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韶风逸一直有在观察其他修士对两人的追捧。说句老实话，他不认为在那个环境下挣扎生存的修士们，会那么有闲情逸致，没有任何好处却要去吹捧两个丢人现眼的修士。
所有的“流行风尚”大多有其根源，有其目的，不会是无根浮萍。
某种东西能流行起来，能口口相传，能被一堆人追捧，背后不是有推手就是它切实地给人带来了好处。
当知道这些“中州作者”的玄机后，韶风逸就知道，自己窥见了冰山一角。
店老板的讲述是正确的，但不完全正确。他只是给“尚未前往中州”的修士介绍“乘风话本”的种种好处，却并不会说，这样的行为对中州修士也有好处。
中州修士固然实力更强，境界更高，但中州的资源争夺也更残酷，更直接。在顶级宗门垄断最优质新人的情况下，其他势力也需要维持生态。在中州，灵石不够用，撑不起护山大阵，那是真的会湮灭在那阵罡风之中。
退守四域放弃未来不甘心，强行留在中州却没有足够的资本，上不去下不来。
灵石的来源无非就是那几种，卖资源，收保护费，门下弟子上贡之类的。但是这么多年，那些能做大宗生意的路子，那些用中州稀缺资源置换四域灵石或者基础灵物的生意——总而言之，就是寻常人能想到的路线，早就被各大宗门把持着，愿意漏点汤水出来那都是吸取历史教训，没有赶尽杀绝堵死小势力的出路。
但如果，放下所谓修士的自尊，去迎合市场写点小话本，只要能有销路，就是源源不断的灵石进账。因为四域之中总有人会为“中州修士”的名头买单。他们不一定会买生涩难懂的修炼秘籍，但会为“刺激香艳的故事”掏腰包。如果这“刺激香艳的故事”里掺杂一点修炼体悟，那就更显得其具有分量。
这，便是一条赚钱新路线。因为但凡有点资本的势力，养出来的弟子也差不多是萧九乘那一挂的，根本不会涉足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生意。
更何况，借助两人的名头能捞到的好处也不止话本。
中州流行吹捧和拥护乘风二人，上行下效，四域也会自行搜寻这些话本子，这样，这些人购买话本子的资金，就会流入该门派之中。同时，在创作话本子的时候，夹杂一些修炼体悟，让读者察觉到好处，日后多少也会念一分情。甚至有些资质一般入不了顶级宗门的修士，会因此加入作者所在的势力。
一言以蔽之，被情咒控制后做出各种离谱行为的他们，或许是因为猎奇之类的原因对他们感兴趣的势力高层，譬如奚琵仙子这种人带头，一群有利可图而聚在一起跟风的修士，共同创造了一段“佳话”。
大家都有好处，除了现在已经清醒过来的他们。
那边店老板还在滔滔不绝推荐各种话本，韶风逸已经冷下脸来，“习湖，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做生意的才能啊。”
“这不得感谢谷主大人的栽培……啊？”
过分熟悉的语气让推销到一半的店老板下意识接上了奉承的话，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店老板也是吓了一跳。
“谷……谷谷谷……”
“行了，我不是你姑。”韶风逸直接糊了他一巴掌。
店老板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将人请进屋。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韶风逸如今的装扮，不由得感叹道，“谷主大人的易容手法，可真是精进许多，连我都看不出破绽。”
“你什么时候看出过？”韶风逸哼了声，“每次都是我先出声，你才后知后觉。”
“这不显得您技术好嘛！”习湖说完，小声咕哝着道，“这是和剑宗那位吵架了……？”
他咋觉得现在的谷主更具熟悉感？就好像……回到了当初谷主还不认识剑宗那位的时候。
韶风逸没有多说，“把我要的东西拿过来，我需要调查点东西。”
这样近乎打哑谜的口吻，让习湖怔愣半晌，“啊，谷主，您这是……？”
“你知道我要什么。”
说完，他便准备进里屋。
虽然从药店变成卖不入流话本的书店了，但多半后面还有能休息的地方。
刚清醒的时候，更顾忌名声的或许是萧九乘，他身为顶级宗门少宗主的自觉不允许他折腾出这种丑闻。但相对的，韶风逸其实没什么牵绊，如果实在太丢脸，他打不了抛弃这个身份。
但是现在，那逍遥古城的老头脸轻轻松松就说出了自己久久未能调查到的仇人身份，这让他意识到，想要复仇，很可能需要研究一下怪书。
这样，他就免不了要和那恼人的萧九乘一起行动。
如果提前解开真相，让人知道所谓“情咒”的存在，日后他俩同行，前往各处地点的时候，必然引来一堆窥伺的目光。因为颇不对付的两个人竟然携手同行，那必然目的地有古怪。
但如果，还维持着“两个谈恋爱谈到没脑子的修士”之类的形象，那么他们的警惕便没有那么足了。
当对手觉得他自己比你聪明，比你明智，嘲笑你的行动方针时，对付起来总归是轻松的。
因此，即便是自己亲自培养出来，驻守在顺宁镇的暗桩，韶风逸也不会轻易透露现状。他丢出来的信息越少，手下能捕捉到的异常就越少。
他不确定自己这十年来有没有下多余的命令，或者给习湖增加了什么其他的任务，因此这样面露不爽，含糊不清的姿态，会让习湖察言观色，主动思索该交什么东西上来。
不过从习湖的反应上来看，这十年来他的谨慎习惯是没变的。
即便是进入里屋的现在，他也没有贸然卸去伪装，而是直接顶着这一副伪装对他发号施令。
这样会让习湖对自己的语气和姿态更加敏感。
外貌容易改变，声音可以伪装，但是动作、神态，乃至于行动时的小习惯，都是极难速成的。
以问题回答问题，不明确给出需求，让部下自己去思索“以往要的是什么”，便会让他们忙于应付，而不会思考“今日的谷主有什么不对”。
看着习湖短时间便抱来了一大堆东西，然后自觉离去，留他一人待着，韶风逸就有种久违了的舒适感。
这段日子，在极意剑宗清醒，在选拔会忙活，在东域还要苦恼易容被识破的问题，如今他总算有种回归原位的感觉。
习湖抱来的书册不少，最上方的是书店的营收账簿，他准备简单扫一眼就合上，却被那销售额闪了眼。
嗯……
虽然他能猜到那些话本子的销量不错。但是销量已经能追平当年森罗医谷最热销的丹药，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但这个现在不是重点。
将账簿相关的放一边，底下的便是韶风逸感兴趣的部分。
因为当年的仇人销声匿迹，韶风逸便在东域的多处城镇布置暗桩。暗桩的经营者都被他签下了主奴契，无法背叛自己，他们会在韶风逸的援助下融入城镇，成为当地不起眼的居民之一，经营一家药店或是其他的小作坊，暗中收集各种小道消息。
这种“小道消息”可不是“东家长西家短”的级别，而是某些修士的行踪，某些势力的小动作，某些店铺背后的经营者身份，还有一些不能摆上台面的秘辛。
最是看起来无害平凡的身份，能收获到的意外之喜就越多。
随后，他便如当初在极意剑宗里那般，迅速开始按照时间的顺序开始吸收这些情报。
另一边，被韶风逸丢下的萧九乘，在等了两天后，独自上路。
因为意识到了本命剑的问题，他已经将剑收入丹田，在背上换了把做工还行的剑——剑的提供者是韶风逸，他的准备十分齐全。
此时他才算真正意义上融入了“大众”之中。
韶风逸的数落让他感觉非常惭愧，他想，韶风逸既然快马加鞭去顺宁镇查探情况，那他不如也顺着当年他们的前进路线走，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令他意外的是，当他产生这个想法，并调转方向时，他发现，路人，似乎，有点，太多了……
当时为了躲避追杀，他们都是绕着小路走，直到在顺宁镇百里外的山坡上击杀了前来追杀的洪家长老，才算是平息事态，走了大路。
可是他分明记得，当时那个山坡，只是一处人迹罕至的角落罢了。如果不是他们被追杀绕路，是鲜少有行人经过的。
可是现在，为什么周围的人这么多？
而且都是剑修？
“喂，道友，你这就不太合适了。”有人忽然出声，“你这叫插队，去，去队尾那里排。”
萧九乘有些迷茫。
他只是顺着当年的路走，还在奇怪人多，为什么会被提醒是插队？
“你的号码牌呢？”那人不满地开口，“只有自己穿过林地来的人才能不用号码牌，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还没号码牌，肯定是逃票了！”
“……这里是什么观光地吗？”
“什么？！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那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我从那边过来的，不知道情况。”萧九乘指了指自己的来路。
那修士怔了一瞬，立刻脸色大变道，“你从那边过来的？！”
“嗯？”
“你怎么过来的？”那修士紧张地道，“迷踪林的树怪只放了这一条安全路线，从别的地方进来的修士，哪怕是中州修士都会迷失啊！”
萧九乘大概明白了，“多谢告知，不过我应该不会被迷踪林拦住。”
“这……这样吗？”那修士顿时压低了声音，“不知这位道友，可否告知技巧，你知道的，迷踪林通行费真的很贵，要十个下品灵石啊！”
“把它们打败就行了。”萧九乘道，“当年情况紧急，入迷踪林后顺路把那些树怪击败，它们就会让路了。”
那路人修士沉默了。
如果他们打得过那些树怪，还需要交这通行费吗？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点朴素的修士，莫不是在嘲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