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张口就是要买当朝宰相的命,不想活了!”流芳破口大骂:“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又不是判官,判任心诚死他还真就能死了不成?扯淡!”
这个苏茗楼死得惨烈决绝,元衡心中不忍,“先去看看。”
因是难得一遇的奇事,小鬼们已经把苏茗楼的尸首从人不知那边抬到了鬼不觉。
“看伤势确实是撞击而死,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鲁莽冲动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大的时候死的。”元衡言语间有几分感伤,道:“意气用事以死相求,也不怕你不答应。”
“答不答应还得看有没有钱!”流芳在苏茗楼身上摸索,最终在袖口找到一方云水蓝的锦帕,上面潦草写着一个“镜”字。
元衡道:“不但是个死人,还是个谜语人,猜个屁,让我们办事也就算了,还逼着我们猜!”
流芳皱眉:“这事不能办。”
元衡支着头,“为何?”
“他身无分文,何况这事情办了有害无益,咱们不能蹚浑水。”
扶玉一贯仁义,道:“不是有许多人来鬼界求升官发财吗?出去打听一圈,兴许有新发现。”
流芳道:“别使唤我的人,有本事你去。”
扶玉道:“正有此意。”
说罢他便飘了出去。
元衡心里有点不高兴,道:“好端端的你惹他干嘛。”
流芳也是一时气话,“那我把他叫回来。”
“算了,这条街拢共也就这么长,人生地不熟的,那些鬼也不会搭理生面孔,他逛会儿就自己回来了。”说到这里,元衡想起恶霸要抓扶玉做压寨夫人的戏言,嘴角一扬:“也不一定,利用美色蛊惑一下路人,没准还真能问出点什么。”
元衡翻看苏茗楼的指尖,“气质文秀干净,不像是做粗活的,多半是读书人。”
流芳浮想联翩,道:“最近正是放榜的时候,该不会是没能高中于是迁怒了任心诚?”
“他又不是主考官,迁怒他做什么。”
“那可说不准,每次私塾考校,那些小鬼都怨气冲天,口口声声说要把老夫子千刀万剐,连魔尊都能捎上骂几句。”
元衡想起自己当年也是个骂夫子的顽劣之徒,道:“那能一样吗?”
他又点了一盏灯,方便自己看得更清楚些,“等会儿,这帕子恐怕不是他的物件,他一身粗布短打,不似富贵人家的子弟,这条方帕丝质昂贵不说,还用金丝绣了锦鸡,不是他用得起的东西。”
流芳道:“我知道了!那便是他有个情深义重的青梅竹马,那女子被任心诚这个老东西抓去做妾,他们私下通信,这帕子便是那女子给他的信物。”
“合情合理。”元衡赞叹:“你不去写话本子真是可惜了。”
“苏茗楼有意告诉我们‘镜’字,那便找镜子问问看吧。”说罢,元衡撕下帕子一角,将其扔入墙上的追踪镜中。
镜面的层层阴云散开,街市喧闹,一位瘦削书生满面愁容地站在阴阳门前。这也是一个凡人进入鬼界的法子,但阴阳门在何时何地打开,需要高人掐算。祁缘没有这个人脉,元衡和流芳也不精通此道,但镜中书生竟然有这样冷僻的门路。
“所以他到过鬼界。”流芳道。
元衡饶有兴致,“有点意思。”
两人思索了半个时辰,扶玉还没回来,元衡不由得担心,道:“我出去找找他。”
扶玉长相惹眼,一踏出鬼不觉就碰上了搭讪的男男女女,他只好戴上斗笠,东走西逛隐匿于妖魔鬼怪之间,这一乱晃还真让他碰上一位知情者。
原来任心诚在入仕之前,特意来鬼界找过一位白衣道人,这本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因为任心诚一回到阳世就过上了平步青云的日子,所以知情人对此事记得甚是清楚。
回鬼不觉的时候,扶玉路过元衡之前提过的喜乐街,心中好奇:这世上当真有无忧无虑的人吗?这些人既然了无遗憾,应是欣然轮回再入红尘,他们逗留在鬼界做什么?
人流如织,似有夜市,扶玉在众鬼的推搡之下挤了进去,不一会儿,做生意的小鬼们就把他缠住了。
“公子看看这个!”小贩眨了下眼,舌头伸出一尺长,凑到他耳边,“好东西。”
扶玉见他拿着一个方盒,问:“胭脂?”
“非也,此乃含春霜!甜的!”
扶玉掀开斗笠下的面纱,歉疚地笑了笑,婉拒道,“我身量虽小,却不是垂髫小儿,不吃糖。”
“错了错了,这糖不是用来吃的,合欢谷可听说过?这是老夫特意从那儿带出来的,是上好的伤药。”
说完,小贩便眼疾手快抓住扶玉的手,仔仔细细在他手背涂了一层,“内服外敷都行。就是贵了点,但这种事,有用才行啊。”
扶玉想起元衡老是和人打架,搞得满身是伤,还真有点动心想买,可他身上没带钱。
“掏什么掏,难不成你真打算买?”元衡凶巴巴地怒喝一声,吓得扶玉往旁边一躲,贩子一见是元衡,顿时吓得冷汗直流,赶忙收拾包袱要走,被元衡拦住去路。
“我说狗尾巴,你是一点都不长记性啊。”元衡道:“拿出来,你刚刚给他看得是什么东西?”
狗尾巴老实摊开双手,那是一个精致的小方盒。
扶玉道:“你别怪他,我就是想找他给你买点伤药。”
“什么!你......你!”元衡把药盒扔给他,“我呸!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扶玉仔细一瞧,盒子上赫然是一张“颠鸾倒凤”的图样。
元衡以为他没看懂,“这是助房事的,笨死了!”
说罢他拂袖而去,扶玉尴尬一笑,把含春霜还给狗尾巴,急忙追上元衡,告诉他方才打听到的消息。
流芳正在屋里看任心诚府上的图纸,听得一声踹门响,只见元衡火冒三丈地冲进来,扶玉跟在后面垂头丧气。流芳猜扶玉是个不中用的,出去打听了一圈,大概什么也没捞着。
“回来了?”流芳做作道:“扶玉公子初来乍到,问不出个所以然也正常,你不要生气嘛。”
元衡喝一口凉水消火,道:“任心诚确实来过鬼界,他还找过一位白衣道人,你有线索吗?”
还真让他问到了!?这么容易?
流芳道:“乌有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他二十年前还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死得早没人教养,天天在街上招摇撞骗,当时有位江湖术士在无邪城隐居,收他做了徒弟,给他取了这个名字,而那术士就住在乌有阁。”
元衡思忖道:“没听说他有个师父,现在呢?那术士还在不在?”
“当然不在,应是云游四海去了,能在鬼界和人间来去自如的人,至少是像我们这样有点手段的厉鬼了。”
流芳问:“扶玉,你找谁问的?”
“路边一个帮人算命的红衣小孩,麻雀精?也可能是红毛鸡。”
流芳道:“这里没有小孩算命。”
“真的有。”
流芳不信,脚步生风跑了出去,又气喘吁吁回来,摆手道:“真没有,其他人也没看见。”
“八成是故意告诉你的。”元衡不喜欢充当棋子被人利用,“越来越有意思了,我还真想看看这位宰相爷到底有什么猫腻,幕后那个想要他狗命的又是何方神圣。”
“我要去人间。”扶玉心意已决。
“你怎么去?不怕被太阳烧死?”流芳嗤笑。
“按理说,你们是厉鬼,应该比我更惧怕阳世,可你们进出自如,想来是至寒至阴无所畏惧,我若是修成寒凉之身,应该也能像你们这般。”
流芳脱口而出:“黄泉胆贵得很,你有钱吗?”
“流芳!”元衡怒喝。
流芳赶忙捂嘴,一不留神他已经向扶玉透露了去人间的法子。
扶玉想起苏茗楼死不瞑目的脸,道:“苏公子是个含恨而终的苦命人,我想查清楚。”
含恨而终......
元衡沉默半晌,道:“我同你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