起一旁的绸布轻轻擦拭了手上残存的血迹,末了还不忘欣赏一下手指上带着的骨戒。

  “知道了。”他朝秦娘点了点头,“下去吧。”

  秦娘站在原地没动,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她看着面前的人百无聊赖地斜躺着,作为万鬼之主,他可以拥有世界上的任何东西。

  唯独没有他最想要的。

  “可是你何不……”秦娘终于开口。

  “什么?”宿回渊淡淡抬眼,恍然道,“哦……你是说,去找他。”

  他目光瞥到一旁随意扔在地面上的鬼王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他恨我入骨,大概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了。”

  宿回渊靠在门背上,窗外的雨声逐渐消弱,意识逐渐模糊。

  直到他听见有人在敲门。

  深更半夜的,谁会来敲门。

  宿回渊想站起来去开门,却不想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有汗珠从苍白且颤抖的眼皮上淌下来,顺着下颌的角度坠到地面上。

  他甚至说不出一句话。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身体往一旁挪了挪,下一瞬,木门从外面被暴力劈开,砸在地面上。

  ……

  他就猜到会是这样。

  宿回渊的目光垂着,能看到来人的鞋履和袍角,那衣裳纤尘不染,是十分干净的,朦胧间能看到袍角上刺绣的银色暗纹。

  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反应过来,是楚问。

  剧烈的疼痛与混沌的意识让他变得无比迟钝,迟钝到丝毫没感受到气氛逐渐变得凝固,也丝毫没感受到楚问身上压抑的情绪。

  楚问生气的时候就是会这样。

  话很少,全部用动作取而代之。

  宿回渊感觉到自己被人拦腰提起来,扔到了一旁的床榻上,动作完全算不上温柔,但床榻很软,不疼。

  下一瞬,是布料扯碎的声音响起。

  宿回渊顿时感觉上身一凉,低头一看,竟发现自己的上衣被生生扯掉了。

  整个人瞬间清醒了不少,他下意识挺直腰背,试图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

  却被楚问一手按住了。

  “别动。”

  宿回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听了他的话,乖乖坐在那没动。

  随后刺鼻的味道传来,楚问将瓶中的药粉撒在了他受伤的肩头。

  “唔……”宿回渊痛得眼前一黑,咬牙将喉中的闷哼咽了回去,一口气没喘上来,又有一层薄汗从苍白的皮肤中渗出来。

  直接往见骨的伤口上撒药粉,饶是谁也受不住。

  宿回渊咬牙道:“楚问,你真狠……”

  楚问冷声道:“你叫我什么?”

  该叫他什么?

  宿回渊垂着头,丧失了大半思考能力,好久说不出一句话。

  背后楚问冷然的声音传来。

  “你明明能躲开,为什么要故意迎上去?为什么不知道保护自己?”

  “因为……我看不见。”宿回渊下意识答,“我怕你受伤。”

  若他真是清衍宗平常的弟子,这句话没有任何问题,可他偏偏不是。

  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说不出半句真心话。

  “就算受伤,我也不需要你替我挡着。”

  宿回渊意识依旧混沌,但听见这话的时候,心脏却莫名抽痛了一下。

  过了一会,楚问端着一碗汤药过来,“宁云志带过来的治伤药,把这碗喝了。”

  宿回渊闻着味道就觉得有点恶心,不知道是多少种草药杂糅在一起,皱眉道:“我不喝。”

  “喝下去。”

  宿回渊闻着味道愈发暴躁起来,心里暗骂宁云志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把面前的药推到一边,重复了一遍“我不喝”。

  但是力道没把握好,那碗药直接被甩到了地上,伴随着瓷器破裂的脆响。

  洒了一地。

  宿回渊瞳孔无声睁大,这回彻底清醒了过来。

  好像闯大祸了。

  楚问对一个相识没多久的弟子做到这种程度已经仁至义尽,而他过于不识好歹。宿回渊没敢看楚问现在的表情,脑子里快速浮现着两人刚刚的对话,试图说些什么来救场。

  唯一的问句,便是那“你该叫我什么”。

  宿回渊放低声音,试图讨好。

  “……师尊”

  只是嗓音又轻又哑,也不知道楚问听没听见。

  过了很久,就当宿回渊觉得楚问不会再理自己的时候。

  “过来。”

  声音平淡到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有种不容抗拒的强硬。

  宿回渊顺从地从床榻的这边挪动到另一边。

  “背过来。”

  宿回渊安静如鸡,沉默转身。

  背对着别人总会产生一种微妙的感觉,尤其是在没穿上衣的情况下。宿回渊感觉有些不自在,却忍住没去回头看。

  片刻后,他感受到冰凉的手指点在自己肩骨的位置。

  轻微一抖,背部不自觉地紧绷。

  楚问的手指停在那里没动。

  有强劲却温和的内力从那微凉的指尖源源不断地渡过来,流向经脉与四肢百骸。

  那灵力仿佛对宿回渊的经脉纹路十分熟悉,近乎温柔地平顺接通经脉,灵力凝聚在肩部的伤处,已见白骨的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愈合起来。

  宿回渊无声舒了一口气。

  内力逐渐重新在体内游走,他缓了好一会,恍然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

  还没来得及庆幸,下一瞬,宿回渊便觉得自己颈部有冰凉的触感,继而逐渐变沉。

  心里骤然一紧。

  ——那是之前他刚拜入清衍宗之时,楚问给他带上的颈锁。

  楚问微抬手,那颈锁上便仿佛牵了一根无形的线一般,宿回渊感觉一.股大力把自己拽到了楚问身前。

  他衣衫凌.乱,身上冷汗未干,睫毛浸着潮意,形状好看的凤眸无端生出几分脆弱的旖.旎来。

  而楚问干净白衣一丝不苟,严整坐在他面前,垂眸凝视着他。

  “下次再敢如此自作主张,我就把你锁在清衍宗的后山,罚你在冰泉里待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