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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坞

  当然有问题。

  而且还是大问题。

  系统“看着”没有任何问题的自查结果,这一刹那,它甚至模模糊糊感受到了属于智慧生命的崩溃情绪。

  主神空间有完整严谨的运转规则,在投入这个世界之前,它在监察系统的监督下加载了特定插件,理论上卡池中仅会出现当前世界造物。但数据库里属于[宿主朝星]的档案中,卡片获得记录一栏唯一的一行数据又分外清晰。

  [来自序号九世界的单手|炮]

  序号九世界,单手|炮。

  系统中止运行的程序,落在桃树枝桠上,安详地陷入婴儿般的睡眠。

  它睡了,这一睡,也许就是一辈子。

  然而偏生有人不要它睡,朝星把它“摘”下来,屈指弹一下光团最外围暗淡许多的光晕,失笑:“怎的还会装死?”

  如果支撑人工智能的源代码出现谬误就意味着人工智能死亡,那么系统应该没有装死,而应该是虽然看起来还活着,但其实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

  [非常抱歉,系统运行过程中出现谬误,为防止继续造成不利后果,相关功能均已暂停,数据传输向主神空间,主神空间将及时对此做出处理。]

  朝星略微拉长声音嗯了一声,尾音上扬。

  “也不必。”他不细说具体是什么不必,转而问,“既然有序号九世界,这里又是什么世界?”

  [宿主不持有相关权限。]

  这倒算是在意料之中。

  无论是主神空间还是序号九世界,对于朝星来说都是陌生的词语,此前闻所未闻,但个中代表的意思倒是能猜一猜。猜出来的结果大都和天道沾上点联系,要么在天道之外,要么就是天道的化身。

  天生万物,人妖魔追寻的大道万千,最终都要归于天道。

  于是天道就是修士追寻的终极。

  人族自微末时起始,生来与天争命,万万人中或许只有一人能引气入体,此后踏入仙途,练气之上筑基,筑基之上金丹元婴,元婴之上化神大乘,大乘之后渡劫飞升,每一个阶段都有无数修士驻足不前或者就此陨落。大浪滚滚淘沙,到渡劫期余下寥寥几粒,这寥寥几粒才能真正触碰到天道最微末的一角。

  若这个叫系统的小东西轻易将一切诉之于口,朝星倒要觉得奇怪。

  于是朝星不再问,系统又轻飘飘地飞起来,他目光追随光团,看了一会儿,忽地说:“你这般飘着在我们这里有点不寻常。”

  这就是要接受系统的意思。

  系统不明白宿主为何刚刚分明不甚愿意,现在却又松了口,明明按照它谨慎的算法推演,宿主还应该问问它的目的。

  不过宿主接受它,它此行的任务就完成一半。

  [系统无法寄生在宿主身体内。]

  它第一次靠近被春山聚灵阵弹了出来,第二次靠近被院中独立的阵法隔绝在外,第三次本该直接掉进宿主脑袋里,又莫名其妙歪了一下,砸进宿主面前的瓷碗,溅起滚烫的灵叶茶烫了宿主手腕。

  一而再再而三,总不是巧合。

  “我境界还在,身上佩戴的法器又不少,你要寄生在我身体里自然不容易。”

  朝星脚腕间铃铛清脆作响,系统飘在他身侧,听见他说:“你想换个地方住吗?”

  “我的本命法器名为风檐风雨铃,不知为何从未生出器灵,总有人好奇,”朝星似乎想到了什么,从鼻腔里哼出笑,连语调都轻快一点,“现在你倒是可以进去装一装。”

  系统当然是可以的。

  在它自觉地飘进铃铛里之前,朝星提醒它。

  “把结界撤了,待会儿有人来。”

  系统依言把阻隔他们与春山聚灵阵之间的“膜”收回来。

  朝星从前是阵修,知道这层“膜”不是阵,所以将它叫做结界。

  阵法和结界有着本质的区别,阵法浮在事物上下,若不相互勾结,便只是一个平面。而结界通常能隔离出一方独立的空间,与这层将朝星与春山聚灵阵隔开的“膜”有些相似。

  但其实这层“膜”也不是结界,是系统检测到朝星的攻击意向后自动弹开的防护罩。只是系统自进入这个世界后老是出点奇奇怪怪的问题,范围不知道为什么开大了一点,把朝星也囊括进去。

  朝星不知道,它作为被提防的个体也不必说。

  无意间轰开春山聚灵阵这件事怎样想都有些倒霉,但倒霉之中可能也有幸运。防护罩刚被系统收回来,远处就掠过来一道青色的影子。

  影子速度奇快,颇有些慌不择路的意味,一路竹叶带桃花,眨眼间就冲到了院外。朝星刚想张嘴,整团青色的影子砰地一声撞在了小院高墙上的空气中,停驻片刻才顺着看不见的“墙”滑到院外的地上。

  系统嗖地一下躲进风檐风雨铃中,朝星一惊,疾步走过去推开院门。

  想象中乱七八糟的场景没有出现。

  身姿清丽的化神大能亭亭立在那里,不做什么表情姿态就自有超然的气场流出,若不是略有散乱的发髻中夹杂竹叶桃花、青蓝流仙裙沾上尘土、脚下向上生长的细草被砸出一个浅浅的坑,朝星大约要怀疑那砰的一声是个错觉。

  “朝妍妍?”

  朝星略微睁大了眼睛。

  “怎么不走寻常路?”

  系统藏在风檐风雨铃里严正声明:[防护罩已完全撤回。]

  撞的这一下可与统无关。

  当前朝家阵法一道第一人满脸严肃自持,恭敬行礼,张口唤道:“尊者。”

  “我早已不是渡劫尊者,”朝星扶额,轻叹一口气,“早便说过,以后不必如此。”

  朝妍妍点头应下,很靠谱的模样。

  “谨遵尊者命令。”

  遵了一点,但完全没遵。

  朝星心知与她掰扯不清,转身道:“进来说吧。”

  见他转头瞧不见自己,刚刚还全身绷着的朝妍妍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跨过院门,又紧张起来,左右克制地看看,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些月下坞随处可见的青竹桃花各有各的玄妙不同。

  格外茂盛格外浓烈,连冒尖的笋看起来都格外好吃、桃枝分出的枝桠都格外错落有致。

  朝星听见朝妍妍站在院中央说话。

  “尊者之阵精妙,阵法一道者拍马不能望其项背。”

  朝星动作一顿,知道朝妍妍说的是她刚刚撞上的那个阵。

  阵修嘛,闲来无事就想四处摆一摆阵,这座小院中的阵朝星从还口齿还不清楚摆到渡劫期。

  他倒是修为高深又天资卓绝,布下的阵都能轻易跨过,懒得拆便留着。苦了来寻他的友人,走一步就要陷入一个阵中,从院门到梁下这样短的距离,走得比经历一场鏖战还狼狈。

  只不过后来他出了事,再也不能轻易踏出那些满是杀机的阵法,他的胞弟、当今朝家主朝辰便请了好几个大能来把哥哥院中重叠的阵拆得只剩下最外围的四方护阵。

  拆得鸡飞狗跳的,朝妍妍当时也在其中,从一个阵出来,就要身形狼狈眼睛亮晶晶地说一句“尊者之阵精妙,阵法一道者拍马不能及”。

  听得来帮忙暴力破阵的魔族修士耳朵起茧子。

  思绪回拢,朝星轻轻一笑。

  “不过是往事。”

  阵修走阵法一道,除了感悟,还需要灵力支撑。他灵力尽散,借助院中已有的物件以及身上细微处佩戴的法器构建基础困灵阵都费劲,更不要说与从前渡劫期的肆意相比。

  朝妍妍略微皱起眉,显然不赞同。

  朝星瞧见了,突然想起来朝妍妍虽然看起来是幅不苟言笑的模样,但说起阵法来话便又多又密。她才筑基时请教过朝星问题,板着一张脸叽叽喳喳,直叫人听得脑袋疼。

  他觉得朝妍妍看起来要说这样的话了。

  朝星抢先开口道:“你所来为何事?”

  朝妍妍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春山聚灵阵出了问题,月下坞情况不明,我来带尊者先行离开。”

  虽然早有预料,朝妍妍这话一说出口,朝星还是心虚。

  他轻飘飘地问:“可有查探出哪里出了问题?”

  朝妍妍抿了抿唇,化神大能此时竟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垂着头流露出惭愧的神情。

  “春山聚灵阵太过复杂,多个不同的阵法相互关联,我等才疏学浅,暂且并未找到关窍。”

  其实除此之外还因为时间太短。

  春山聚灵阵于月下坞而言太过重要,牵一发便可能动全身,朝星体内一丝灵气也无,身体还有所亏损,处在其中太过危险。

  确认春山聚灵阵出现异常后,朝妍妍先以纸鹤将消息传递往坞中几位主事的大能,转头便火急火燎地来带朝星远离可能发生混乱的区域,甚至因为太急迫当着朝星的面在四方护阵上撞一下。

  当着尊者的面露出如此狼狈慌张的一面,于朝妍妍而言,实在是修炼中想起来都要灵力乱流的程度。

  窘迫得她一时间竟然将来意都忘了。

  “那便不必再查。”

  朝妍妍抬头,目录惊讶:“尊者此话为何意。”

  朝星视线下移。

  朝妍妍随着他的目光向自己脚尖看,只看见青灰的石板,只想到自己在此处见识到过最精妙的、让走杀伐道的魔族修士浑身力气无处可使、差点把自己气到灵力运行出岔子的醉生迷阵。

  魔族修士气愤如此,出来后与同来破阵的修士面面相觑,一拳砸碎一颗巨石,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可惜。

  的确可惜,如此精妙的阵被拆掉可惜,如此精妙的阵或许再无再见的时候可惜。

  这边朝妍妍盯着自己的脚尖把自己想得有些郁郁,那边朝星低咳一声,声音因为心虚而显得有些飘忽。

  “也许……是关窍就在你脚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