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劫轰霆而过后,池牧缓缓睁开了眼睛。
它蜷缩在一块巨大的岩石罅隙中,呼吸无力而微弱,四周翠绿苔藓横生,一股潮湿腥气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滴答——’
一滴滴冷冽的积水从洞顶落下,在地面积成一滩清水如明镜。
池牧晃了晃小脑袋,浑噩的神志渐渐清明,强撑着直起身子看向水中倒影。
昏暗光线中,隐约看见一只猫儿浑身皮毛被烧得焦黑,狰狞伤口血肉外翻,鲜血汩汩涌动,它半立起的身子像一张拉开的弓,一条后退却是以极诡异的姿势瘫软在地,像是已经断了。
再往下看去,原本毛绒绒的长尾只剩下一指半长,余下齐齐断去,随着呼吸传来一阵阵钝痛,疼得它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它与雷劫抗争的下场。
是的,池牧是一只猫。
一只九尾猫修炼成精的妖怪。
大道为十,天道去其一,九九为极。
池牧今年刚满一千岁,早就犯了天道的忌讳,百年一次的雷劫来势汹汹,只恨不得将它抽筋剔骨,池牧九尾九命竟被活生生劈至一尾一命。着实可恨可恼!
池牧呲了呲牙,不过转瞬怒气就被欢愉替代——和天道的这场博弈,终究是它赢了。
书上怎么说来着?
只要敌人没得逞就是胜利?
尾巴嘛!
再长长就有了,还是小命要紧。
洞外天光熙熙,微风裹挟着花香徐徐吹入,沁人心脾。
池牧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出洞,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山石小径,四周草木繁盛,花影扶疏,不远处潺潺溪水顺着错落亭台蜿蜒而过,十分富丽堂皇……嗯,不认识。
躲避雷劫时慌不择路,也逃到了哪里。
它肃着一张猫儿脸,正思考要不要先抓一只小妖问路,就听不远处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谄媚的声音说道:“那只贱猫好像往这里逃了!不长眼的畜生竟然连殿下的垂青都忤逆,合该乱棍打死!”
“正是正是。”
“就算是玉贵妃的猫又怎么样,四殿下与它玩乐是看得起它!”
“咦!殿下您看,前面是不是那只贱猫!”
池牧脚步一顿,下意识转过头,还没来得及看清便眼前一花,被人扯着受伤的后腿吊了起来,随后一道凶恶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原来你在这里!”
“嘶!”
它忍不住吃痛一声!
哪个卑贱凡人,竟然敢冒犯本座!
池强忍疼痛睁眼看去,只见来人是四个青年男子,俱是通身衣饰华美,非富即贵,此时那个抓着池牧的青年咧着嘴笑了起来,略有几分讨好地冲身边的男子说道:“六殿下您看,这只贱猫在这里。”
说着,伸臂将池牧举到对方眼前。
被称为六殿下的青年身着一袭华美长袍,头戴宝冠腰绶玉带,容貌俊美,然而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目下无尘的倨傲之气,此时眼前骤然被怼了脏兮兮的一团,吓了一大跳,连忙退开几步,脸色难看地拂袖斥道:“什么腌臜东西也拿来本殿面前凑,快拿开!”
池牧:“???”
喵喵喵??
你在说谁腌臜?!
自尊心极强的猫妖大人出离愤怒!
打定主意好好教训一下这些不长眼的凡人,猫妖大人龇牙咧嘴,目露凶光,以一种仿佛能移山填使天地风云变色的雷霆之势,凶狠的抬起爪子,‘咻’的一声划破空气狠狠拍下!
一道极为优美且凶悍的弧度映入眼帘,卷起微风徐徐,草根两三片,沉寂无声。
几个青年好端端立在原地,甚至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
静默,空气中一丝风也无。
池牧震惊的胡须都僵直了!
等等,怎么回事,它的灵力呢?!
以它的修为,即便是强弩之末,这一掌下去这群凡人不死也要重伤,不可能仿若无事。
生怕是自己的错觉,它再三提气,然而丹田中依然空空如也,好似这具身体不是千锤百炼的妖身,而是一具普普通通的肉.体凡胎。
池牧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顿时袭上心头。
就在这时,旁边有人哈哈大笑,揶揄道:“孟章兄,都说了手下留情些,别下重手,把这猫弄残了还玩什么?”
孟章闻言,脸色不太好看,冷哼一声:“就你话多,那你说说有什么办法能让这猫不叫不闹,乖乖任六殿下揉捏玩乐?”
那人启唇反讥:“那也不该如孟章兄这般又打又骂,这猫好赖也是玉贵妃养的,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如何向玉贵妃交代?”
“你……”
“好了!都别吵了!”六殿下呵斥一声,神情烦躁地打断他们的谈话,“此事决不能让玉贵妃知道,左右不过是一只畜生罢了,随便杀了找个地方埋了就是。”
几日前元宵佳节,附属诸国朝贡不少好东西,其中就属这只玉狮子猫最稀罕,六殿下大为喜爱,偏生被玉贵妃捷足先登,于是身边的伴读便出谋划策,想将猫儿骗出来供他玩乐。
只是猫儿生性胆小,面对陌生人有野性,这群少年郎只得动手训猫,偏生手下没轻没重,将猫儿打成这副断腿断尾、浑身脏泞的模样。
玉贵妃是宠妃,动了她的猫等于下了她的脸子,如今别说逗猫了,赶紧打杀了不教玉贵妃知道才是要紧事。
他们这一番谈话犹如天书,但最后一句池牧还是能听懂的,顿时打了个激灵,骨子里激起强烈的求生欲,撑起身子狠狠咬了一口孟章的手腕!
后者痛呼一声,下意识松开了手。
池牧吧唧一声摔在地上,慌不择路地逃窜起来。
六皇子脸色骤变:“快,追上去,别让它逃了!”
一群人呼啦啦追了上去。
池牧强忍钻心的疼痛,一边用力奔跑着躲避身后的追捕,一边扯着嗓子骂骂咧咧:“喵喵喵!”该死的天道!
它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这分明不是它原本生活的世界!
犹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入世时,尘世早已告别了蒙昧的封建时期,四处钢铁高楼林立,科技飞速发达,几乎没人穿这种古式服装,更别提它如今这副身体更是与原来处处相悖——杀千刀的天雷,竟然将它的魂魄劈到另一个时空里。
“快,抓住它!”
“该死的蠢猫!”
身后的脚步声穷追不舍,打断了池牧的思绪,令它再无心分神多想,牟足了劲儿夺命狂奔着。
‘噗通’、‘噗通’……
血夜鼓噪着耳膜,心脏‘怦怦’狂跳!
此处庭院巧夺天工,奇花异草奇石玉座看得人眼花缭乱,池牧凭借自己灵巧的身形专挑那些隐蔽的草丛、狭窄的石洞踉跄穿过。它身上本就带伤,剧烈的奔跑扯得伤口血流如注,几次差点颤抖着腿原地栽倒。
七弯八拐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拐过一处长廊拐角时池牧突然眼前一花,想踩刹车已经来不及了,惯性让它骤然撞上了一堵结实的肉墙!
“嘶————”好疼!
池牧倒抽一口冷气,捂着鼻子两眼飙泪‘啪嗒’一下摔在地上!
“喵喵喵!”
什么东西,竟敢挡住本座的去路!
池牧气急败坏从爪子里抬起一双猫儿眼。
暗纹涌动的衣袂下,一双云罗锦靴停在他面前。
池牧微微一怔,下意识顺着匀亭笔直的长腿往上看去,只见一方朱梁画壁的凉亭内,一名的男子正单手支颐、姿态慵懒地倚坐在石栏上闭目养神。
他五官清俊,面如冠玉,身着一袭月白纹鹤长裳,外罩白狐滚边披肩,几乎浑身上下都是白的,唯有一头泼墨似的长发垂在身后,整个人显得高贵又冰冷。
池牧的莽撞似乎惊动了他,沉睡中的男子猛然睁开了眼!
他分明是突然惊醒,但一双浓墨般的眸子不见一丝迷蒙,反而寒光熠熠,犹如一把在黑夜中出鞘的寒锋,气势陡然危险起来。
男子剑一般的长眉微蹙,神情漠然,薄唇轻启:“什么东西?”
他的嗓音很冷,一如他的人,宛如一潭冻封的寒潭积雪,连呼吸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冷意。
如鸦长睫微垂,墨色的眸子倒映出池牧浑身狼狈的倒影,池牧瞪圆了一双猫儿眼,僵直着身子立在原地任由他打量,脑中像是陡然晴空霹雳般一片空白,四个大字骤然袭上心头——天、天人下凡!
池牧活了一千岁都没见过这般天质卓绝的人物,登时震惊当场,谁料那男子看了它一眼,静了一瞬,眸中寒光尽数敛去,微蹙着眉从薄唇间吐出一个:“脏。”
池牧:“……???”
它猛然从美色中回过神来。
big胆!
别以为你长得好看本座就不敢打你!
就在此时,身后长廊的尽头处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这边!那只贱猫好像往这里去了!”
糟糕!他们来了!
池牧打了个哆嗦!
电光石火间根本不容它多想,蹬着小脚丫子往前一滑,便落入一处锦衣软裳围成的狭窄空间里。
柔软衣摆层层垂落,遮蔽了外界纷乱与日光,昏暗中隐约可见眼前杵着一双笔直结实的长腿,成了他天然的遮蔽物。
池牧呆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躲到哪里,顿时有些心虚,不过很快另一股求生本能就将这股心虚打压下去,池牧理直气壮的依偎着面前的长腿趴下,不动弹了。
男子:“……”
他按着微微跳动的额角,看着自己衣袍后面鼓鼓囊囊的一团,思考着是不是要把这个不长眼的畜生赶出去,长廊尽头的那群人已经奔直眼前。
孟章等几人忙着追猫,没注意到此处有人,待跑得近了看清端坐之人是谁后,一个个登时脸色骤变,手脚慌乱的躬身行礼,颤抖着声音参拜道:“见过太子殿下!”
他们弯着腰,脸埋在手臂间,额上渗出细密冷汗。
神情竟是十分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