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城郊有一座别庄,坐倚青山,风景秀丽。
一辆马车停在别庄大门前,门帘一撩,一袭白衣的穆闻霜冷然下了车。
他仰头,看着别庄上的匾额,想到这别庄中所住的佳人,露出了一丝少见的笑容。
“闻霜哥,等等我。”又一辆马车行来,穆小悠着急地提着裙摆下了车,追上了穆闻霜的脚步:“别丢下我嘛。”
穆闻霜皱了皱眉,有些介怀她的称呼:“在你姐姐面前,你要喊我‘爹’。”
一副生怕燕安宁误会的样子。
小悠撇了撇嘴,心底嘀咕了一声“傻男人”。
近在眼前,干干净净的养女,穆闻霜他不要,身边环绕着无数男人的姐姐,他却喜欢得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别庄,穿过长长的花廊。一路上,青萝如瀑,梨花开了满庭。
在如雪的梨花下,有一道嫩黄色的身影正在翩翩舞剑。剑风飒飒,带起无数梨瓣,十分赏心悦目。
那是个十九年华的女子,却着男子袍服打扮,乌发束冠;娇美的面庞上,贴着一簇滑稽的小胡子。
她的男装打扮一眼就能被识破,但穆闻霜还是喊她:“宁弟。”
燕安宁收起剑,笑容飒爽:“三哥怎么光站着,赶紧坐下喝茶。”目光转向穆小悠:“小悠也来了。”
三人在梨花庭的石桌边坐下。
丫鬟们煮了上好的云尖嫩茶,给三人奉上。
穆闻霜望着燕安宁的侧颜,道:“宁弟,你改姓梁的事,梁家已经答应了,过段时日,梁家人便会将你认到族谱上去。”
燕安宁抬头时,俏丽的鼻尖上沾着一抹微汗,与梁婵有几分相似。
正是因为这点儿相似,穆闻霜才愿意娶梁婵。当他看着梁婵的侧脸时,能想起燕安宁来。
闻言,燕安宁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惊喜:“三哥,谢谢你。”
穆闻霜的眼底浮起一丝柔意。
他见燕安宁心情不错,便试探着问:“宁弟,你当真要以男子身份入梁家?你女扮男装,多少有些辛苦。不若恢复女儿身,有什么要办的事,就由我来帮……”
“三哥,我早就想好了,”燕安宁的笑容淡下去:“这个时代的女子,总被局限在后院里,能做的事太少了。”
“我若想成就一番事业,就必须以男子身份示人。”她的目光灼灼。“三哥,你知道的,我发了誓,会在这京城中成为人上人。”
穆闻霜失望地低头。
燕安宁一日不恢复女儿身,他便一日不能亲近她,永远只能是她结拜的三哥。
穆闻霜:“你何必这么要强。你本是公主,只要向陛下稍稍低头,便能过上金枝玉叶的生活,哪里还需要你自己闯荡?”
燕安宁是陛下流落在外的女儿,知道这事的人很少。
穆闻霜本以为燕安宁只是普通的村里丫头,可无意间,却撞见她出入有影卫陪伴,且那影卫口口声声称她“公主”,这才知悉了她的身份。
燕安宁一听到“公主”,眼神有些虚浮。但不过一瞬间,她就恢复了神态自若的样子,不屑道:“我不会对陛下低头。要不然,我娘不会原谅我的。”
穆闻霜叹息一声。
如今的陛下,是靠着起兵才登上帝位的。而陛下起兵的缘故,是一个女子。
据说那女子拥有绝世美貌,乃是前朝废帝的皇后。陛下心悦于她,为了争夺皇后,便起兵夺得帝位,又杀死废帝,最后强占了她。
这位先朝的皇后与如今的陛下间有着杀夫之恨,便是被强占了,怀了孕,也想方设法逃出了宫廷,再没了下落。
而燕安宁就是先朝皇后留下的孩子。
穆闻霜十分欣赏燕安宁的傲骨。
他曾多次提议,护送她回宫面圣,她全都拒绝了。哪怕到了宫门前,她也死活不回宫。
这样铮铮的女子,实在是与众不同。
穆小悠不甘心被冷落,在旁边插嘴道:“姐姐,再过半个月就是齐王府的宴会了,我想穿得漂漂亮亮地去赴宴。”
说完,她撇了撇嘴,伤心地说:“姐姐也知道,你给我找的那个养母,向来派头十足,管这个管那个,对我指手画脚不说,还出手打我。”
“你看,我的脸都被她打成这样了!”
燕安宁看到妹妹红肿的脸,皱起了眉:“她为什么打你?”
穆小悠:“因为我不肯在九叔公面前帮她说好话。”
闻言,燕安宁流露出淡淡不屑之色:“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她不敢与那穆珩对抗,便只顾着欺压同为女子的养女,这种女人,叫人不齿。”
一边说着,她的眼底又有了一丝怜悯。
“不过,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这样恶毒,也是受限于时代和目光,被困于深闺所致。没有人告诉过她,她也可以与男子为敌,活得自由潇洒。”
一番话,说的穆闻霜满面欣赏,看着她的眼光也十分宠溺。
穆小悠懒得听她这套理论,撒娇一般道:“宁姐姐,锦绣坊新制了十款成衣,布料就和霞光似的,我要是穿上了,一定好看。”
她的眼睛里藏着一分狡黠。
其实,近半个月前,梁婵就帮她置办了一身去齐王府宴会的行头,珠宝衣料,无不是最好的。
但穆小悠又看上了锦绣坊的衣裳,偏偏节骨眼上出了穆嘉致的事儿,她不好开口求梁婵去买,就只能打起亲姐姐的主意了。
燕安宁宠溺地说:“你想要,姐姐就买。”
穆小悠眼睛骤亮:“姐姐,您对我真好!”想到成衣的价格,小悠有些愁:“可那些衣服,一件就要近八十两银子呢。”
燕安宁不以为意地说:“不就是八十两银子吗,根本不算什么。”
说完,她捏了捏妹妹的鼻尖,戏谑道:“你当姐姐是那些成天围着丈夫、婆婆转的家庭妇女吗?姐姐可是从没放弃过事业呢。”
说完,燕安宁的话里有了一丝淡淡的傲意。
穆小悠笑嘻嘻地说:“姐姐的才华无人能及!”
燕安宁十分有文采,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想当初,在书院的一首《将进酒》,让年少的穆闻霜自此折服。
后来,燕安宁也一直在写诗,靠卖诗为生。
不过,自从她和几个义兄结拜后,她就不再卖诗了。几个义兄都待她大方,她没必要这么辛苦。
最重要的是,她结拜的大哥——齐王,在无意间曾透露过一句话:齐王妃必须是有头有脸的华族女子。那些亲自打理生意、抛头露面的女人,他们皇族是不会娶的。
穆闻霜见燕安宁答应得爽快,眉头不由皱紧。
燕安宁不拘小节,也不懂中馈算账之事,花钱向来潇洒。兴头起时,便醉酒折花,将金子赏给青楼女子。
可这样的潇洒,都是需要银钱的。燕安宁卖诗根本没攒下什么钱,早就花干净了。
燕安宁对钱财的概念极是含糊,还以为现在花的依旧是她自己的积蓄。
其实如今燕安宁吃的住的,花的都是穆闻霜的钱。
准确的说,是梁婵的嫁妆,只是燕安宁不知道罢了。
每个月的衣食吃住,仆从丫鬟,都是一大笔开支。穆闻霜是白身,没有俸禄,其实过得有些紧巴巴的。
“宁弟,你日后要在京城闯荡,还是量入为出好。”穆闻霜委婉地说。
但燕安宁却不以为意,笑吟吟道:“这不是有三哥吗?三哥难道会放着我不管吗?”
穆闻霜张了张口,劝诫的话卡在了口中。
要他在燕安宁面前失了颜面,在黄白铜臭之事上露出勉强之色,他是绝对不愿意的。
罢了,八十两罢了。这个月少去诗会,也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