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庄园里的仆人住在另外一幢小楼里，没有金泰亨的指示，他们夜里鲜少进出主楼。
你走进漆黑的大厅，唯有偌大的落地玻璃窗外，一盏被爬山虎遮挡了大半的路灯，吝惜的照亮钢琴的一角。
你看着脚下生出曲折瘦长的影子。
像玫瑰树伸展出的细长枝桠。
从什么时候起，你不再怕黑了呢？
从什么时候起，你不再需要他了呢？
金泰亨，是从什么时候呢？
你静静的停留在金泰亨门前，看着透过缝隙的柔软光线，兀自铺成一条来自过去的路。
门没有上锁，但你再也无法走进去了。
“good night.”
你几乎是说给自己听。
“咔嚓”。
金属圆柱门把手在你背后发出声响，打破了夜的静。
你离去的步伐就这么顿住，而你却如履薄冰，迟迟不敢转身。
有人一寸一寸逼近你的世界，伸开双臂自身后将你小心翼翼拢住，动作轻柔唯恐戳破一个易脆的梦。
“我又梦见，你回来了。”
金泰亨穿着单薄的丝质睡衣，从你后背渡来一点从被子里染上的惺忪暖意。
“所以，这也是一个梦吗？”
他怅然若失的低低呢喃。
“在梦里，你从不回头。”
金泰亨的气息是月光照亮的白雪馨香，是黄昏花园日暮沉沉流淌的黯然哀伤。
“你知道吗，夕颜。从来，你都是最残酷的那个。“
“你从不肯回头，从不肯原谅。”
56
你扶着长长的盘旋楼梯，睡衣罩衫的下摆擦过光可鉴人的地砖。
空旷的大厅里盛满寂静，没有你习惯了的钢琴声。
连仆人们都没有出现跟你打招呼。
餐厅奢华看不到头的长桌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温馨的榉木餐桌，铺着蓝格子桌布。
这种温柔颜色有一个憨态可掬的英文名字。
baby blue。
水晶花瓶里插着几枝枯萎的玫瑰，散发着淡淡残香。
“金泰亨？”
你到处找人，排除所有的可能，只有最不可能的地方。
你在厨房找到金泰亨，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在研究什么生化武器吗？
厨房里一片狼藉，乌漆嘛黑。
“你在干什么？”
你陡然抬高的声线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讶。
“想吃什么吗？其他人呢？”
你重新整顿了一下语气。
你看到金泰亨俊雅温文的面庞上第一次闪现窘迫的神情，流露出一些少见的真实生动。
他着急忙慌把你赶出去，更令你狐疑顿生。
你眼尖的逮住他遮遮掩掩的手臂，只见右手掌边缘有明显的烫伤，深一道浅一道错落在原本秀美细腻的皮肤上。
有的已经有段时间了。
金泰亨的手……是弹钢琴的手。
怎么可以受伤。
“这是怎么回事？”
你把人拽出厨房，着急的找出急救箱，拿出药水和棉签轻手轻脚的擦拭伤口。
金泰亨目光清浅的在你专注焦急的脸庞上流淌。
仿佛你的关心是最好的烫伤药，发烫的皮肤也变得温凉。
你托着金泰亨的手背，仔仔细细检查是否还有遗漏的地方，眉头不由自主的蹙起。
金泰亨期期艾艾的解释。
“我把你留下的粥存在冰箱里，一点一点的吃，还是吃完了。他们都做不出来你的味道。所以我就自己照着食谱学着做。”
养尊处优的金泰亨何曾进过厨房，见过人间烟火，但却想为你下凡尘，染风霜。
“我已经快学会了。”
金泰亨的语气里有一丝丝小骄傲。
“手，只是有次忘了时间煮过头了，忙着揭盖子的时候擦到锅的边沿了。”
他总是这样。
总是想要靠伤害自己来讨你在意。
而你，在意吗？
“吧嗒。”
一滴透明的泪珠烫在金泰亨的手背上。
他不禁轻轻的颤了颤。
你在意吗?
在看穿他所有的动机后。
在早就学会不再抱着虚妄的期待后。
在千百个日升月沉、潮起潮落之后。
干涸的湖泊会滋养出绿洲吗？
死去的种子哪怕春天莅临也会重新生根发芽吗？
时光会逆流而上吗？
会吗？
你逼回眼眸中的水意，听见自己的声音重归平淡而冷静。
“煮粥很简单的。最重要的，就是火候和时间。”
你抬眸，隔着朦胧的水雾，看不清金泰亨的神情。
“金泰亨，时间不对，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水会烧干，粥会坏掉，心也会冷。
冷了之后就会变硬，像亘古不化的雪原。
“你说谎。”
金泰亨清冷的指腹擦过你的眼角。
“夕颜，你总是骗我。”
他反握住你意欲离去的手，紧紧地，不容你挣脱。
“只要你给我时间，你教我。”
他恳切的看着你，几乎是低声下气。
“只要你教我，像以前我教你那样。”
他教你认得这世间许多的文字，教给你星辰和玫瑰的姓名，教给你诗歌和旷野。
现在，他要你教他，如何去爱。
如何，才能爱你。
如何，你才能爱他。
“不要哭。”
金泰亨的声线清冷而寂寥。
你的泪水终是忍不住夺眶而出，沿着脸颊自下巴滴落，洇湿了衣角。
“明明拒绝的是你，为什么哭的还是你呢？”
金泰亨耐心的一点一点用衣袖擦干你的泪。
他的眼眸里浮现了层层迷惘的雾，“夕颜，我不懂。是不是，我总是让你哭。在我不知道的时候。”
没有哪本书，可以教会一个连自己都不会爱的人，如何去爱他想爱的人。
没有人真心爱过他。
在所有给予他的感情里，最接近爱的定义的人，是你。
他害怕，连这份爱都是有条件的、有目的的。
他又孤注一掷的，不甘心的想要试图证明，这爱是真实存在过的。
金泰亨是矛盾的。
在感情的世界里，他恐怕连最幼稚的孩童也不如。
金泰亨…你还肯爱他吗？
你，还能爱他吗？
57
金泰亨把半数的仆人都辞退了，只留最基本的庄园养护人员。
安保也被他强行换掉一批。
起因是他们放任别人轻易的将你带走。
“他们总有一天要做出抉择。看清楚，自己究竟该讨好谁。”
金泰亨向你说这些的时候，俊美的脸庞上浮掠起丝丝冰冷果决。
抉择。
在金泰亨，和他父亲之间。
究竟选择谁。
听从谁。
效忠谁。
那你呢？
你垂下轻轻扇动的睫羽，一片小小的阴影投在你眼下。
在你们之间横亘的巨大深渊，往前一步是泥沼，退后一步是悬崖。
最终进退两难、粉身碎骨的，只有你罢了。
“人都赶走了，谁来做饭？”
你发出一个现实的疑问。
金泰亨眼睛生的是真大，满眼无辜又期待的把你看着。
“我？你不怕食物中毒吗？”
你第一时间打消他不切实际的念头。
金泰亨沉吟片刻，“那我来吧。”
“你？”你望而生畏，“你不怕厨房炸了吗？”
一阵认清事实的沉默。
说到底，那不就是还是要你来吗？！
你怨气冲天的到厨房去拯救那锅正体不明的粥，发现救不活了，只好重新洗米。
你煮了个简单的清粥，翻箱倒柜开了罐泡黄瓜，还找出些袋装小鱼干，将就摆个盘。
“餐桌为什么也要换？”
你搞不懂金泰亨究竟想干什么。
“这样你就不能坐得离我太远了。”
“……”
你是不知道该说金泰亨坦诚好，还是心思太深沉的好。
吃饭也不消停，非说左手不方便。
用勺子哪有什么不方便的？
你怒了半晌，憋着气舀起一勺递到他嘴边。
金泰亨乖乖坐着不动，看你没有懂做了个“呼呼”的口型。
你气笑了。
也是，你怎么忘了这茬。
你的宝贝少爷是个猫舌头，吃不了烫的。
你狠狠的捏着勺子在碗里捣了捣解气，然后轻轻呼了呼气，重新送到他面前。
金泰亨笑意盈盈，张口含在嘴里后瞬间瞪大了眼睛。
你撑着腮，意味深长的欣赏他的表情。
在厨房，你忍不住在他那碗里撒了一大把盐。
叫你伺候他？
他承受得起吗？
金泰亨刻入骨髓的餐桌礼仪不容他当着你的面吐出来。
而且好像，你看起来心情好了许多，那就不亏。
金泰亨就这么生生咽了下去。
“怎么样？”
你不忘善良得体的询问他的意见。
“以后都吃我做的是吧？”
金泰亨摇了摇头，迟疑着商议：“我还是把人叫回来吧。”
你冷哼一声，继续舀了一勺，“继续。张嘴。”
随着手里那碗恶作剧的粥一点一点吃干净，你气也消得差不多。
金泰亨，他在用自己的方式靠近你。
他想将时间的缝隙填平。
他想看你生气看你笑，这样他就知道，你是在乎的。