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夏日的雷雨，总是来得毫无预兆。
乌压压的云层在天际翻滚，吞吐掉最后一丝光线。
湿漉漉的沥青路面上，蓄满了车灯飞速驶过的光影。轮胎激起水花四溅，碾碎、重组。
伴随着闪电的轰鸣，朴智旻的车被另一辆车追逐、碰撞、最后在刺耳的刹车声中被逼停。
隔着遮天的雨幕，朴智旻能清晰的透过玻璃看到那人摔上车门，不管不顾的拦截在他车前，一柄黑色的枪口对准着他的车头。
司机的手已经按着枪，不懂老板为什么会示意他停下。
这个人已经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老板没必要因为忌讳他的警/察身份就放过许多把他处理掉的机会。
朴智旻让司机不要轻举妄动。
朴智旻刚将车锁放下，外面一道大力扯过车门，一阵猛烈的风灌到朴智旻的衣领里。
这风雨冷冽，正如此刻穿透雨水而来的闵玧其。
“嘭”的一记辛辣的重拳落在朴智旻脸上，是全凭怒火和不甘挥下的拳头，毫无技巧可言。
朴智旻头偏向一旁，用指背蹭掉嘴角的一丝血迹，扯了一个冷笑。
“老板？”
朴智旻摆了摆手，雨水顷刻将他身上的衬衣淋湿，连同他的眼底起伏的情绪。
闵玧其揪住朴智旻的衣领，眼红的像极了嗜血的野兽，“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他找不到她了。
怎么都找不到了。
朴智旻冷漠的仰起紧绷的下颌，“闵玧其，上次你能找到她，是有人给你放了消息，不是吗？”
不然，死追他不放的闵警官，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欧洲“查案”？
有人在背后，给他们制造了“偶遇”。
这场偶遇，可以同时毁掉三个人。
眼前的人却还有脸来质问他？
永远，都是，最后才知道一切的蠢货！
朴智旻说完在闵玧其晃神的瞬间也狠狠奉还他一拳。
“你配来问我吗？”
车道旁是穿梭而过的车辆，喇叭声时不时划破雨帘，而他们两人此刻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把对方打倒的念头。
闵玧其也很快挂了彩，将朴智旻胳膊按在粗粝的路面上，枪口抵在他太阳穴，“我再问一遍，你把迟惜砚藏到哪里了？”
朴智旻另一只手死死握住枪柄，让闵玧其无法挣脱，“你敢开枪吗？”
“我恨不能你立刻死在我手里。”
闵玧其目无法纪，知法犯法，闵玧其公报私仇，闵玧其……毫无理智可言。
雨水冲刷得两个人都有些睁不开眼睛，血水混着雨水难以分辨。
“迟惜砚已经死了。”
朴智旻眸中寒意肃杀，一字一句，“因为你。她已经为你而死。”
124
闵玧其手指颤抖，枪柄在雨水中颤颤巍巍，最终无力垂下。
“这世上已无迟惜砚。”
朴智旻永远都知道怎样才能高明的击败对手。刀要插在要害处，最柔软的地方，才最痛。
他要亲眼看着对方血流不止，永难治愈。
“是你伤害了她。她不欠你什么。不要为了你自己的执念，将你最廉价的爱强加在她身上。幡然醒悟的感情，最贱。迟来的深情，最蠢。”
朴智旻推开闵玧其，忍住剧痛站了起来，“她过去、现在、将来，都是我的夕颜。如果非要加一个姓氏，她叫朴、夕、颜。”
一滴墨汁如雨水洇湿了纸张，字迹慢慢模糊。
“哎呀，”福利院档案登记室的女人拿纸巾擦了擦堵塞的钢笔，“院长，您说这两个小孩叫什么来着？”
“大的叫朴智旻，他自己会读会写。小的，是他妹妹……”
小朴智旻从掉皮的红书桌后面踮脚，“夕颜，我妹妹叫朴夕颜。夕阳的夕，颜色的颜。”
一个是秋日的天空，一个是夕阳的颜色。
“人也好看，名字也好听。哥哥可要保护好妹妹哦。”
女人继续补充他们的资料，内心惋惜。这么乖巧水灵的两个小孩，却是被一个人贩子掳来，成了黑户。
老天有眼，叫那男人酗酒跌落房门口的台阶摔死，是邻居报警解救了两个长期被虐待奄奄一息的兄妹俩。
“嗯！”
小朴智旻趴在胳膊上点了点脑袋。
20年的光阴，对朴智旻而言，代表什么呢？
是他们之间比血更浓的羁绊，是被迫分离后死命咬牙坚持换来的重逢，是在训练营里不敢相认的隐忍和暗中庇护，是他眼睁睁看着她为了另一个人心如死灰。
闵玧其，你也体会一下吧，被她爱过，再被她忘掉是什么样的感觉。
朴智旻咳出一口血来，舌尖的血腥味和报复般的痛感黏稠堵塞住心肺，闷得他喘不过气。
“请你，”朴智旻最后看闵玧其一眼，“请你不要再来打扰。你觉得，她想起来的话，是会爱你，还是恨你？”
“你不懂她，从未。”
闵玧其看着朴智旻的车扬长而去，徒留他在原地失魂落魄，犹如一只无所适从的孤魂野鬼。
闵玧其将枪丢掉，嘶吼着，满腔痛恨无从发泄。拳头陷落，重重的砸在车盖上，苍白指骨顿时血肉模糊。
即使如此，也无法分担他心间痛楚的万分之一。
“朴智旻！”
闵玧其愤怒的吼着，倾盆大雨浇透他最后一丝希望，只剩满心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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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你窝在被子里，刚看完电影还在发热的ipad滑落到一边，手指绕着头发。
“为什么今天没来看我？”
暴雨冲刷着干净的玻璃，一条一条雨水像流苏，又像花蔓盘绕。
隔着手机，你能听到对面也是同样的嘈杂雨声，甚至比你这里听起来更猛烈。
“你在外面吗？”
“嗯。”
朴智旻手指上的血迹干涸，他用力握着手机，不敢多说，怕你听出端倪。
唇畔的伤口撕扯着，开口间就是尖锐的疼痛。
朴智旻还顾不上处理，司机将他送回去后，他重新开了另一辆车来到疗养院楼下。
他已经没有面对闵玧其的锋芒毕露，也没有那种毁天灭地的强势，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和笃定。
对你，朴智旻，永远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这样做，是对的吗？
但听着你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一些日常小事，这短暂的温馨像淬了毒的蜜糖一般，惹他弥足深陷。
你伸了个懒腰，带着困意的嗓音娇娇懒懒，“我想抱着你睡。”
朴智旻失笑，不禁“嘶”了一声按住撕裂的口子。
你警觉起来，“你受伤了？”
“抽屉夹到手了。”
朴智旻反应迅速的编造理由。
“你不是在外面吗？”
朴智旻罕见的错漏百出，谎都圆不了。
“朴智旻，”你觉得不对，掀开被子坐起来，“你在哪里？”
“怕我和别人在一起吗，管这么严。”
朴智旻企图搪塞过关。
你沉默不语。
朴智旻平时不会这么和你说话。他不会回避你的问题。他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开玩笑，什么时候只会火上浇油。
一道闪电打破幽黑的长空，接着是紧跟其后的雷声。
庭院内滴滴滴的响声，是停在路边的车辆发出的警报声。
与此同时，你的手机里也传来了慢半拍但同频的响声。
朴智旻，他就在这里！
你“唰”的拉开窗帘，透过墨汁般的雨水和浓稠的夜色寻找熟悉的车辆。
电话被挂断，嘟嘟嘟的忙音一声接一声响在朴智旻耳边。
朴智旻手扶上方向盘，迟疑着没有启动，而是迅速关掉车灯，隐没在黑暗的掩护之中。
早知不该来的。
可他就是不放心。
故意说出不合时宜的话，宁肯你恼他一阵，气一气，他再来哄转……
庭院的树木在风雨里飘摇，满地泥泞，深深的草地上也满是凋落的花朵。
隔着遮天蔽地的雨水，模糊的车窗，朴智旻的瞳孔骤然放大，所有的喧嚣离去，只剩一个纤细的身影。
像黑夜消弭前的最后一道光亮，又像海水沉底后仰望的星辰，遥远又真切。
你没有带伞冲到雨里之后，才后知后觉外面的雨势远比你想的大许多。
你很快被浇了个湿透，头发成了一绺一绺的贴在单薄的睡衣上。
你揉了揉看不清楚的眼睛，费力睁开，呼喊的声音被轰隆隆的雷雨压了过去。
一点都不浪漫。
你气馁的想。
还有点窘迫狼狈。
在你失落的时刻，两道车灯的光骤然掀开黑暗，切割开如注的雨线，照亮你脚下的路。
雨水哗哗的落在撑开的雨伞上，底下露出一截清隽秀美的下颌线，那穿过厚重雨幕快步向你而来的身形，叫车灯布下的光辉勾勒得愈发清晰。
你不顾满身湿意扑到朴智旻怀里，雨伞向你倾斜，雨水迅速的打湿了他的肩膀后背。
“我就知道。”
他会来的。再大的雨，他也会来的。
你得意洋洋，抓着朴智旻的衣袖，待看得更清一些后，你脸上笑意转瞬即逝。
朴智旻将你带上车，开了暖气，又拿出洁净清香的毛巾擦拭你兀自往下淌水的发丝。
“我没在怎么办？就这么跑下来。”
朴智旻淡淡的责备，手里的动作一下一下仔细又温柔。
“像个无家可归的小猫一样。”
“对啊。你捡到我了。”
所以才会对你收起虚张声势的爪子，翻出柔软的肚皮。
“你要对我负责的。”
你不知道你此刻的样子落在朴智旻眼眸中，连同眼神都是湿漉漉的，浑身流淌着柔弱可欺的气质，像倒映在雾气弥漫的水泽旁的一掬花影。
像极了很久以前、记忆深处，也是这样滂沱的颠倒的雨夜，你也是如此这般站在他门前，可怜又生动。
他知道你是为何而来，却还是给你开了门。
朴智旻，拒绝不了你。命运如倾盆大雨，他是弃伞之人。
你视线一直流连在朴智旻脸上意想不到的伤口上。
以朴智旻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绝没有说需要他亲自上阵出马的，更不用说是拳脚相加。
朴智旻若要对付谁，大可兵不血刃，于他谈笑间灰飞烟灭。
这么蛮横的，不成章法的……
你尚未开口，朴智旻扣住你的下巴在你唇上印上一个吻。
你想问个明白，朴智旻不让你开口，只从肺腑深处溢出一声央求。
“别躲，会疼。”
你睫毛扑簌簌颤了颤，温顺的闭上了眼睛。
外面的世界风雨交加，仿佛只有这里，只有这方圆之内，是朴智旻的永无乡。
他的心上人触手可及，他抱得到她，吻得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