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煮饭是你,洗碗还是你。
什么仇什么怨。
你将餐具收拾好,擦着护手霜走回大厅。
有淙淙的琴声如常响起。
弹琴的人想必心情很好,旋律轻盈如林间的小溪,流经开满丛丛鲜花的芳草地。
金泰亨左手不能拿来吃饭,但可以拿来弹琴。
你靠在石柱上倾听。
他不能弹和弦,只单手弹着旋律,也依旧动人心魄。
金泰亨侧首,示意你过去,他在琴凳上往旁边移一个位置给你。
这就难住你了。
你的琴技早就生疏了。
还记得你在小时候,和他熟了以后,时不时就会坐在金泰亨身边听他弹琴。
他时而看着琴谱,时而看着窗外的阳光与玫瑰,手指在琴键上仿佛跳舞一般优雅生姿。
你偶尔会趁他不注意偷按一下黑白的琴键,捣乱他的曲调。
金泰亨就捏着你的手,将小小软软的手包裹在他的掌心里,然后一起弹奏一小节。
“我都忘了。”
你坐在他身旁,一点暌违已久的温柔像洇湿宣纸的一滴墨水一样,慢慢扩散开来。
金泰亨含笑变奏,行云流水间换了首曲子。
你噗嗤笑了。
弹童谣是看不起谁?
金泰亨弹的比原版慢几拍,目光示意你跟上。
在你踌躇间,他用受伤的手覆在你手背,引你到正确的位置。
你不由自主的想,这是不是也算你们之间少有的温情时刻。
“别走神,第二节要加速了。”
金泰亨像能看穿你的心,出声提醒你。
你的指头仍旧是与他相形见绌的笨拙僵硬,但也逐渐能勉强跟上。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你忍不住吁了口气。
“看吧,”
金泰亨牵起你的手,彬彬有礼的在你手背印下一个绅士的吻,“你没有忘。”
一阵酥酥麻麻的电流窜过你的神经末梢。
你倏地抽回手,听见心跳莫名的慌乱。
你可以承受他的阴晴不定,他的乖戾难解,他的深沉疯狂。
但唯独,你无法承受他的温柔。
你给不起,他要的真心。
金泰亨眉眼间添了几分彷徨。
“对不起……我刚才…”
刚才怎么样呢?
金泰亨只有在病情发作,控制不住自己伤害到你的时候才会道歉。
其实你比谁都知道,“对不起”这三个字在金泰亨那里是何等的份量。
他没有对不起。
是你,不该动摇。
你仓促起身,逃避一样的找了个借口离开。
你怕再呆下去,他会将你彻底看穿。
他会看穿你的留恋,看穿你的悸动。他会再次掌握你的心,由他驱策,最后将你困在这里。
困于他这座美丽的樊笼里。
59
富丽堂皇的巨幅穿衣镜前,你挽起长发,身后的服装搭配师为你把抹胸晚礼服的绑带系好。
你深呼吸了一口气,不是因为紧,而是因为不喜欢这种束缚的感觉。
金泰亨破天荒的要亲自出席他每年都在欧洲巡回举办的慈善艺术展览的庆功晚宴。
金泰亨从他母亲的家族里继承的、还有他自己名下收藏的展品,一年会展出一次,所得收益捐赠给展出所在国的儿童基金会。
但他本人一向不喜觥筹交错、虚与委蛇的名利场,是以从未公开露面。
他最近总是做出异于他本性的反常举动。
金泰亨给你的说辞是,他想带你出去走走。
离开vante庄园的所在地,金泰亨的安全得不到保障,无疑是增添了你的工作负担。
更衣室的门打开,金泰亨也换好礼服从外间进来看你。
你穿的这身古典绿薄纱裙,是金泰亨为你挑选的。
和你的肤色气质相得益彰,不会人压不住裙子,清丽轻柔又不失精致唯美。
你在他被瞬间点亮的眼眸里有些紧张。
其他围观的人,簇拥出一种像是结婚典礼新郎来偷看新娘的错觉。
“金先生的眼光真好。”
一向在业界以难搞出名的品牌总监也不免在金泰亨身侧恭维。
金泰亨微笑看着你,目光里隐有深意。
“当然。”
他的眼光怎么会差。
其余人不知何时退去,房间里只剩金泰亨和你相对而视。
他优雅的解开绑着礼盒的丝带,语气里稍稍遗憾。
“其他首饰都配不上你,只有这个还勉强可看。”
与他漫不经心的语气相反,一条价值不菲的宝石项链勾在他优美指尖。
“我能为你戴上吗?”
金泰亨好像正在学习凡事征求你的意见。
你默默将头发拢至一边,露出晶莹的雪肤和圆润光洁的肩。
宝石是冰凉的,而金泰亨拂过你后颈的气息却是炽热直白的。
短短的几秒却像被刻意拉长的旧钟摆。
金泰亨的指尖有意无意的触碰着你的肌肤,你下意识的捏紧了裙纱。
“夕颜,你可以呼吸的。”
金泰亨说出的话里含着戏谑的笑意。
你才发现刚才自己一直敛气屏息,被金泰亨揭穿这个事实后你有点懊恼的咬了咬唇,提着裙子从圆形的台阶上就要走下来。
不对称的裙摆层层叠叠,绊住了脚下的高跟鞋,你身形不稳的一晃,落在了金泰亨的怀抱里。
金泰亨乐享其成的稳稳接住你,“这是你自己主动投怀送抱的。”
他把那几个字咬字得格外清晰得意。
你还没来得及抬起手,他手臂微不可查的收紧,头埋在你颈项间,好像在低头闻他的花儿。
“所以,不要想推开我。”
60
在哪里金泰亨都无疑是全场的焦点。
他的脸庞糅杂了英俊和瑰丽两种独特的气质,风姿绰约,谈吐有度。
所有人都被这个神秘年轻的收藏家吸引。
你作为陪同他出席的女伴,只在随金泰亨游走交谈时举杯致意,多多少少不得不吸收满场女士们的目光审视。
你对于这种情况早有预见。
比起这敌意混杂着钦羡探究的视线,你其实对金泰亨的表现更加在意一点。
其实也不多么意外。
他一点都不像常年深居简出,对这些场面有一种天然的掌控力,优雅矜贵的气场令人折服,令人仰望。
譬如面前这位奥地利政府身居高位的长官。
金泰亨正同他用优美流畅的德语交谈,就展览上的一幅藏品相谈融洽,两人俨然相识多年的艺术知己。
今晚到场的非富即贵,身份显赫。
你抿了一口酒,只沾了沾唇做做样子,目光静静环视全场,在脑海里将这些人的容貌与你拿到的名单做核对。
你拨弄了一下耳畔的发丝,华美的耳坠摇曳,在你锁骨上投下一片阴影。
“重吗?”
金泰亨突然侧首询问你。
“嗯?”
你抬眸,他过分好看的脸就在你眼前。
“我是问,耳环重吗?”
他伸手摸了摸你的耳垂,是旁若无人的亲密直接,霎时你感到了许多视线唰的一下扫了过来。
“怎么挑这么重的耳环?你耳垂都红了。”
你飞快的瞥一眼奥地利官员。
他虽然听不懂你们的语言,却也不影响他露出一瞬荒唐又兴味的表情。
你一个头霎时两个大,戳了戳金泰亨让他转过去。
看他执拗的等你回答的架势,你只好答复他。
“为了和裙子搭配。”
这句话里有一半是真话。
金泰亨好整以暇的转身,奥地利官员说了几句,你看到金泰亨的神情稍稍变幻。
金泰亨教过你一点德语,但也仅限于基本的日常用语。
你敏锐的察觉到,是关于你的。
61
你留意着金泰亨莫测的情绪,余光瞥见有人靠近,是某位达官贵人随行的女伴。
女人身材玲珑,葱白的指尖扣在高脚杯上,琥珀色的香槟摇晃出圈圈波纹。
她目光灼灼的盯着金泰亨,蓦然将香槟泼了出去。
你先一步看破她的动线,紧紧拽住她的手腕。
香槟四溅,洒在女人肩头胳膊上,你也未曾幸免。
你不顾狼狈,第一瞬只是放下心来。
还好真的只是香槟,不是别的。
女人不甘心的挣扎,将剩下的香槟往你脸上泼,继而“啪”的一声脆响。
你偏过头,脸颊上滴滴答答往下滴落黏湿的液体,几根掌印伴着火辣的痛感若隐若现。
更糟糕的是,尖锐的电流声嘈嘈切切窜过你的耳膜,你眸色黯了黯。
女人被侍应生强行请出去,她嘴里还用德语声嘶力竭的指着金泰亨咒骂着。
金泰亨让他们住手。
大厅里的人们停下交谈,渐渐围拢过来,窃窃私语的讨论声不可避免的被放大。
金泰亨一步一步走过去,面上是依旧完美无瑕的高贵凛然不可侵犯。
哪怕,那个女人正将他隐秘难堪的身世宣之于众,在他经年未曾结痂的伤口上一刀又一刀的誓要将他片片凌迟。
你敲了敲耳坠,沉声下令,“交易中止。”
通讯器对面传来迟疑的答复,紧接着被电流声切断,你吃痛的扯掉沉甸甸的耳坠掷入大理石砌就的室内喷泉里。
金泰亨是在认真做慈善没错,但是竹内丰是不会放过任何牵桥搭线的机会。
眼前的变故太过蹊跷,你紧急叫停正在某个秘密内间进行的灰色交易,抬眸看到金泰亨离你远去的背影。
他像是浮出冰山一角的漂流岛屿,一身寒意冷漠,孤傲难驯,看似平静的海面下,掩盖着晦暗的洋流。
你跑过去急急挽住金泰亨的胳膊,“泰亨,我有点累了,我们走吧。”
金泰亨眼中肆意盘旋的风雪夹杂着碎冰,狂怒的席卷着他的理智,意欲吞噬扫荡他周围的一切。
他在失控。
你比谁都清楚,他不能在这里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